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洋发现,林柚好像有意在疏远他。
不仅晚上约了顺路的同学同行,平时和他说话也很冷漠和疏离。
甚至在篮球课上,他作为班级主力和隔壁班打PK的时候,全班女生都在给他们加油,而林柚倒好,一个人坐在操场旁边做题。
他很不解,非常不解。
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地问方贺:“你说女生突然不理你,疏远你是因为什么?”
方贺撑着手,一脸看戏:“怎么,林柚不理你了?我早跟你说过,她们这种醉心于学习的学霸很难追的,何况……”
许之洋敲了敲桌子:“别卖关子,何况什么?”
方贺把最近的传言大致讲述了一遍,还把林柚如何受攻击和议论的事情描述得楚楚可怜。
——不过他不想得罪许云梦,只说了班长传谣的那前半段。
许之洋听着,脸越来越黑。
下了晚自习后,老师刚刚离开教室。孙雨正拿起桌上的书本,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却被许之洋气势汹汹地拦住,孙雨被吓得一愣,猛地坐下来,桌脚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许之洋铁青着脸,面色紧绷。
孙雨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旁边要收拾东西离开的同学都等着看热闹,孙雨没忍住哭了出来。
“哭了错的就能变成对的?”许之洋的语调压得很低,充满了不耐烦。
孙雨连忙止住了哭声,只留下一点呜咽。
许之洋敲了敲桌子:“给林柚道歉。”
“许之洋,”林柚出声制止,“可以了。”
她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别欺负同学。”
许之洋垂眸,怒意堆积着,闷闷地开口:“我这是在帮你。”
林柚收拾好东西,转身出门:“谢谢,但不用了。”
在那之后,两人就鲜少有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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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中秋假期,林柚回了一趟家。
到家时,家中一片黑暗,她摸索着打开灯,屋子里没有人。
家里还是整齐的,只是许多家具上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灰,没有生活的气息。
明明是熟悉的家,却有些陌生的感觉。
桌子上有做好的几道菜,糖醋小排、炒青菜、菌菇乌鸡汤,很简单的菜肴,一看就是妈妈的手艺。
林柚鼻头一酸,饭菜已经有些凉了,她拿到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
走进房间里,灯也没开,林母陈黎芳靠在床头,半躺着睡着了,眼底是一片浓重的乌青,很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自从父亲躺在病床上之后,家里的生意就由妈妈一个人接手,虽然之前她也分管一些业务,但现在她一个人撑起摇摇欲坠的公司,一定很不容易。
林柚缓缓地坐在床边,看到陈黎芳额前多出的几缕白发,眼眶不自觉地湿润。
陈黎芳转醒,看到林柚坐在旁边,起身道:“我们柚柚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妈妈。”
林柚眼中噙满了泪水,扑到陈黎芳怀里,道:“妈妈,我好想你。”
这黑暗的夜里,窗外下起了小雨,秋季的夜晚很冷,怀抱里却很是温暖。
陈黎芳缓缓拍了拍她的背,语气软得很:“我们柚柚是不是在新学校受委屈了?”
林柚在她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想你了。”
陈黎芳拍了拍她的头道:“我们柚柚最乖了。”
两人去客厅吃饭,灯光照下来,十分温馨,饭菜刚刚加热过,冒上来白色的热气,林柚尝了一口糖醋小排,还是熟悉的味道。
陈黎芳关心道:“姑妈他们对你好吗?”
林柚眼底沉了沉,说:“他们对我挺好的。”
寄人篱下,总避免不了,倒也没受什么大的委屈,小的难过却总有些。
陈黎芳也不再多问,只是把排骨夹到她碗里,“多吃点,都是你喜欢的菜。”
接着,陈黎芳的话让林柚有些难以接受。
“柚柚,妈妈有件事不得不跟你说。”她放下筷子,沉声道,“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这套房子妈妈准备卖掉了,已经联系好了买家,你这次回来,把需要收拾的东西也都寄到你姑妈那里去吧。”
林柚一愣,脱口而出道:“那我们以后住哪?”
陈黎芳说:“妈妈在公司里面收拾出来了一个单间,准备搬过去,这样也更方便处理公司的事情,你到时候直接去公司找妈妈吧。”
林柚扒了扒碗里的饭,语气带了些哽咽:“我知道了。”
懂事一些,再懂事一些,她们就能更轻松一些,不能给家里添乱。
可还是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掉到饭碗里,把饭都浸的咸咸的,她用力地垂着头,不想让陈黎芳发现。
陈黎芳拿出钱塞到她包里,“要是在你姑妈家住得不开心,就搬出去住好不好?到时候请个阿姨照顾你。”
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温柔。
林柚擦了擦眼泪,抬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今天的菜有点辣,有点熏到了,我在姑妈家挺好的。”
糖醋排骨,菌菇乌鸡汤,炒青菜。
没有一个放了辣椒。
——很显然,她撒谎了。
林柚放下碗,说着:“我想去看看爸爸。”
陈黎芳一愣道:“行,不过生意上还有点要忙的,妈妈可能没办法陪你一起去。
林柚乖乖地应着:“我自己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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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林柚开始打包行李,在这里生活得也不是很久,留下来的生活痕迹却很多。
有爸爸妈妈每年给她送的礼物,总是不重样的,有定制的舞蹈服、一面书柜的书、超大的玩偶,还有因为她一时兴起而给她买的钢琴。
这些东西,就算收拾好了,她在姑妈家那小小的房间也没地方放。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姑妈发了条短信:“袁栀不是一直想学钢琴吗?我把我的送她吧。”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难得称呼了她一声姐姐。
——“真的吗?谢谢姐姐,我明天叫我爸去搬。
林柚拿着纸箱子一点一点地打包起行李,抹去她在这个家生活的痕迹。
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没有家了。
突逢的变故,逐渐变色的生活,支离破碎的家庭。
窗外的雨声未停,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掩盖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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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时隔数月,林柚终于又见到了她的爸爸林如勇。
——不再那样鲜活的,那样有生机的。
林如勇是靠着红木加工生意起家的,他做生意实诚,愿意让利给进货商,为人诚信,随着进货商的口口相传,生意也越做越好。
但夏季天气炎热,木屑堆垛、打渣机没有处理好。一点小的火星就能引起整个仓库的失火。
偏偏是在深夜起的火,家里有好几个仓库,但门卫深夜都在熟睡中。
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开始蔓延。
厂房信号不好,联系上消防队的时候,已经有两个相邻的仓库燃起了熊熊大火,传出阵阵浓烟,火势袭人到临街都能感受到热浪滔天的温度。
厂房扑火困难,堆放的都是易燃木材,防火间距小,火势极难扑灭,建筑物还有倒塌的危险。
她听在场的工人说,父亲林如勇发现厂房里还有人被困,不顾劝阻就跑了进去。
再回过头,见到的就是现在这个他。
烧伤的面积虽然不多,但却因为吸入浓烟过多而缺氧窒息,在ICU中紧急抢救。尽管手术做得成功,但呼吸系统严重损伤,林如勇失了声,只能靠写字交流,四肢、特别是腿部需要大面积的植皮,连字也写不了几个。
——需要经历漫长的康复期。
好在这次已经不是隔着ICU的一层玻璃相见,林柚给林如勇掖了掖被子,坐在他旁边开始絮絮叨叨:“转学后还算适应,新同学都很好,老师也挺好的,学习也跟得上……”
千言万语,只传达了一句“你放心。”
林如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从林如勇的病房离开后,林柚买了点水果,准备去探望其他两个受伤的仓库管理员。
听说手术后他们的情况好一些,她这才有勇气去探望。
刚走到病房门口,却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他叼着根烟倚在门边,一圈一圈地吐气,脚底下还有刚抽完的七八支烟。
林柚有些心惊,声音低低地,试探性地喊了声:“冯……冯哥?”
她刚刚看到,冯叔叔监护人的名字填着“冯翔越”三个字,想必就是眼前这个人。
那人正是那天堵在门口的小混混头子?!
她有想过这位“冯哥”会和这起火灾有联系,却没想到会在医院碰上他。
他浑身周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瞥了眼林柚手中的果篮,嗤笑一声:“我都没去找你的麻烦,你倒好,居然有脸来?”
林柚低头,声音有些颤抖:“我想看望一下叔叔,可以吗?”
她问得很真挚,语气中带着恳求。
冯翔越掐灭手中的烟,一步步走近他,气场强得可怕,他就这么看着她,缄默不言。
林柚往后退了几步,她莫名想起被围堵的那天,有些发怵。
然后就听到他一字一顿地说:“什么时候听说,肇事者的女儿也能来探望受害人了。”
林柚拎着水果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想解释,她想说,她父亲也受伤了,起火的原因也并不一定是监管不力,警方也还在调查。
——但喉咙似有千斤重,解释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林柚把果篮放在门口,里面还放着陈黎芳今天给她的钱。
冯翔越声音低沉,混杂着哀伤的情绪,带着压抑的暴戾:“滚吧。”
她转身离开,脚步沉沉的。
——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