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揉手腕,看着倒在身后的男人,萧谓嗤笑一声。
会沉迷于这样的温柔乡,这人怕没什么本事。
能为自己的工作添一份也力算他这辈子干过最有意义的事了。
抛了抛手上的布袋子,他就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要离开刹那,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极其轻浅的压雪声。
有人!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
“谁在那!”
萧谓脚向后一扭,迅速转身,袖中弹出一把匕首,刀背贴靠小臂,锐器的冷透过衣物传到紧贴的皮肤。
放浅呼吸,背微微拱起,只待对面传来声息就将其见血封喉。
转角处露出一道裙摆扭动,衣物摩擦产生的声音窸窸窣窣,那人应是在犹豫,久久不见人影。
见状,他杀心渐起,就在准备上前一探究竟之际,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拐角处探了出来。
先看到的是那熟悉的眼。
那双眼低垂,眼睫微颤,指尖搅着袖口,整个人不安地站在那儿。
是那只蝴蝶。
“阿祢姑娘?”
“公子......”阿祢抬眸,双眼不安地眨着,又忍不住垂了下去:“公子这是......”
“这是……发生了什么......”少女的双眸染上水色,轻咬下唇,视线小心翼翼地朝上攀爬。
两人的眼对上,少女的视线柔软而有力,逼得萧谓下意识后退一步,悄悄将匕首藏入袖中握紧。
他暗觉不对,可看着这双眼,没有人能硬起心对待。
不过心软归心软,该问的还是要问。
“你在这做什么?”萧谓努力想让自己的态度强硬起来,但一对上那双眼就忍不住放软声音,索性扭过头不看她。
“来找那位公子。”
“那为何遮遮掩掩?”
阿祢手捂住被面纱遮挡的脸,视线颤颤向萧谓身后那瘫软在地的人探去,又探了回来。
“那位公子时常找阿祢说些话,阿祢来此也是因着那位公子先前......阿祢害怕,但听闻那位公子是什么大人物,阿祢怕阿祢不来,他是要为难楼里的姐姐们的......”
说到这儿,她一顿,眼微微向上瞥,眼尾泛着些红。
“阿祢来这儿时,只看到公子您在这,以为是您有要事就没敢出来打扰。”
面纱挡住了她大半张脸,白皙细长的手指压着面上的白纱,叠在一起,乍一看比那面纱还要白。
指被外头的雪压出淡淡的红,顺着往上看就是那泛着泪的眼。
又对上这眼,萧谓心又动,似乎再差些就又要跌入那琉璃镜中。
萧谓撑不住与其对视,又挪开视线,反映到他脸上,是一点最轻微飘忽的红。
忽地,他耳边又回响起了原先在楼内的对话。
“......阿祢这面纱下的脸丑陋不已......"
丑陋不已吗?
这般漂亮的眼,面纱下却是平庸甚至丑陋的吗?
鬼使神差地,萧谓又看。
两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萧谓的脸又可耻地红了。
真是生了双好眼。
“公子,您现在要进去吗?”
萧谓假沉思片刻,扫去肩头的落雪,与阿祢默契地跳过了脚下这人。
“是了,王兄方才在与水秀儿姑娘解开误会,我自觉在那呆着不大合适,就想着出来透透气,算算时间两人也该聊开了,我也是时候回去了,再不回去,王兄怕是要着急了。”
“公子。”阿祢看着他微微湿了的袖,垂下眼睫,贴心道:“您衣袖湿了,让阿祢为你领路可好?”
“那就麻烦姑娘带我去更衣了。”
两人就这样捂着眼,抬着头丢下地上那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绕过袖云楼的前门,从侧门往里,是客人们更衣的地,也不知是不是在候客上原因,现在正好是没人的。
“公子,请让阿祢为你取衣。”
萧谓轻轻颔首,阿祢就往旁侧的一个房间去,在里头待了片刻,出来就抱着一套厚厚的玄色衣装。
“阿祢只找到了这套,公子若是不嫌弃,且先试穿看看吧。”
“无妨。”萧谓倒是不在意,接过阿祢为其挑选的玄衣就入了那更衣的屋子。
这衣服看着倒是不错,玄色底宝蓝团纹镶边偏襟锦衣,同色系毛绒充实的冬裘看着也是极为暖和。
展开一抖,就发现内里还裹着件殷红底月白云纹的内袍。
她倒是有心。
萧谓仔细检查一番,这才将这繁琐的衣物换上。
换好,他推开门走了出来,四处一张望,那原该在那待着他的阿祢却是没了身影。
“阿祢姑娘?阿祢姑娘?”他轻唤两声,声音在空荡的走道里回荡,却不见有人出来回应。
“也罢。”这总归也是她们自己的楼,总不能出什么事才是。
他还有要事要办。
他正要从怀里掏出物件,向前走去,却背后一凉,猛地侧身翻滚,躲进了另一间更衣室。
对上的是同样躲在更衣室内的阿祢。
错愕转瞬即逝,换上的是又一楚楚可怜姿态。
“公子......”
萧谓猛的捂住她的嘴,勒上她的脖颈,带上门,锁上,环视室内一圈才松手将她放开。
“莫要说话。”
少女眼里惊恐,点头捂住了自己的嘴作为表示,萧谓这才安了心,侧身靠在门边听着外边的动静。
外头传来了闷重的脚步声,踩在皑皑白雪上,雪花松动,一点点向此处逼近,一下,一下,踩在萧谓的胸口上。
声音越近,萧谓听的越发清晰。
那人应是个壮汉,身材高大壮实,手上大抵是拿了什么沉重尖锐的物件,那物件被拖在身后,破开雪面在地上划出的声音如刮骨。
他又听,细细分辨更是确定。
只有一人。
若是只有他一人在倒是好解决,可……
他又看向身旁这看似无害的少女。
必须一招拿下。
轰————
侧门被劈开,脚步停留在门前。
萧谓的手藏在袖中,刀尖顶着门边,刀锋对准门缝。
外侧衣物摩擦着,掌心却连一丝粘腻意味也无。
吱呀————
那大手推向木门,门锁不堪重负,被其强行破开。
在那人入内的一瞬间,寒光闪过,刀尖划破后颈,没入体内。
连一声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那伤口就不断地喷出红血,口腔里也冒着血,猩红溢满。
壮汉后退两步,身型摇晃,然后直直倒下,倒在他那把巨斧旁。
最后的哀鸣是倒下的那声巨响。
粗糙的巨斧溅上红水,倒映着模糊的他还有不远处那双不含恶意的眼。
那双眼看着他,他也看着那双眼。
他合上了眼,一如得到了净化。
“不害怕?”拔出匕首,萧谓就从周遭找了件衣物拭擦起来,斜眼看向一旁一幅毫无波澜模样的少女。
少女凝望着那壮汉许久,终了还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似有不忍,转过头去,不回话。
“走吧。”萧谓起身,走到她身旁,将擦拭用的衣物丢到一旁:“去主厅,你的好姐姐那儿怕是要沦陷了。”
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什么,恶劣地勾起嘴角,眼里是明晃晃的威胁:“除非你想死在这儿,和你的好姐姐们一起。”
......
阿祢还是跟来了,在他身后,垂着眼不说话,像是无声的反抗。
两人躲在主厅一侧的房内,房内狭窄,隔音效果也一般,还能听到外头一熟悉的男声在痛哭。
“对不起,水秀儿,我再也不和你闹脾气了。”
“水秀儿你就原谅我吧......”
是他那蠢表弟。
萧谓扶额,有些无奈,正打算想办法把王世成骗进屋内时,外头传来异响。
“有贼人!是巨斧贼——啊——”
“啊——————”
“水秀儿!”
“放开我!”
“都口口给我安静!”巨斧砸在地上,外头杂乱的声音哑然而止。
“我就先不自我介绍了,想来大家应当是知道我们的大名——义贼,巨斧团,今日来替天行道,横取在此欢乐的不义之人的项上人头!”
此话一出,外头的声音又嘈杂了起来。
“巨斧团不是那个近日到处在显贵中.......”这人显然是知道些内情的,声音不断打着颤。
“听说有好些人家被他们......”这人倒在了木椅上,瘫软在地。
“难道今日老夫的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老者的声音不断发抖,脚底磨出碎响。
“怎么偏偏是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男人崩溃地呐喊,向后跑起,可下一瞬就被人群拦在原地。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放了水秀儿!”正气凛然的男声突兀地出现在人群中,逆着人群向前,这声音主人正是阿祢与萧谓都为熟悉的王世成。
他一步步上前,步伐坚定。
可下一瞬,痛苦的尖叫就从穿透过木门,打断众人的抱怨与哀嚎。
“啊————”
是水秀儿的声音。
阿祢的心猛地揪起,下意识地想要再拉开一点门缝看看外头的情景,可这手还没能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压住。
她不能轻举妄动。
压下心中的不安,她继续听着外头的动静。
“王世成!”水秀儿的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那腥红一片。
“吵什么吵?”
首领不耐烦地挥耍一番斧子,人群自觉向旁褪去,给他让开一条道。
男人拉着水秀儿走到王世成身旁,嫌恶地看了眼,又看着水秀儿颤抖的身躯,心中却是有了三分兴趣,恶趣味上涌,拉着水秀儿的胳膊朝里拥。
“这是你情郎?呦,方才没细看,这一细看才发现你这小娘子长得好。小娘子,你不如从了我,我瞧着你情郎的血怕是能够染红你嫁衣了哈哈哈……”说着,他就扯出水秀儿的手领着她抚摸王世成不断渗出血的身体:“你瞧,这是你情郎,可真不耐打,想来,在那方面也是如此吧,哈哈哈哈哈哈……”
满含恶意的黄荤话一出,周围的恶徒皆是哄笑出声,粗糙油腻的手拍打着,眼神黏腻地扫视着水秀儿,不断望她袖口露出的那节白洁手臂里钻。
“来做我们老大的压寨夫人可好了,你可以当我们老大的第十个,不对,已经死了五个了,你现在啊,可以做第五夫人,指不定哪天我也能成你的夫君也不一定,哈哈哈哈哈......”
这群人荤话不断,时不时满含恶意地揣测着倒在地上的王世成与被他们俘虏的水秀儿,话语一句句灌入萧谓耳里,不由地,他握紧袖中匕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究竟该如何一招制敌。
不知道外头的人进来没。
还有王世成和那水秀儿......
想到这,他忍不住看了眼从刚刚开始将没说话的阿祢。
意外地,她眼里一点波动也无。
冷静的像外头的人不是她挂嘴上的好姐姐似的。
如果手上的劲儿再松点就更像了。
突然,阿祢手松开,被攥的皱巴巴的衣摆散开,落在膝上成了朵绽开的花。
“你有几成把握一招让周围这群失去行动能力。”
“现在这个情况......”萧谓仔细看了看,估算了一番:“八成。”
“如果是黑夜呢?”
黑夜?
他猛地想起来前面那场大戏。
不是黑夜却胜似黑夜的天河吗?
“十成。”
“够了。”
阿祢透过门缝看着逐渐逼近水秀儿的那只脏手,怒火喷涌而出。
“三。”
水秀儿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出那恶徒的禁锢,手虚虚地抱着冒血不止的王世成,无措地落着泪,一味地想为他止血。
“二。”
血停不下来,他身上的黄衣也要被染成了红衣,嘴角也不断吐出鲜血落在脸旁,成了一小片深红的湖畔。
“一。”
全场灯灭。
虚空中突然飞来一只长箭破开层层幕布,直直射入首领的手腕,逼得他吃痛一声,下意识放开了水秀儿。
“是谁!”
水秀儿跌落在地却没逃走,反倒是乘着这机会爬向了还倒在地上的王世成,想要将他带去安全地带。
“把斧子都给老子舞起来!”
“敌袭!”
“贱妇,想要躲到哪里去!”那首领的手又伸到了水秀儿上方,逐渐向下抓去。
这一声就如石子落湖,瞬间溅起阵阵水花。
萧谓推门冲出,乘着那群人忽陷黑暗,双眼半盲,闪躲开乱舞的巨斧,手一横,刀锋一闪,迅速挑断周围几人手脚。
待他落地,轻轻抹去刀刃上不存在的血珠,身后巨物倒地。
不堪一击。
萧谓冷笑一声,顺手把那掉落在地的巨斧统一往一个方向丢去。
不过有件事让他比较在意。
在他冲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听到其他几处也传来几道破空声,那破空声在空中打了个照面就默契地往不同处冲去。
又解决掉余下几人,他的眼睛也完全适应了黑暗。
站在一人身上,环视一圈,视线落在正中央,与不远处擒住贼人的王世成对视一眼,一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又环视一圈,一顿,看着踩在距离水秀儿最近那人身上的那道身影,视线不由地又集中在了那双眼。
阿祢冷眼看着身下这躯□□,那壮汉的双手被诡异地扭曲反卷到身后,手脚筋被挑断,面上血肉模糊。
她嫌恶地又踹了脚下方人,忽然,她的动作顿住,像感知到了什么,抬眼向上看去,冷意与杀意毫不掩饰。
萧谓顺着她的视线寻去,对上的是位冷眼旁观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