第4章 傀儡之术(1 / 1)

六年前,积怨已久的南景与北凌两国终于爆发了战争,旷日时久,打了整整一年,最终以南景的险胜而告终。北凌大将战死,首级被高高悬在了城墙之上,无奈撤军。

而南景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上官家唯一的嫡子战死,前线主要战力死的死伤的伤,而最精英的那一批修士组成的先锋队“青翎卫”,更是在赤水滩全军覆没。唯一幸存的青翎卫统领——正是南问柳——也“死”于紧随其后的沧澜江决战。

自此之后,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堂,两国都彻底断了联系。北凌的东西万万不应该出现在南景,更何况还是高手遍布的云嘉学宫。

一场暮雨终于姗姗来迟,晚风吹过大开的窗户,搅得烛火在铜雀灯台里不停摇晃,爆出毕剥声响。

沈珮关好门窗,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罗盘。她站在上官彬正前方,指尖凝起幽蓝的灵光,顺着上官彬眉心伤口缓缓按了下去。原本安静如木偶的青年霍然睁开了眼,却是全然漆黑一片,瞧不见一点眼白,浑身痉挛,脖颈爆起寸寸青筋,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按住他肩井穴!”沈珮话音未落,南问柳已丢出两枚聚魂钉,不偏不倚地钉入上官彬的肩胛,将他方起的暴动又压了回去。紧接着她一甩衣袖,掠出八枚铜钱,落地成阵,摇摇欲坠的阵法顿时又稳定下来。

“不愧是剑道与阵道的集大成者。”沈珮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从南景立国到现在,像你这般同时在两条路上都登峰造极的,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小意思。”南问柳也不谦虚,“我就是要压他们一头,好告诉那些不可一世的世家子,有工夫仗势欺人不如找块镜子好好照照自己,连我一个平民出身的孤女都打不过,他们也有脸活在这世上?”

沈珮对她大逆不道的言论早就免疫了:“照你这么说,我们大家都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去死了。”

“没说你嘛。”南问柳摸摸鼻子,“我就是看不惯某些人……”

沈珮的灵力自上官彬眉心没入,循着后者的四肢百骸游走全身,最终汇聚到她手中的罗盘之上。罗盘瞬间发出耀眼的光,无数光点从中逸散出来,一一指向了上官彬体内的傀儡丝。

“魔气入体,侵入肺腑。”沈珮低声叹道,“他被炼成傀儡的时间太长,已经没有救了。”

南问柳点了点头,随着一声清越剑鸣,手中长剑已然出鞘:“那我就不需要束手束脚了,直接处理了便是——魇核在哪里?”

北凌的魔族可将体内魔气顺着经脉引到体外,凝聚成实体,名为魇核。这是他们最为主要的攻击手段,许多阴毒的招式都必须依托魇核才能使出,例如傀儡术,先将修士灵台捣碎,剖出眉心紫府,再将魇核植入体内,如此傀儡便可随操纵者心意而行动。

沈珮略一沉吟,手中罗盘骤然倒转:“锁骨左三寸。”

剑气骤起,震得窗户哐哐作响。沈珮道:“别太用力过猛,当心你身上的旧伤……”

“明白。”南问柳一剑斩断了上官彬眉心的傀儡丝,断端落在阵法屏障上,竟是腐蚀得阵纹滋滋作响。上官彬浑身骨骼突然发出爆豆般的脆响,挣脱肩胛骨上的聚魂钉,十指指甲暴涨三寸,带着腥风朝南问柳面门抓来。

南问柳足尖一点,不退反进,旋身时青色发带略过傀儡猩红的眼珠。她一扬手,八枚铜钱应声而起,在空中随着她的剑法变阵,每枚铜钱都缠着一根肉眼难辨的银丝!

银丝绞住上官彬双臂的刹那,剑光如月华倾泻,将上官彬硬生生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随后剑光毫无阻碍地落了下来,精准命中上官彬锁骨左三寸,只见那里赫然嵌着一块黑色的晶石,颜色分外浓重,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正是北凌傀儡师的魇核。

此刻魇核感应到危险,主动离开了上官彬的身体,炸开成数百条细如发丝的黑线,眼看就要扑向南问柳面门。

“等的就是你!”南问柳嗤笑一声,左手掐诀拍在地面。原本用来镇压的阵法突然逆转,所有黑线瞬间着了起来。那枚魇核越来越小,最终化成米粒大小,被沈珮拿琉璃盏扣住了。

上官彬体内没了魇核,漆黑的瞳仁翻了又翻,露出大片眼白,他身子晃了晃,随后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了气息。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南问柳道:“何且歌找上我时,我问她为什么觉得是上官彬干的,她说孟冬儿失踪前曾传讯给她,最后一句话是‘小心上官彬’。”

何且歌先入为主,以为是上官彬造成了孟冬儿的失踪,孟冬儿此举是在求救。但按照目前的线索来看,很可能上官彬的死甚至还要在孟冬儿之前,孟冬儿察觉到同行之人被暗中替换,这才向学宫发出提醒——她知道对方会借着上官彬的身份回到学宫。

而孟冬儿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仔细想想,其实南岭这个任务也有些蹊跷……”南问柳皱了皱眉,“玄字榜任务需求在筑基境以上,但南岭位置偏僻,灵力稀薄,也没有什么天材地宝,怎会无端生出筑基境的妖兽?恐怕是有人故意放出了消息,好引学宫的人前来。”

沈珮道:“这个妖兽是否真正存在,只能去问孟家村的孟芳了,我这就传讯给何且歌。”

“等等,”南问柳接着道,“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雨下得又大了许多,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瓦片上,屋檐下缀着的风铃在狂风里乱撞,声音顺着寒冷的空气传到室内,传递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搅得人心烦意乱。南问柳面色沉重,向来含笑的眸子泛着寒意,眼尾那一点小痣殷红如血。

“学宫内每一处阵法都经过我之手,我知晓它们的威力。当初布下阵法的时候,我将八个道场作为支点,对应易经八卦,重重叠加,共同组成了整个学宫的核心太虚八极阵……理论上来说,这套阵法固若金汤,以阴阳路为界,隔绝学宫内外——所以,学宫之外的魔族绝对不可能操纵学宫之内的傀儡。”

南问柳一字一顿道:“操纵傀儡之人,必定潜伏在学宫内部。”

“不止。”沈珮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些疲惫,“傀儡行动全然依靠主人操纵,上官彬回来了这些天,却没有一人察觉内里已经换了人,可见幕后之人对上官彬极为熟悉,很可能近距离观察过他……经常跟着上官彬的那一众纨绔子弟,都需要好好查查。”

学宫内部,上官彬亲近之人……

南问柳检查了上官彬的尸体,可惜幕后之人处理得干干净净,她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她咬了咬唇,道:“如果说傀儡仍为人类之身,魇核的魔气被他身上的灵力所掩盖,所以太虚八极阵没有检测出来——但幕后之人本身便是魔族,他是怎么潜入学宫的?”

太虚八极阵是南问柳作为阵修最为得意的作品,即使如她这般天才,加之学宫众多阵修的帮助,也足足花费了一年时间才得以落成。从外界进入学宫首先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阴阳路,路的两边满是雾气,未携带玉符者在这一步便会陷入幻象,迷失在其中。穿过阴阳路,这才来到了回雁山的山巅,这是整个学宫的中心要道,从这里可以传送到八大道场——同样的,没有玉符寸步难行。

若阵法检测到非学宫人士进入到了这里,则会立马激活“千剑戮魂”的阵中阵,足以将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当场斩杀。

与此同时,空中还有数百只符箓折叠成的探灵鸟,在各个道场之间来回梭巡,一旦发现可疑人物,便会自燃示警。

可为何阵法和探灵鸟都没有检测出来,任凭幕后之人大摇大摆进了学宫,操纵傀儡现于人前?

沈珮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此人持有学宫内部的玉符,先是绕过了太虚八极阵,而后又用某种手段隐藏魔气,骗过了探灵鸟……说到探灵鸟。”

她悚然一惊,目光扫过来:“你不怎么过问乾道场之外的事,应该不知——三个月前巽道场改良过探灵鸟,说是能识别等级更高的魔气波动……现在想想,真的是‘改良’吗?”

南问柳拍案而起:“这群匹夫,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我定要宰了他们!”

沈珮连忙拉住她。

“学宫之内还是太过太平了。”沈珮道,“许多人从未上过战场,莫说是纯血魔族了,他们连半魔都不曾见过……学宫内有魔族奸细的消息一旦透露出去,怕是会引起动乱。”

“此事牵连甚广,先封锁消息,我们私下调查。”她语气淡淡,屈起手指,敲了敲手中的琉璃盏,清脆的回声混入风声雨声里,“好在我们也不算完全被动……这不是有方向了吗?我们还拿到了魇核,顺着查下去,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南问柳道:“我不擅长追踪。”

“我也不擅长。”沈珮微微一笑,“但总有人擅长,比如……你那位前夫?”

南问柳的脸色霎时黑如锅底:“不要,我不想看见他!”

沈珮歪了歪头,稀奇道:“你面对林之钰的时候,不是挺硬气的吗?”

“那不一样,林之钰是个蠢的,他又不知道内情,我随便两句话就能忽悠过去……至于林之鹤,”南问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林之鹤……哎,就让他当我死了最好!”

她遮遮掩掩又不肯明说,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之间有猫腻,沈珮八卦之心顿起,南问柳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了。

总不能说……她“死”之前与林之鹤的最后一面,直接捅了人家一刀,差点把人捅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