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悠扬,清逸无拘。
回味起刚刚那道对视,曲湘月只觉得心神不宁,像被勾去了魂魄一样。
意乱神迷间,她甚至未曾发觉左右两道视线一直牢牢锁在身上,将她展露出的异样尽收眼底。
方烨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戏台子,瞧见那唱曲儿之人后,心中了然。
也难怪,那人身板不够硬朗、嗓音又太过柔美,实在没什么男子气概可言,月儿身边也向来没有过这般孱弱的男子,她一定是心中不喜才会这样。
随后他斜睨了眼身旁听得十分起劲儿的方意安,觉得回去后是该好好教训教训自己这个小妹了,真不知道她从哪里染上这么些异癖,竟还带着月儿一起胡闹!
想到这里,他拿起桌上一只金桔,伸手递过去,“月儿,尝个……”
“公主,伸手。”
元绍景突然出声截下了方烨的话。
方烨离她稍远些,她自然没有听见,于是直接看向元绍景,将手伸了出来。
一粒剥好的开心果落在她掌心。
“公主,要开心……果吗?”
他故意顿了下,将后面那两个字说的极轻,听起来就像是——“公主,要开心”。
舞乐声响,曲湘月没太在意他具体说了什么,毕竟这段时间她时常会让他在旁剥些坚果什么的,不算件稀罕事,于是她直接将手心里的小果仁放入口中,脆甜脆甜的,满口留香。
“好吃吗?”
她点点头,让他再多剥些。
他顺从应下,手上动作不停,微微抬眼——
只见方意安不满地将横挡在眼前的金桔拍开,然后方烨悻悻地收回了手。
元绍景心中畅快了许多。
从在学堂外看见他摸上曲湘月发顶时,他心中便淤堵得厉害。公主和戍边小将军的故事他不是没有听过,所以看见他们并肩站在一处,恐惧与酸楚便齐齐涌来,让他登时失了心智,故意插入二人中间。
后来方意安邀请曲湘月来听曲儿,方烨起初分明就是不想去的,但为何不再拒绝,他看的出,所以他费力为自己争取到了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的机会,不然他在府中一定等不住。
于是他时刻关注着曲湘月的反应和方烨的动向,戏台上唱了什么曲、跳了什么舞,他一点儿都不关心。在发觉方烨的视线再次盯上她且还顺手捞起个金桔时,元绍景一用力,捏碎了早早就攥在掌心中的一粒开心果。
近水楼台,他先得月。
……
台上,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白衣男子眉画远山、眼角含春,漂亮的狐狸眼中流光溢彩着,充满了灵动的美意,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让人恍觉其高不可攀。
他向观者轻轻颔首,以示感谢,临了又向二楼那包间投来一眼。
没有得到反馈,他无奈一笑。
……
时候不早了,方烨催着方意安回府,说今日阿娘为这久违的团圆准备了一餐好饭,但她似乎并未有离意,只因她听闻——谢场后可掷重金单独约见那乐师。
她本还想着同曲湘月一起“吃”点好的,毕竟隔着薄纱她都能瞧出那乐师的“冰肌玉骨”、“妖冶魅惑”来。
可方府家规森严,不似公主府,全凭曲湘月一人做主。尤其是像今日这样的家族大事,哪怕她再不情愿也绝无可能缺席,此刻必须归家去了。
但曲湘月却不愿再与他们同车往返了,因为方烨对元绍景的态度。
虽然方意安一口一个“小书童”地叫着,但她话里话外没有半分瞧不起元绍景的意思。但方烨不是,他看向元绍景的眼神很是别扭,更何况在来花街前,两人还不知道因为点什么事发生了摩擦,当时方烨的目光就实在凶恶……
所以她不想他们一起了。
这只会让元绍景受委屈。
于是曲湘月拒绝了方氏兄妹的盛情,只让他们差人去公主府送个信儿,自己则同元绍景继续等在包间里,顺便再听上几曲。
剥开心果的手一直没停,已经远远超过了她吃的速度。
开心果仁渐渐在桌上堆出一座小山。
戏台子上换了女声,唱的是明快爽利、铿锵热烈的高调,再配合上那出神入化的嘈切琴音,宛若巾帼上阵,女将奋勇杀敌的场面忽的浮现出来,引得台下连连叫好,曲湘月也被吸引进那氛围当中。
这时,包间的薄纱外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是乐坊的小厮。
他欠身进来,不敢瞧见听者面容,按照规矩低着头道:“客官,竹卿郎有请。”
曲湘月疑惑:“竹卿郎?”
“是的,客官。竹卿郎是我乐坊的第一乐师,您等刚刚已赏过他的乐音。”
闻言,元绍景动作一滞,半个果壳从他指尖滚落,他却似未发觉一样,只紧张地等着曲湘月的回应。
他对方烨虽然有所戒备,但若与那乐师相比,实在算不上多。
只因他看得出,那乐师同他一样,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屈从的本能。
他甚至毫不怀疑,若是曲湘月与那乐师相识了,他便会成为被弃的那个。
听见小厮的回答,曲湘月了然地忆起那名白衣乐师。
可是奇怪,他们素不相识,且她并未给过赏银,就连这包间挂的都是方府的名号,那又有什么理由派人来请。
故弄玄虚,她最是讨厌。
而且直觉告诉她,这人还是不见的为好。
她将手中的开心果放下,冲那小厮扬扬眉道:“同竹卿郎说……”
“公主!”
元绍景突然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唤了她一声。
曲湘月停住,疑惑地转头看去,见他脸色怪怪的,似乎夹杂着些痛苦的神情。
“你怎么了?”
他抬手捂住右肩,“这里……疼……”
“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这段时日也没再听你喊过疼。”曲湘月皱起眉,有些不知所措,随即向那小厮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去喊医官来!”
“不、不用。”他垂下头,攥紧她衣袖,似是疼痛难捱,不声不响地向她凑近了些,脑袋轻轻抵在她手臂上。
“那你伤口发疼怎么行?”
“许是今日疲累,加之被方将军不慎碰到才会这样的吧。”他轻轻摇首,见她未呵他起身,便默默嗅着她身上的百合香气,软下声音,“公主,我们回府吧。我回府歇息一下就没事了。”
曲湘月还是担心,仍纠结着要不要寻个医官瞧瞧。
见状,元绍景更为紧张,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于是又试探着靠近了点,声音听起来很是无力,“我想回去了,公主。”
他声音很软,闷在她衣袖里,听起来竟多了些撒娇的意味。
她受不住,只好允了他。
曲湘月匆匆与那小厮交代了两句后,便欲与他下楼去等,想着或许离开这个胭脂香粉弥散的地方,吹吹风能让他舒服一些。
元绍景一手护着右肩,一手死死攥着她衣袖,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他目的达成,唇角松动了下,心中洋溢起……
“客官,请留步。”一道略显熟悉的声线从二人前方响起。
这里是二楼通向一楼的步梯,现下戏台子上还有别的乐师在表演,并未散场,所以这里几乎没什么人路过,唯有三个身影停在这高低错落的阴影之下。
被挡住去路,曲湘月蓦地止住步子,疑惑地看向来人。
可才刚看清,手臂上就传来一股力道,将她向后拉了下。
随即,元绍景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将她护在身后。
银色面具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深邃黑洞与那魅惑的狐狸眼静默相望。
竹卿已经换下了在戏台子上穿的那身白衣,现着了件不算张扬的哑色暗纹宽衣,如墨的长发垂落在肩头,领口松散,露出片雪白,上挑的眉眼毫不掩饰地向他身后望去,媚眼如丝,勾勾缠缠的……
狐狸精。
难怪公主看过一眼后会有些神思恍惚……
而且这人一定没人教,不像他,公主可教过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裸露肌肤。
他一向做的很好。
曲湘月定了定神,从元绍景身后探出个脑袋,望向来人,“你就是竹卿郎?”
竹卿唇角一勾,微微眯起眼睛,冷白的面上没什么血色,却透着青瓷一般的光泽。
他拍了拍掌,“客官好眼力,正是在下。”
她暗暗撇嘴——长相这般特殊,任谁想要不记住都难。
“你有何事?”她问。
“不知客官刚刚可有收到邀约,却为何不与竹卿会面?”
说着,他向前迈近一步,眼尾涂着嫣红,水灵灵地对上她眼眸。
曲湘月被吓得向后一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元绍景的衣衫。
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莫名有些惧这人,或许是他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秘气息使然,又或是他那双狐狸眼总让她想起曲骄漓。
竹卿被她的反应搞的一愣,似乎还不死心,继续向前,几乎要将她逼至角落。
曲湘月被逼的有些气恼,一怒之下打算直接将身份亮明,看他还敢不敢胡来,却被身前的人抢先一步。
元绍景重新将她护了个严实,隔绝掉她与竹卿间的每丝缝隙。
“竹卿郎,难道你看不出我家小姐不愿同你多言吗?”
闻言,曲湘月愕然。
她感受得到,那双护着她的手臂正在轻轻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