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秾拿到请柬回去后,并未跟苏氏提起,只说了衙门里的情况,而苏氏也没闲着,带着人去酒馆查看情况,谁知酒馆里的伙计已经逃之夭夭了,这事情现在死无对证。
苏氏将情况告诉姜秾,姜秾也一筹莫展,她原本想找谢熙扬帮忙,这时,嬷嬷过来了,“娘娘,宫里头派人过来了。”
听到“宫里” 二字,姜秾一颗心也提起来,起身到外面去见客。
过来传话的小太监她认识,是宋有祥的干儿子长明。
长明道:“娘娘,皇上请您入宫一趟。”
见姜秾不说话,长明怕她误会,又赶紧补了一句,“皇上只想跟娘娘说会话,娘娘不用担心。”
姜秾却依旧没有做出回应,这个节骨眼上,他找她做什么?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长明只得催促道:“娘娘,走吧,皇上还在宫里等着你。”
姜秾无奈,换了身衣裳便跟着长明入宫了。
承乾殿内,宗焱刚批完奏章,他坐在西暖阁的圈椅上,宋有祥给他递上了一盏明前茶,宗焱伸手接过,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宗焱目光微顿,一抬头,正好瞧见姜秾打起帘子进来。
她今日穿得是鹅黄色交领袄衫,并山岚色马面裙,乌发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用玉簪子固定。
是极普通的民间女子的装扮,可那张脸却似月中聚雪,清透白净,一双杏眼,一点朱唇,明媚非常。
姜秾瞥了一眼天子,便上前行礼,“妾身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平身。”
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宗焱眉目不自禁的舒展来开。
姜秾站起来,抬头朝皇帝看去。
皇帝身穿象牙白的团龙袍,身躯笔挺利落,锋芒隐现,俊美的脸带着万年不变的冷肃, “不知皇上召见妾身所为何事?”
宗焱抬起眼皮朝她看去,“听说你遇到麻烦了 ?”
他是皇帝,耳目众多,知道自己的事情也不奇怪,她点头道:“家里的确遇到了一些事情。”
宗焱淡淡的问道:“可能解决?”
姜秾迟疑了片刻说道:“可以解决。”
宗焱见姜秾眉眼间带着忧色,明明已经火烧眉毛了,却还在强壮镇定,宗焱有意试探,“若你需要帮忙,可以同朕开口,不管多难,朕都能替你解决。”
姜秾对他的性情是有些了解的,她知道皇帝不会白白帮她,他若是真帮了她,一定会让她付出相等或者更大的代价。
姜秾想也没想便拒绝,“多谢皇上的好意,妾身暂时不需要。”
宗焱见她如此干脆果决,倒是很意外,旋即,他冷笑了一声,“姜秾,有时候人没必要这么逞强。”
宋家如今就像恶狗一样攀咬姜家,她根本就解决不了。
姜秾一抬眸,发现皇帝正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皇帝眼底强烈的压迫感还是让她心里打鼓,她眼神一闪,避开他的视线,“这算是妾之事,不用皇上操心。”
宗焱见她如此执拗,也不再劝阻,他的脸色比刚才冷淡了几分,“既如此,你退下。”
姜秾松了口气,赶紧屈膝行礼,“妾身告退。”
姜秾出宫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鸿胪寺的官署,当她亮出身份说要见谢熙扬时,却被官差告知,谢大人这几日正在招待番邦使臣,如今不在官署内。
姜秾只得离开,上了马车后,又觉得自己过于病急乱投医,谢熙扬虽然是官身,可他是鸿胪寺卿,又怎能插手顺天府之事?她只能靠自己了。
“你说什么?皇上又召见了姜秾?”
消息传到淑妃耳朵里,她轻轻的拧起了眉心,看来皇上还是放不下她,才一出事,便召她入宫,莫非是想对她施以援手?
皇上可真是稀罕那个女人,不过让她家里人吃了点苦头,皇上就坐不住了。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要整死姜秾。
淑妃咬咬牙,娇艳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去,将宋选侍叫过来。”
宋老太君生辰这一日,宋家宾客盈门,京中有头脸之人,几乎都来了,无他,如今宋御史被封为嘉祥侯,而他的女儿在宫里又和淑妃交好,有泰半的人,都是冲着淑妃面子来的。
姜秾扶着匀檀的手从马车内下来,她抬头看了眼头上写着“宋府”的匾额,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走上去。
送上礼之后,姜秾便被小厮请进去了,宋府如今住的是新宅,富丽堂皇,十分气派,姜秾来到正厅,尽管她衣着普通,可一出现,仍然成了焦点,众人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好在姜秾已经习惯了旁人的打量,神情自若的走上前去。
老太君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姜秾上前见礼,“本宫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宋府的老太君,虽然出身名门,可着实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姜秾是温昭太子妃,按理说老太君是要起身给她行礼的,但老太君却坐着并没有动,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温昭太子妃真是折煞老身了,快请坐吧。”
不仅老太君,宋家其他人都没有起身行礼,尤其是宋夫人,看她的眼神,三分轻蔑三分嘲弄剩下的就是三四分的厌恶,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她们不喜欢自己也是应该的,毕竟两家本就有宿怨,之前她还在宫里坑了宋选侍一把。
这宋家人本不值得她如此降尊纡贵,可她今日有求于人,也不得不看人脸色了。
须臾,厅堂内一阵骚动,姜秾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宋紫茵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来,她穿着胭脂色织金褙子,翠色马面裙,头上戴着金步摇,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
这时,宋家之人全部站起来,给宋紫茵行礼,宋紫茵赶紧上前,将老太君扶起来,随后她又给老太君祝寿,还说是皇上特地准许她出宫给祖母祝寿的,欢快的声音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到。
姜秾见宋选侍气色甚好,春光满脸,根本不像是被禁足许久之人,也不知皇帝何时将她放出来的。
他既然将她放出来,莫非是发现当日自己落水的真相?
可就算他发现了又如何?他那样精明的一个人,她也奢望能一直瞒着他。
这边拜寿完毕之后,众人移步后花园游玩,已到四月,园内花团锦簇,高台厚榭,假山流水相映成趣,姜秾见宋紫茵在池塘边给金鱼喂食,旁边一堆贵女围着,她略一思索,便走上前去。
“宋选侍。”
随着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宋紫茵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姜秾身上,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若芽色的立领宽袖对襟长,衣裳下摆一直遮到小腿处,露出一截素色的褶裙。
衣裳虽宽大,可却遮不住她窈窕玲珑的身段,清风吹来,裙摆微晃,让她看起来如同风中弱柳一般。
为什么?这个贱人不管有多落魄,看起来都是那么优雅端方。
宋紫茵眼底闪过一丝嫉妒。
“温昭太子妃,看到本宫出来了,是不是很惊讶?”
惊讶?她一点都不惊讶,不过为了应付宋紫茵,姜秾还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本宫替选侍感到高兴。”
宋紫茵见姜秾还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怒气上涌,“姜秾,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当日要不是你陷害本宫,本宫何至于被皇上责骂还降了品级,这笔账本宫定要同你好好算一算!”
姜秾也懒得跟她虚与委蛇,她对上宋紫茵愤怒的视线,平静道:“宋选侍有什么怒气冲我撒便是,我只希望你别为难我的家人。”
宋紫茵马上就反应过来,随后她又讥诮的笑了一声,“你的家人咎由自取,和本宫可没什么关系,不过本宫的堂兄是顺天府的治中,你若是识趣的话,本宫倒是可以让他替你家人说上几句话。”
姜秾知道宋家人叫她过来,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你想怎么样?”
宋紫茵指了指面前的水池道,“从这里跳下去,没有本宫的允许,不许上来。”
姜秾看了眼那水池,没有多想,闭着眼睛就跳下去。
“娘娘……”
匀檀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姜秾一跃而下。
宋家的水池并不是太深,姜秾跳到里面,水才刚没过颈项,春日的水冰寒刺骨,她才站没多久,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了,这一片区域被宋紫茵派人围住了,也无人走过来,有些人远远的瞧着,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远远的议论着。
寒意直钻骨髓,姜秾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抗拒极寒,呼吸也补充控制地急促起来,可她没有动。
宋紫茵没想到她说跳就跳,半点也没有犹豫,她见姜秾站在水池里,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她紧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如同水中伫立的一座雕像。
她越是这样,反而让宋紫茵觉得不解气。
宋紫茵气的将一把鱼食都丢进水塘里。
姜秾只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捱,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终于传来宋紫茵的声音,“温昭太子妃,上来吧。”
今日毕竟是她祖母的宴会,她可不想有人冻死在这里,要是闹出人命来,岂不是晦气。
姜秾走到岸边,被匀檀一把拉上去,匀檀迅速将披风紧紧的裹住她的身子,心疼到颤抖,“娘娘,您受苦了。”
姜秾猛打了几个喷嚏,随后扶着匀檀稳住身子,跟着走到宋紫茵面前。
“跳也跳了,宋选侍的火气应该消了,回头让你的哥哥把我三叔一家人都放了。”
宋紫茵却道:“太子妃,适才我只是答应让堂兄帮你家人说说话,可没说放了他们,你是不是会错意了?”说完,她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在宋紫茵脸上,宋紫茵看着眼前的始作俑者,气的火冒三丈 ,她暴躁的吼道:“姜秾,你敢打我,你是不是疯了!”
姜秾冷冷的盯着她,“你耍我,难道不该打吗?”
说着,她转身扶着匀檀的手臂,挺直脊背大步离开,徒留宋紫茵气急败坏的站在原地。
姜秾回到家里后,让小厮绕道从后门进去,谁知,刚推开后门,就看到她母亲站在门口。
苏氏瞧见女儿浑身湿透了,水顺着衣裙滴答落在地上,很快就泅开一团水渍。
姜秾背着她独自去宋家,苏氏原本有火气,可看到她这个样子,却只剩下心疼。
她上前扶着姜秾,“秾儿,怎么弄成这样?是不是宋家人欺负你了?”
姜秾朝苏氏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娘,我今日本是去求人的,可我又将事情搞砸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苏氏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内心酸楚不已,她眼眶发红道:“我的秾儿怎么会没用,在母亲的眼里,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说着,她顿了一下,“走,娘扶你回房换衣裳。”
待姜秾换好衣裳,又喝了姜汤睡下,苏氏这才从房间里出来,此时她的脸色已经是一片冷凝。
她将匀檀叫到身边来,嘱咐她好好照顾小姐。
见苏氏要走,匀檀心里一紧,“夫人,您要去哪里?”
苏氏神色淡定道:“自然是去衙门伸冤。”
说完,她快步走出去,匀檀叫了声,“夫人……”,可苏氏并没有回头。
姜秾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她揉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过来,匀檀闻声赶过来,“小姐,您总算醒来了。”说着,她走上前来,将一个靠枕放在姜秾身后。
“我娘呢?”不知道为什么,没看到苏氏,她心里慌慌的。
匀檀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跟她说,“夫人……她……”
姜秾猛地抓住匀檀的手臂,“我娘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匀檀不敢隐瞒,哽咽道:“娘娘,夫人去衙门伸冤,谁知那宋鸣志怂恿府尹将夫人给打了三十板子还把她当从犯关起来了,奴婢派人去打听消息,可什么也打听不到! ”说完,她的眼泪便汹涌而出。
姜秾气的浑身都在颤抖。
她原本以为回来一家人在一起会更开心,可她除了给她们带来灾难,什么也没有。
她既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家人。
姜秾闭上眼,眼泪顺着苍白的肌肤滑落,或许她真的错了。
待睁开眼睛时,眼底已成冰凉一片。
“匀檀,随我进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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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殿外,姜秾被长明拦住去路,“娘娘,皇上之前给您机会您不要,现在皇上说了,他不想见您。”
姜秾猜到皇帝会如此,她之前拂了他的面子,此番他必然会好生刁难她一番,好在过来之前,她已做了心里准备,她从怀里掏出一封带着浓郁香气的书信,递给长明,“公公,既然皇上不愿见妾身,妾身也不强求,劳烦公公将此物交给皇上。”
长明伸手接过去,转身回到殿内,并将书信上呈皇帝。
闻到凝香露的气息,宗焱微微挑眉,伸手接过长明递来的书信,他打开书信一看,一件香气四溢的小衣从信封里掉出来。
宗焱将小衣攥在掌心里,平静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两下,幽沉的眸子瞬间燃起两簇暗火。
“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