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1 / 1)

云青岫在心中叹气,到底是少年心性,什么都要争。

偏她最见不得别人哭。

她松开手,温和道:“只是暂时的,仙门大比后,她会有更好的选择。这件事疑点颇多,为师有自己的考量。”

“你这个年纪还是该多与同龄修士相处,徐月心地纯善,入门后你就是师兄,要好好照顾师妹,明白吗?”

裴宥川的唇角原本已经翘起,但听见最后一句时,如瞬间垮下。

可事已成定局,只能除了应下别无他法。

他离开时带起一阵风,云青岫单手支额,无声轻叹。

系统观察许久,得出结论:“你这徒弟有些偏执。”

“谁说不是呢。”她顺势瘫在美人榻上,以手挡光,“这于修道无益,得想个办法,磨一磨他的性子。”

云青岫想起了徐蕙的记忆。

萧煦是因躲避追杀才躲入徐蕙的房中,追杀他的人从装扮像大宗豢养的打手,修为不低。

敢追杀乾山大师兄,只有一种可能——

萧煦发现了很要紧的东西,重要到对方宁愿冒着与乾山为敌的风险,也要将他灭口。

他一去不回,极有可能落入了对方手中,大概已不在人世。

对萧煦下手的人应当不知道他与徐蕙的过往,更不知道徐月的存在。

若被知晓,徐月必死无疑。目前留在她身边是最安全的。

徐月搬入了小院。

朱雀一族拥有离火,在炼器与炼丹一道拥有天生优势。徐月选择主修丹道。

宣黛等人都很喜欢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妹。

云青岫在小院里安心养伤,规划着接下来的行程,并每日以神识覆盖四长老留下的乾坤袋。

徐月搬来后,很积极地帮裴宥川干各种杂活,以报云青岫的收留之恩。她本就在花楼中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杂役,做起这些得心应手。

她在花楼长大,天性敏锐,见惯人心。很快便发现裴宥川厌恶她。

在云青岫面前,他乖顺谦和,在私底下从来都是一脸漠然。

面对她主动示好时,少年指间薄刃似银蝶飞舞,只阴沉沉瞥了她一眼。

银光明晃晃掠过徐月的脖颈,她噤若寒蝉,不敢再主动到他面前。

在刻意保持距离下,日子过得还算相安无事。

除了裴宥川,青山宗的每个人都很好相处。

特别是宣黛,她没有同龄好友,自徐月来了,两人时常黏在一块。

很快,徐月注意到云青岫似乎在有意疏远裴宥川。但说疏远又不太恰当,她依然每日指点他的剑法与功课,言语温和,只是少了几分亲近。

裴宥川愈发阴晴不定。

不过除了他,整个青山宗都很高兴。

南州坤地中藏了个千年魑魅虚境的消息传遍仙洲,还惊动了仙盟。听闻是被一位名叫云秀的金丹女修解决,许多人都不敢置信。

有好奇者将云秀的出身扒了个干净,发现她出自青山宗,一个破落偏远的小宗。

众人猜测她破了虚境只是恰巧踩狗屎运,误打误撞。

一转眼,云水楼委托积分榜换新,云秀空降榜首。

至此,这个名字正式进入仙门百家的视线。

为答谢青山宗破虚境,云水楼管事亲自登门致谢,还带来了丰厚酬礼,共计十万灵石。

接连几日,青山宗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云青岫的伤养了几日也彻底痊愈。

闲来无事便指导弟子修炼,或在宗内溜达,只要去演武场,必能见到百里竹身影。

云青岫时常与他对剑。

然后发现这位师兄也是百年难遇的剑修料子,每交手一次,他便能融会贯通,进步神速。

若他不是拜入青山宗,或许已是名满仙洲的剑修。

百里竹从不问云青岫那些精妙剑法是从何处习得,只会在每次对剑结束后,默默给她一些东西。

灵石、山下买的新奇玩意、炼丹材料、外出猎来的野味……

某次洛云语路过看见此幕,扑哧笑出声。

“师弟还是老样子。以前你还小的时候,他也是每回见你都要带些东西,但总板着脸不说话,冷冰冰的。”

云青岫也笑:“师兄面冷心热。”

百里竹不语,只是冷肃离开,背影同手同脚。

午后,天气闷热,青山宗众人都留在屋内避暑,宗门上下静悄悄。

徐月扫完院中落叶,经过竹屋的转角处时,无意撞见裴宥川端着一碟糕点伫立,望向云青岫所住的竹屋,神色难辨。

“你,送过去。”裴宥川冷声道。

徐月被吓一跳,手中扫帚落地,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我、我去送?师兄为何不亲自去送,师尊会更高兴的。”

裴宥川神色更冷,嗤笑一声:“高兴?师尊如今不想见我。”

徐月捡起扫帚,认真道:“在虚境中,师尊将我与方道友留在芥子器中独自出去,是为了寻师兄。我在虚境中见过许多师徒,生死关头,互相踩着对方尸骨想要逃出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抿唇笑了笑:“师尊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又对师兄这样好,不会不想见你的,想必是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

竹海沙沙,徐月从前院扫到后院,只剩裴宥川站在原地。

他扭头推开竹屋正门。

屋内飘着墨香,云青岫倚在榻上阅读,看得入神,手边还散落着几本书。

直到一碟外皮酥脆的糕点轻轻放到桌案旁,云青岫才回神抬头,看见裴宥川望着她手里的书,目光有些奇异。

她手边有几本蓝皮书籍——《论师徒相处之道》、《师尊该如何端水》、《一招教你解决师徒烦恼》等等。

云青岫面不改色将它们收进乾坤戒。

“怎么了?找为师有事?”

“没有要紧事,只是做了新的糕点,给师尊品尝。”

少年的乌发高高束起,笑意纯然,仿佛之前只是云青岫的幻觉,他变回了往常乖巧的模样。

这几日她有意与裴宥川保持距离,修道者太重情不是好事,不能任由他过于依赖。

察觉到疏远,裴宥川没有争论,只是神色黯然,默默减少了出现次数。

他这幅模样弄得云青岫坐立不安,开始潜心研究师徒相处之道。

刚读出一点心得,裴宥川就主动找过来了。

糕点的香味诱人,云青岫拈起一块吃下,外皮烘烤得酥脆,内里的桂花蜜馅甜而不腻。

裴宥川坐在一旁道:“师尊那晚说的话,弟子已经想明白了。”

“想通了?”云青岫很是欣慰。

他点点头,眸光黯然,“弟子从前不懂礼数,常常缠着师尊,今后一定恪守言行,不再任性妄为。”

嘶,良心忽然有一丝幻痛。

云青岫艰难开口:“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师尊近日待我疏远,不是因为厌烦吗?”他抬眼望来,黑瞳湿漉漉的,暗含几分委屈。

“自然不是,为师只是想教你以平常心看待每一段关系,并不是厌烦你。”

“那弟子还能像从前一样侍奉师尊左右吗?”

云青岫点头笑道:“为师何时说过不许。”

黑瞳定定望着她,怀里忽然一重,少年跪坐着扑到她的怀中,清淡冷冽的气息也随之扑来。

他像是劫后余生,搂着云青岫的腰不松手,头埋在她的颈侧,喃喃道:“我以为师尊不要我了……”

轻斥的话立刻到了嘴边,又默默咽回去。云青岫终究是抬起手摸了摸裴宥川的脑袋,半笑半无奈道:“好啦好啦,多大的人了,还像孩子一样。”

心结解开,师徒两人又重归其乐融融。

徐月敏锐察觉到,裴宥川对她的态度略有好转。

虽依旧冷淡,但不像之前那样针锋相对了。

闲散了小半个月,离仙门大比的日子又更近了,云青岫大手一挥,再次带着弟子们下山历练。

这回的委托地点在仙洲边陲,有邪魔作祟。

飞舟掠过云海,目的地是坤地一边陲小城,城名风渡,因地下有灵石矿脉,来往者络绎不绝。

但风渡城紧挨着无间渊,自从阴鬼蜮封禁破除,时常有邪魔作祟,来往修士就少了。

云青岫打坐内视,灵脉深处潜伏着一缕暧昧艳丽的红息,她这几日尝试过许多方法,都无法将它逼出。

“没用的。”系统边嗑瓜子边道,“这是千年魑魅的情毒,只有它的内丹能解。”

内丹连同魑魅被她一剑劈碎了。

云青岫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系统深沉吐出二字:“飞升。”它又安慰道,“宿主不用担心,这毒每隔一段时间发作一次,只要灵力充沛,压制下去就好了。”

既然有法子应付,云青岫便不再放在心上,转而拿出四长老的乾坤袋。

神识缓缓覆盖剩余的印记,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剥离。

最后一点神识印记终于被完全覆盖。

乾坤袋中东西不少,上万灵石,丹药繁多,还有合欢宗长老玉令,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双修典籍,简直活色生香。

云青岫将所有东西倒出,挨个查看,一瓶低调奢华的丹药引起她的注意。

瓶身细腻如雪,上有三道暗红波浪,像是某种印记,里头装着三颗深红丹药。

她用灵力碾碎一颗,淡淡异香飘出,似乎有些熟悉。

炼丹一道她有所涉猎,眼前这枚丹药所用原料竟看不出来,而且小小一枚蕴含着充沛灵息,不过这股灵息并不纯粹。

看起来像是为提升修为或进阶所用的丹药,想必是四长老特意弄来的。

云青岫忽的想起刚刚神魂归位那日,段卓与四长老的对话。

段卓有求于他,那所求的难不成是这个?

风渡城偏远,乘坐芥子舟过去需要五日。

云青岫出发前购置了炼丹炉与炼丹材料,租了间丹房,开始教徐月炼丹。并让其他弟子也跟着旁听。

她修行从不拘泥于一道,各道皆有相通之处,多听多学能触类旁通。

云青岫先讲解了丹道的入门要领,以及常见的丹药类型、配方。理论之后便是实操,她逐步演示基础丹药如何炼制。

徐月听得分外认真,捧着本子不断记下要点。

宣黛等人云里雾里,眼睛直冒星星。

至于裴宥川,坐在云青岫身侧,一眨不眨看着那素白纤长的十指不断结印,渡灵力。

芥子舟客舍的窗外流云飞逝,两个时辰后,五枚灵光流转的聚灵丹出炉。

云青岫均分给他们,道:“炼丹并非难事,贵在恒心与韧性。小月,试试用离火炼丹。”

徐月忽然被点名,惴惴不安上前,依葫芦画瓢按着云青岫教的步骤做,每一步都谨慎缓慢。

赤金色的火苗不断注入丹炉,摇摇摆摆,像个稚童。

豆大的汗汇聚,滴落。

徐月一声不吭,紧紧抿唇,定定看着跃动的离火,耳边倏地静下来,唯有丹炉内部连绵不绝的细响。

云青岫的目光渐渐奇异起来。

屋内安静得只有离火烧制丹炉之声。

窗外的天光由明转暗,已至日暮时分。

徐月面如金纸,离火细弱得好似随时要断裂的丝线,身躯摇摇欲坠。

云青岫没有插手。

修行一道,本就是突破自己的上限。

残阳完全没入群山之时,徐月掌心的火也似风中残烛,坚持了许久,最终还是熄了。

“砰——”

丹炉顶盖猛地炸开。

雾青云袖一挥,将徐月拢在身后。裴宥川在同一刻,挡在了云青岫面前。

硝烟弥漫,隐隐透出几分华彩。

徐月唇色惨白:师尊……炸炉了,对不起,我、我太没用了……”

云青岫喂了她一颗丹药,挥散烟尘,笑道:“自己看。”

顶盖落在一旁,丹炉内溢出华光,这是丹成的标志。

徐月怔怔看着,三枚聚灵丹,都是上品。

云青岫含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仙门大比的丹道试炼,想去吗?”

宣黛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呆愣的徐月,高兴嚷道:“小月,你好厉害!”

七嘴八舌的赞美将徐月团团围住。

她几乎头晕目眩,越过众人,与云青岫视线相对。

是温柔的,包容的,鼓励的。

一颗名为野心的种子生根、发芽。

徐月轻轻点头,紧接着又用力再点,攥紧了拳头:“想去,我想去。”

深夜寂静,窗外流云稀薄,明月渐渐西移,星子漫天。

云青岫夜半醒来,见炼丹房还亮着灯,这才想起还炼着一炉丹。

剩下的材料被一股脑倒入丹炉,燃起火后她便回房休息了。

无人看顾火候,大约已炼出一炉黑炭。

推门而入时,炼丹炉的火已经灭了,唯有琉璃灯的亮光,少年坐在窗边,单手支着额角,长睫落下一片阴翳,眉心微蹙。

他睡着了,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云青岫一怔。

裴宥川替她看了大半宿的炉火。

她放出一缕灵力探入炼丹炉,三枚聚灵丹已成形。

“师尊……我不过生辰……别走……”断断续续的呓语含糊不清,裴宥川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那呓语太轻,带着哽咽哭腔,云青岫只听清了一句“师尊”。

“宥川,宥川。”她轻轻摇了摇少年的肩膀。

长睫一颤,黑瞳蓦然睁开,裴宥川眼尾洇红,冷清月色揉碎在他眼中,又顺着眼尾滚落。

他怔怔看着云青岫,眼中的痛苦与戾气还未褪尽,覆上些许茫然,喃喃道:“师尊?”

神清骨秀的少年微仰起头,像囚于笼中的困兽,在追逐可望不可即的月色。

“为师在这。”云青岫俯下身,以手背碰了一下他冰凉的面庞,“怎么在风口睡,做噩梦了?”

云青岫正准备收回手,裴宥川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向前猛地一拽。

这一拽太过猝不及防,云青岫踉跄两步,向前跌去。

一双手臂瞬间收紧,将她禁锢在怀中,少年的气息铺天盖地包裹而来,几乎使人目眩。她突然意识到,裴宥川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