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砸在酒店门上的前一秒,十八岁的男高想着: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先打了再说。
可是,当他听到房间里传来的问题时,他的肢体先于大脑意识的指令,停住了砸门的动作。
“你要分手吗?”
房间里,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这样问她。
他的口吻稀松平常,手上帮她处理伤口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这么重要的问题,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十八岁的五条悟屏住了呼吸。
他等待着、期待着、甚至……害怕着。
春烟坐在写字台上,看到膝盖上已经被小心妥善地处理过的伤痕,又抬起眼眸,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秒突然感受到,身体里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慢慢地流了出来,黏在了最隐秘且柔软的那块皮肤上。
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她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而且有一种挣扎的感觉,“我不要。”
听到她的回答以后,二十八岁的男人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心疼而怜惜的意味,甚至是……同情?
六眼如同看穿世界法则般的存在,只是被他盯着看了几秒钟,春烟就觉得如坐针毡。
他应该发现了,自己现在的糟糕情况。
“就算他这样对你,你也不——”
“就算……就算他这样对我。”
春烟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开始哽咽。
她咬着唇,强迫自己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而那如珍珠般透明的泪水,居然真的坚强地留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没有像刚刚那样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知道他有时候比较任性,但是请你不要指责他。”
“你和他是一样的,你只是比他年长。”
春烟的口吻有些怅然,也有些无奈。
她的话听起来是在维护五条悟,但是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然而,二十八岁的男人因为她的话,露出了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不爽情绪。
比起学生时代的他,现在的他情绪更加内敛,更不易被人察觉到真实的感情和心事。
唇角往下压了压,男人的话带着一丝冰冷。
“春烟,你明明不喜欢他。”
明明不喜欢,为什么不分手?
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要维护他?
这是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对她的反驳,但春烟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很肯定地说:“我喜欢他。”
她曾经和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理论过这件事,但拜入下风。
因为,对方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是妃知礼和总监会安排在六眼身边的内线。
这样难以启齿的真相,似乎不配说出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很可笑、我很不配,但我真的……”
珍珠般的眼泪随着她的剖白话语,从她的眼中滑落,
“我真的很喜欢他。”
这一刻,无论是门里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还是门外十八岁的五条悟,都僵在了原地。
春烟第一次见到五条悟,不是在高专,而是在五条本家。
那一年,五条悟只有十五岁。
那时他的身高已经有一米八多了,远比同龄人高了许多。
十五岁的五条悟穿着羽织,戴着那副不透光的墨镜,高高的个子、漂亮的眼睛、拽得快要上天的气质,让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御三家钦定的未来家主到了一定的年纪,自然要物色联姻的对象。
春烟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的五条家也有着数不清的振袖。
振袖上的缤纷色彩,就像童话故事中描绘的公主裙摆的颜色。
这种好事本来轮不上她,只是偏巧主母病重,不能起身,本家的人又觉得外室或是侧室上不得台面。
于是,家主让当时唯一成年的子女春烟代替主母出席,与源春华一起去五条家。
但这孩子从小就很讨厌春烟,所以刚到五条家就甩开了她。
春烟在偌大的五条本家里绕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
等到她来到茶室时,就听到本家的侍女们正在窃窃私语。
“少爷真的跑了?”
“是呢,刚刚和家主、长老们大吵一架。”
“少爷的眼光太高了,哪位小姐都没看上。”
“不是没看上,是看都没看。”
……
十几岁的五条悟不满五条家擅自安排自己的人生,所以发了好大的火,并扬言自己要去东京的咒术高专念书,不再住在本家。
五条悟匆匆离开时,与姗姗来迟的春烟在茶室的门口擦肩而过。
他没有驻足,也没有多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她在他的眼里,和那些茶室里的振袖们没有区别,甚至和空气也没什么区别,都是透明的、是不重要的。
后来,五条悟向她表白时,他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春烟莫名觉得有些怅然。
五条悟根本不记得他们最初的相遇在哪里。
他所钟情的自己,是从妃知礼安排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的。
“春烟有一种很干净的清纯气质,很适合穿制服裙呢。”
“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记住。”
妃知礼抚摸着少女黑漆漆的鬓发,望向镜子里那张美丽而精致的面孔,继续说,
“在高专门口见到那个六眼小鬼的时候,要站得比他高一个台阶。”
就这样,她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再一次出现在五条悟的面前。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五条悟终于看见了她。
学生时代的记忆,总是美好得如同加了一层滤镜。
五条悟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来自御三家,但是却和春烟印象里那些处于权力中心的男人们都不一样。
他知道她是源家的女儿,但是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过这些事,更不感兴趣。
在五条悟的眼中,星野春烟就是星野春烟。
他会说她的术式很厉害;
他会嫌弃她的咒力太低浪费了这么好的术式;
他会没大没小地不说敬语;
他会偷吃她的巧克力;
他会在她决定不再做咒术师的时候安慰她,其实她也没那么弱;
然后看到她转职辅助监督之后,又说她这么弱的人就不该做咒术师去送死;
……
歌姬总是说,五条悟是个讨人厌的死小孩。
在得知春烟答应了五条悟的告白之后,歌姬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那小鬼到底哪里吸引你了?”歌姬不解地问。
春烟笑了笑,然后说:“哪里都很吸引我。”
听到她这样说,歌姬露出一个“你果然疯了”的表情。
或许,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五条悟的可贵之处。
他成长于那种压抑而黑暗的环境,但是却没有被那种环境同化,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和五条悟吵架之后,春烟的生活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她知道这次的事情非常严重,不是她说两句好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
春烟了解自家老师的脾气。
妃知礼其人,做事一向谨慎稳妥,五条悟绝对不可能拿到什么证据。
只要她不承认,五条悟就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过不了多久就会主动来找她。
自从春烟转职辅助监督,五条悟大部分的工作都由她负责。
这让高专内对六眼叫苦不迭的辅助监督们喜极而泣。
五条悟把祓除特级咒灵的任务,当做随手填个调查问卷那样轻松,但其他人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和心理素质。
咒术师本就是卖命的工作属性,而五条悟的碾压式实力,更让人感到窒息。
和五条悟“冷战”这几天,春烟倒是乐得轻松。
但五条悟没有让她轻松的时间太久。
冷战不过三天,五条悟就坚持不下去了。
硬币刚刚投进自动贩卖机,春烟正在犹豫着选哪个口味的咖啡。
然而,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下了草莓牛奶的按钮,替她做出了选择。
那人比她高了一大截,他只是站在她的身后,就遮住了所有的阳光,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大片影子里。
春烟抬起头,自动贩卖机的透明塑料板倒映出穿着高专制服的少年的身影。
是五条悟。
他没有弯腰去拿那盒草莓牛奶,而是垂眸看着她。
墨镜后露出那双漂亮的苍蓝色眼睛,如同暗藏汹涌的海平面。
紧蹙的眉峰和下压的唇角,表示着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春烟,”少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音色低沉,“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