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1 / 1)

无衍山山顶最后一抹余晖散去时,许明朝恰好从山下赶回。

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抬头看了眼天色,心里嘀咕着:“这浊气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再这么下去,我这胳膊怕是要废了。”

刚走到剑宗门口,便见一个面生的弟子急匆匆迎了上来,朝她拱手一拜:“许师姐,在下执事堂周昆。穆师弟在执事堂与人打起来了,可否劳烦师姐同我去看看?”

似乎是怕许明朝不答应,他又飞快补上一句:“几位长老和掌门不在门中,也只有请许师姐来主持大局了。”

许明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觉得此人平头厚唇,是个脑子不会转弯的。

既然是执事堂的弟子,那便不会不知道她师尊崔连祁与他们执事堂的长老宋姬玉素来不对付。平日里,许明朝所在的百草阁与他们执事堂也甚少来往。

他今日这样慌不择路地找上她,想必是不敢得罪那位新来的弟子,炼器大能穆远的独子——穆卓成。

穆卓成此人,仗着自己家世优渥,自入门以来向来眼高于顶,平日里酷爱惹事生非,听说是个大大的麻烦精。

她才懒得去惹麻烦呢。

许明朝揉揉胳膊,径直往百草阁的方向走,一边道:“我今日在山下除了大半日的浊气,身子有些累了,实在是爱莫能助。”

“堂中今日来了个凡人,那人拿着一枚玉戒说是掌门的信物,还说是掌门让他来剑宗安顿的。

“穆师弟素来仰慕掌门,见了便说那人是顶着掌门的名头来招摇撞骗的,要去拿那凡人身上的戒指,那人倔得很,怎么也不给,两人便打起来了。

“那个叫李慕然的凡人没有灵力,若是弄出人命,等宋长老和掌门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周昆跟在许明朝后面,急急地解释着。

许明朝闻言脚步猛的一顿,“你说那个凡人叫什么名字?”

“李慕然”,见许明朝神情有异,他又重复一遍:“他叫李慕然,个子高高的,人很清瘦,一副斯文书生气,可护着那玉戒的时候倒是凶狠极了,简直像只狼崽子。”

李——慕——然!

许明朝脑中一片轰然。

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十年以来,许明朝险些以为自己就要慢慢习惯了在天衍剑宗的日子。

有时夜半梦醒,看着这个修仙世界里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她甚至开始恍惚,好像十年前在现代的那段记忆只是一场飘渺的梦境。

就在她渐渐遗忘,准备接受这一切的时候,“李慕然”这个名字的出现一瞬之间又让她心潮澎湃,热血翻涌。

她知道,她一直想要回去,这里不是她的家。

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许明朝从小被一对外国夫妇收养,跟着他们走过许多山川河流。

养父母因病意外去世后,她便承接起了他们的遗志成为了一名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的志愿者。

后来在一次巡山清套的活动中,她为了救一只濒危保护灰狼跌落山崖,再一睁眼就来到了这个修真小世界。

她穿来时这具身体的主人还只有八岁,因为救了意外受伤的天衍剑宗长老崔连祁而被他带回宗门,收为亲传弟子。

而来到剑宗后的第一天,许明朝的脑子里就出现一道奇怪的声音。

是一道微哑的,有些苍老的声音。

许明朝后来称那道声音为“老头”。

那老头说:“许明朝,你不必害怕,这是一个话本世界。而你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小配角,只要完成你的任务,你就可以回家了。”

许明朝好奇又惶恐,“什么任务?”

“这个世界的法则规定,善与恶相对,有救世的大英雄,与之相对便要有灭世的大反派。

“英雄消灭反派,最后才能救世。而你要做的是等待一个叫李慕然的人出现,帮助他黑化,成为最终反派。”

……

只留下这一句,那道声音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十年过去,就在许明朝险些要忘记件事时,“李慕然”这个名字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许明朝转过身,目光终于渐渐聚焦,落在周昆一张万分焦急的脸上。她悄悄吸了口气,这才缓缓道:“既然这般严重,的确该去看看。”

周昆飞快应下,两人提步往执事堂的方向走去。

天色渐暗,堂中似是还未来得及点灯,从外头看昏茫茫一片,只听见里头有明显的打斗声。

许明朝快步推门而入,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肩上便感一沉,是有个人压了上来。

再抬眼,只看见穆卓成挥着拳头直直往她脑门上砸来。

“你闹够了没有!”许明朝提剑敲了上去,另一只手下意识扶着肩侧的人往后退了半步。

穆卓成在看见她的脸后也想收回自己的动作,力道一撤,人便生生往后跌了下去,直直坐在了地上。

穆卓成身后的两个跟班弟子上前将他扶起来,他却显然气得不轻,咬牙切齿地盯着许明朝的身后。

“许师姐,你来的正好,这废物凡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拿着假信物还想进我们天衍剑宗的门,传出去只怕污了掌门剑尊的名声!

“这样不三不四的人,不如丢进冰牢里关几天,让他长长记性!”

“玉戒不是假信物。”

声音冷而低,像冰层下暗涌的河水,探不见底。

许明寻着声音朝转过头,对上的便是李慕然的眼。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落在他这副清逸俊秀的脸上,很合衬。

若是单看这皮囊,还带上点挂了彩的破碎感,让人想保护还来不及。

许明朝是怎么也没法将眼前人与老头说的什么“大反派”联系起来。

只是再细看一眼,又能看见这双眼中,瞳色深深,深不见底,像是暗流涌动的幽潭水色,边缘泛着极淡的冰蓝色……无端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质。

原来这就是李慕然。

压下心底的波澜,许明朝朝他伸出手,语气竟隐隐有些兴奋,“既然如此笃定,那便将你的信物给我瞧瞧。”

李慕然眼中仍有怀疑,周昆见状解释道:“李公子,今日门中的长老都不在,许师姐是资历最深的,你便把信物给师姐看一看吧。”

周昆这话说得严谨,是资历最深的,不是法术最强的,许明朝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这名头听着不够响亮。

“呵呵,不敢拿出来,是不是怕招摇撞骗被人拆穿啊!要我看就别跟他废话,直接丢冰牢里去!”

被穆卓成这么一激,李慕然终于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将玉戒放到了许明朝的手心。

许明朝拿起还带着温意的玉戒,温润的玉脂表面上,刻着一朵白玉兰。

她想了想,印象中,顾衍手上好似是戴着这么一枚玉戒。她又屏息探了探,上面的确有顾衍的剑息。

“这东西的确是掌门的,他将此物给你时是如何与你交待的?”

“他说要收我为徒,让我先来此处安顿。”李慕然取过玉戒,又牢牢攥回了手里。

“你胡说什么?堂堂天衍剑尊,竟会收你这样一个法力全无的凡人为徒?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穆卓成被他轻飘飘的一句刺得满屋暴走,下一瞬便又想冲上来打人。

许明朝觉得这人吵得过分,便抬手给他施了道禁言术,让人将他带了出去。

穆卓成或许认为李慕然在胡诌,可许明朝却清楚,他说的大概不是假话。

仔细想想,毕竟是将来要做大反派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凡人呢?

顾衍想必是看中了他身上的什么能力才会这样许诺。

“收徒的事情等掌门回来再说”,她转头对周昆道:“弟子院那边可还有能住的屋子?”

周昆忙翻了翻执事堂的记录,“有的有的,东院那边恰好还有一处屋子空着。”

“那便”,许明朝顺势开口,正要安排,便就在这时,脑中“哐当”一声,那道久违的声音竟在此刻又冒了出来。

“许明朝,不要让他去住弟子院。”

是那个让她做任务的老头!

她顾不上问缘由,只飞快追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你到底是谁?你真的能帮我回去吗?”

老头并不搭理她的问题,自顾自安排:“安排他去百草阁的废弃丹房。”

“可那个地方压根不能住人,墙都塌了一半。”

“若你想回去便按我说的做。”斩钉截铁,不容商量的语气,堵的许明朝无话可说。

“师姐,那便如何?”周昆问道。

许明朝往身旁看了一眼,只见李慕然静静站在一边,身上的衣袍是洗得发灰的白色,袖口处还有针线缝补的痕迹。

方才与穆卓成争斗一番,他鬓边垂落几缕碎发,此时被丝丝夜风撩动着落在微垂的眼睑上。

可他浑然不觉得痒,雕像一般。不知在想什么,好像也并不关心自己住在哪里。

就好像……丧家之犬似的。

许明朝心口升起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又怀疑那老头说的话究竟是否可信。

几番思量之间,很快下了决定,打算先不听那人的话。

只是这念头才起,还未来得及开口,心口便无端袭来一阵巨痛,像是有人拿了把斧子往里砸似的。

她顿时疼得眼冒金星,险些站不住。

意识到这可能是那老头的警告,许明朝只好强忍着痛开口:“未得掌门师叔的口信,他说到底还不是剑宗的弟子,便先安排去百草阁的旧丹房住着吧。”

“师姐是不是记错了,那处丹房废弃许久,怕是不能住人。依我看,不如还是安排去弟子院?”

如此安排完,胸口的疼痛果然缓解了许多,如此看来,那老头所言非虚。

想到这里,许明朝只好微微拔高语调:“周师弟想得如此周到,是在教我做事?不如由你来当我的师尊,我听你的安排行事?”

许明朝此人,常年在百草阁中炼丹,平素最不爱与人交往,也只有每半年这宗门安排下山净化浊气的时候才会出来。

故而周昆与她接触并不多,不过他也早听执事堂的同门们提起过,这位许师姐虽长着一副仙女似的的冰雪样貌,性子确是极古怪的。

若是触了她的霉头,定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而崔长老对他这个弟子又极尽爱护,故而虽然许明朝此人资质平平,入门十年之久还只是个筑基中期,宗门之中却也没什么人敢来招惹她。

未免引火烧身,周昆只好飞快解释:“师姐误会了,我绝不是那个意思。”

“我住哪里都可以。”

李慕然插进话来,看也不看两人,语气淡淡的,的确是对他的住处毫不关心。

“那李公子,你随我来吧。”周昆也松了口气,向许明朝拱手告退,而后便引着李慕然往执事堂外走。

见两人走远,许明朝悄悄将执事堂的门关上,闭上眼睛在脑中唤了那神秘老头两声,却一直无人回应。

同时,屋里亮起一道传音符,是崔连祁在唤她。

她只好停止了动作,抬手接过,“师尊,你那边可是出事了,为何迟迟未归?”

这个修真世界在百年前曾因魔族暴乱而险些崩亡,后来各族修士同力净化四散的魔族浊气,经过许久的努力,此界才渐渐恢复。

而为了维护修真界的稳定,各宗门大族多年来也一直沿袭着这样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出宗门之中的弟子出来净化浊气。

瀛洲妖族一带地幅辽阔,那一处的浊气最甚。故而宗门长老世家大能都被分往那一带去处理浊气。

可崔连祁和顾衍已离宗七日,比往年晚了两日有余。

许明朝盯着手里的传音符,那一头传来崔连祁的声音:“你师叔在瀛洲遇到些事,我们只怕要晚几日回去。宗门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事,你若一人应付不来,我便叫青鹤先回去。”

“今日倒是有件事,执事堂来了个凡人少年,拿着掌门师叔的玉戒。

“他说师叔让他来无衍山找他,并且答应要收他为徒?我们都有些奇怪,师叔这样的剑道大能,为何会对一个凡人感兴趣?可我查看了那枚玉戒,的确是师叔之物。”

“前几日你师叔传信与我时,好似的确说起,他前往瀛洲路过半妖岛时,曾救下过一个人族少年。可怜他无父无母,流落半妖岛遭受许多虐待,便想带回剑宗。

“只是收他为徒这件事你师叔倒是未曾提过。那少年也是可怜人,你便先将他安置在门中,一切等你师叔回来再说。”

“师尊放心,我已将他安置好了。门中事务我尚且能应付,便不麻烦陈青鹤提前跑一趟了,你们办完事也早些回来。”

许明朝捏捏眉心,陈青鹤是顾衍的首徒,完全秉承了他师尊那副古板严厉的性子。

若是他回来知道她让李慕然去住了丹房,只怕少不了要被他说一顿。

“你有主意便好。”

传音符慢慢熄灭,屋外一道滚雷落下,屋子里还没来得及完全暗下来又瞬时亮如白昼。

一场又凶又急的春雨倾盆而下。

执事堂的屋门被大风扫开,冰冷的雨滴迎面砸来,许明朝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望向屋外,估摸着这个时辰,李慕然应该已经到了。

只是这雨势越大,许明朝心里越是不安。

“这么大的雨,就他那间破屋子……能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