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头，又没人，只有二层楼的玻璃，反射着幽绿的光。

南初觉得自己多心了，回过身，听教练说。

“19:00开始上团体课，你先下水自己活动会儿。”

25米长的游泳池，碧波荡漾，已经有不少人在水里扑腾了。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裹着潮湿暑气，一阵儿一阵儿，往她鼻腔里窜。

池子有浅水区和深水区。浅水区1.2米高，以她1.68的身高，站在里头足以露出头，前五年南初就一直在浅水区当混子。

至于1.5米的深水区，她都不太敢去，更别提沈清酌参加的国际赛事，那都是2米深。

两米深的50米国标游泳池，对南初来说，那就是一头流着恶毒口水想吃小孩和漂亮女人的深渊巨兽。

想起上回呛水，南初心有余悸的先找个凳子坐下，打算玩会手机，打算等教练开课了再下水。

点开微博，置顶关注的沈清酌，从袋鼠国拿冠军回来后，下午发了最新的动态。

动态只有两个字：归巢。

配图一张临安机场的照片，简简单单，也没露脸。

粉丝们在评论区里各种撒泼打滚，想让沈清酌发自拍。

没有肉可吃，南初叹口气，退出微博，点进抖音。

她老习惯的先点开自己的主页，盯着访客的数字，慢慢眯起眼：“谁啊，一天访问我主页八百遍？”

高三一年备考，她都没发视频，没时间经营自媒体，这是哪个死忠粉，偷偷视奸？

为自己的魅力臭屁三秒，南初回到抖音推荐页面，向上划动手指，可能是最近刷沈清酌游泳视频太多，大数据一直给她推荐光着膀子健身的博主。

大多数都是薄肌款，一看就饿出来的腹肌，需要吸气加凹造型，以及光影，才能呈现出八块巧克力的效果。

刷的一下，南初的目光不动了，缓缓坐直身体。

这一张，有点东西。

背景似乎是一个酒店别墅的私人游泳池，池边摆着一个白色躺椅。

博主正躺着休憩，双手枕在脑后，脸上盖着一本《百年孤独》，虽然没穿衣服，但腰间有围巾遮挡，一条腿抻着，另外一条支着膝盖，午后阳光松散撒在他身上，看起来很是闲适。

南初关注点和评论区的大袜子一样，全都集中在博主腰腹，八块腹肌清晰分明，不需要费力吸气凹，他躺着也有。

放大图片到极致，还能看到细微的绒毛，还有隐入浴巾的几根蜷曲毛发，配上似漏非漏的人鱼线，简直就是雕刻家的艺术品。

南初不得不长按保存。

实力，这才是不注水的腹肌。

越看越觉得，好像沈清酌。

果然有三分像他，就让她乱了道心。

她点开博主的黑色头像，主页空空，只有这一张图片，关注人数显示1，粉丝量也是零。

看来是个新号，不过粉丝正在裤裤往上涨，晃眼的功夫，就蹦到了1000+。

评论区也炸开了锅。

【这么极品的腹肌，一看就是p的，博主很心机】

【楼上男的吧，八百里开外都闻到你嫉妒的味道了】

【哥哥，约吗？】

在这条评论后面，不少网友回复调侃玩梗。

【哥哥先穿件衣服吧】

不过排队可不少人，还有富婆开价，甚至要给博主买房，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博主好像是掉进了盘丝洞的唐僧，方圆百里都是想吃他的女妖怪。

南初平常没有评论的习惯，多数时刻，都是沉默的大多数，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评论。

她也跟着排队，抖了个机灵。

【哥哥先穿件衣服吧】

不远处，传来教练的声音：“你来游泳馆，就是玩手机的？”

南初只好熄灭屏幕，把手机放进存储柜。

她在教练目如火炬的眼神下，开始活动几下手腕和脚踝。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扶着金属把手，踩着踏板的防滑凸起，脚底板又疼又痒，还滑溜，一点点探身下去，让水慢慢的包裹身｜体。

水面逐渐末过胸口，水的浮力，像温柔的怀抱，渐渐托起南初。

教练蹲在池子边缘：“你现在能漂起来了吗？”

南初非常不想承认的开口：“不能。”

“……我去，你这把真是高端局，学了这么久，还不会漂，”教练搓了把脸，头疼脑热的说，“教你还不如教阳阳，它狗刨都比你学得快。”

南初无法反驳，因为阳阳确实会游泳。

她经常会把球扔到临大的人工湖，阳阳一个猛子栽下去，它能呼啦呼啦的就游过去叼回来。

更让南初难受的是，阳阳根本没学过游泳，好像天生就会。

这帮有天赋的货，真是想跟他们拼了！

教练无情的声音继续从上方坠落：“那你继续趴池子边上练漂吧。”

说罢，教练去教别的学员了。

南初左右茫然四顾，跟她一起来的同期，都已经能够来回游好几圈了。

跟别人巨大的差距，让南初烦躁的抓住池沿，深吸一口气，禁闭双目，打直双臂，缓慢放松身体。

她像做平板支撑一样，收紧核心，感受水的浮力。

脑海里满是沈清酌破水而出的腹肌。

沈清酌啊！请赐予她力量吧！

终于，她浮起来了。

可眼前再次出现一双狗眼，瞪得大大的，眼珠子泛白，朝她扑过来，那狗还开口，竟然说着人话：“救救我……”

又又又看见了！

为什么！

“啊啊啊啊！”南初惊恐的丢开手，整个人瞬间往水里下沉，一张嘴，数不尽的水，漫灌进嘴里，呛得她胡乱扑腾。

情急之下，她想起了教练教过的方法，溺水了应该蜷缩身体成团，就能重新站立。

南初照做，不再挣扎，而是像在妈妈子宫里，双手去抱膝盖，渐渐的，她恢复平衡，再松开双腿，自然垂落到池底，重新站起来。

她露出水面，拿手抹去脸上的水，咳得满脸通红，刚才有不少水进了鼻腔，直往脑门上窜，跟吃过芥末的苏爽没两样。

教练蹲池子边，一脸疑惑：“我刚看你漂起来了，怎么突然又不行了，你到底什么原因？”

其实算上这一次，她总共漂起来过三次。

可每次，都会看到池底有一条会说话的狗。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南初仰着头，神秘兮兮的努努鼻子，“一漂成功，我就会出现幻觉，居然在池底看到一条狗跟冲我扑过来，还说人话，让我救救它，非常吓人啊。”

本以为能看见教练会出现一副“你是傻逼”的表情，但没有，教练若有所思片刻后说。

“在你之前，也有一个人跟我说会在水底出现幻觉。”

这回是南初瞪大杏眼，好奇的问：“那他看见什么了？”

教练盯着她的脸半晌说：“他说看见美人鱼了。”

南初楞了三秒：“这哥们儿比我牛逼啊。”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奇怪的人，真的好想认识他。

南初找到同类，心情好很多，继续追问：“那他是不是跟我一样，特别怕游泳？”

“不，”教练摸着下巴道：“他很擅长游泳。”

南初：“……”

不想认识了。

折腾一个小时，南初今晚的收获，又是喝了一肚子水。

她摸着鼓鼓的肚皮，安慰自己，比上次喝得更饱，这也是一种进步。

洗漱完出游泳馆，天色已经黑了。

阳阳拉着她的南瓜车，夜风吹得她湿发微凉，人到楼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教师公寓的单元楼挨着大学后巷的堕落一条街，隔着铁栅栏，就能闻到一阵一阵烤串炸货卤香。

南初肚子咕咕叫，游泳完就是饿啊。

阳阳也不断抬着眼皮子瞅她，小眼神满是“我值得一根烤肠吧！”

南初也觉得自己游了一个小时，值得一根烤肠。

她带着阳阳，走到铁栅栏跟前，隔着铁窗，冲烧烤摊招手：“两根烤肠。”

不，她喝了多么多水，吃了那么大亏，这么努力就要好好奖励自己。

“再加份臭豆腐，两根面筋，两根骨肉相连，两串五花肉……行了，就这些，素？来串土豆就行。”南初把招牌上挨个点了遍，到素菜那一栏才停。

南初心满意足的等待烤串，蹲下来跟阳阳玩。

阳阳却吸了吸鼻子，目光警惕的看向南初的身后。

南初下意识转头，循着阳阳看的方向看过去。

它盯着一棵老槐树，树后隐约有一道影子，稀稀拉拉的映在地上。

“鬼来了啊，”南初目光没有多惊讶，而是在南瓜车里掏出一把折叠伞，缓步走过去，“好久没见你了。”

随着她的靠近，树后的影子明显颤抖了一下。

南初停下脚步，把伞放在了面前的小区石凳上，轻笑了声：“要下雨了，这把伞留给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南初能感觉到那束目光，炙热而胆小，浓烈而深沉。

这只鬼，从小就跟着她。

一开始她很惶恐，甚至想去抓住它，可接近它时。

不知道为什么，南初敏锐的感觉到了鬼的害怕。

于是，她没有再靠近它，而是接受了这种奇怪的注视。

偶尔会跟它说说话，把它当成一个树洞，有时候隔着墙，偶尔会隔着楼梯，或者说像今天，隔着一棵树。

鬼也会安静的倾听她说的话，听她吐槽最近发生的事情。

这种关系持续到十七岁，有一次她差点抓到他。

在这以后，鬼就离开了，再也没出现过。

南初当时还难过了一阵儿，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抓鬼。

有一只可爱的幽灵跟着她，又没公害，多好。

没想到，时隔一年，今天鬼又出现了。

她有点开心，但又害怕吓到他。

南初拎过烧烤师傅递来的袋子，轻轻哼着歌回家：“阳光彩虹小白马……”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不过她知道，她还有一个鬼朋友的影子更长。

刚才树后的影子那么长，她偷偷的猜，鬼应该很高叭。

南初回到家，疲惫的往沙发上一躺，习惯性的打开手机，看到抖音app上亮着999+的红点，纳闷点开。

这才发现，刚刚评论过的博主，一小时涨粉十万，评论区更是超万。

数万条像她那样排队的评论，博主只回复了她一个人。

博主只回了一个字。

她的【哥哥先穿件衣服吧】这条评论，就这样被顶上了热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