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暮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她怔了一瞬,随即轻轻地说:“真美啊。”
“你还没看吧。”林晖略带不满。
“啊,我刚刚是说夕阳真美。”
她看向林晖,微微地笑了。这个瞬间洛暮心里忽然升腾起巨大的哀伤,她强调了一遍:“真美啊。”
“可惜我刚才没有注意。”林晖说。
洛暮轻轻地拿起书签,举到眼前仔细端详。它果真是以绿色作为基调,色彩运用令人眼前一亮。旁边散落的树叶是浅绿色,沉睡在中央的小猫是深绿色,画面清新活泼,想不到这居然会出自林晖笔下。洛暮不由自主地感慨道:“好可爱。”
她又看向林晖,真心实意地称赞:“好厉害!”
“勉勉强强吧,哪里比得上你这种大师。”林晖淡然道,唇边却情不自禁浮现出笑意。
“不要再讽刺我了,这次真的甘拜下风。”洛暮拿着那张书签爱不释手,她问,“画得这么好,真的给我?”
“那我拿走?”
“不不不,还是给我吧。”洛暮说,眼神还停留在小猫上。她翻开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把它夹进去,合上前恋恋不舍地摸了摸。
林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日记本,说:“不过这张画我也很喜欢,我很少画画,想想有点可惜。”
“不要可惜。”洛暮严肃地说,“它在我这里只会得到最好的待遇。我回去扫描一下,把电子版发给你。”
“记得发私人账号,上次我给你的那个。”林晖说。
“我知道,就是那个用着系统默认头像的三无小号吗?我当时还以为加错人了,个人主页一片空白,看着很不靠谱。”洛暮说。
林晖笑了。他没告诉洛暮那个账号他没有加过什么人,大部分时候他只是用来浏览社会信息,自然就不会打理它。他说:“等我有时间了再照料它。你也没什么资格说我吧,你的个人主页还不是一片空白?”
“我那是因为懒,所有的事情我都写日记里了,也就不需要再额外发到主页上去。”洛暮说。
她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林晖则站起来舒展久坐的身体。他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户彻底推开,闭上眼睛感受微凉的夜风。窗边的树叶在风中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栋楼现在都空荡荡的了。最后一个人离开时还是白天,没人想到要开灯。等洛暮背上书包站在林晖身边时,室内已经完全陷入黑暗,只有窗下还落着淡淡的光,映照得地板光滑如镜面。
透过窗户向外望,楼外的道路两边栽种着整整齐齐的女贞果树,如今正是它们挂果的季节,但在路灯白色的光芒里,分不清摇动的究竟是累累的果实还是树叶。
画室很偏僻,夜里没有学生从这条路经过,道路静悄悄的,空气里唯有虫鸣阵阵。
“怎么感谢你呢?为了这张书签。”洛暮问。
“少在日记里攻击我就好。”林晖说。
“哎,”洛暮轻轻地叹口气,“有没有可能我从来没在日记里攻击过你?”
“是吗?”林晖转过身看着她。
“信吗?”洛暮笑了。
“将信将疑,不过写了我也不会知道,你可以表面上答应,回去后继续在里面大肆抨击我。”
“不骗你,我确实没有在里面抨击过你,看在小猫的份上,以后更不会了。为表感谢,我请你吃饭吧,和和气气地吃顿饭。”她说。
“在哪里?”林晖看上去有点兴趣了。
“我要是说吃食堂呢?”洛暮问。
“也不是不可以。”
“骗你的,去东门外吧,那里有家小碗菜,我和朋友去过很多次。”洛暮说。
“看得出来你有很多朋友。”林晖忽然说。
“也看得出来你有很多朋友。”洛暮说。
林晖冷冷地笑了,说:“不,我没有。”
他们走向楼梯,四周漆黑一片。洛暮摸着扶手,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踩疼了这座古董楼梯,它踩上去是那么松软,这种奇妙的触感让她记了很多年。
后来洛暮挑选酒店时总会留意有没有类似的楼梯——古老的、踩上去吱吱作响的楼梯。那声音在寂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曲年代久远的歌谣。
他们登上二楼,随后门开了,两人走出这间彻底冷清下来的画室。
洛暮点开林晖的主页,里面依旧是一片空白。退回联系人界面,右侧他们最后的聊天时间停留在很久之前,离开阿纳斯塔西亚他们再无联系。
她突然好奇自己和林晖究竟是怎样熟识起来的,也许是因为他们在课堂上无数次针锋相对,最后忍不住约在休息日互相挖苦了两个小时,也许是因为好几次莫名其妙在僻静的角落撞见后,两个年轻人终于警惕着冷笑着发出了问候。
洛暮不知道林晖比她更擅长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想再思考这些事情,答案对于现在的她也不再重要。那都是曾经,或许曾经跟未来一样都拥有无限可能,但前者只在想象里,后者却在现实中。
好在这时候陈砚泽发来了消息,她问:“怎么了?详细讲讲,这可是你第一天上任,我很好奇。”
“其实没有什么。只是上午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和很多人打交道,耗费很多精力。精力集中的时候没什么,一放松下来就感觉疲惫得要命。”洛暮回复陈砚泽。
“但是我知道你睡个午觉后又会活力十足。”陈砚泽说。
“是的,我正准备睡午觉。下午要给战士们上课,现在可要养精蓄锐。”
“上课?哎,我记得你最讨厌当老师,如今居然也要做起这种事情了。果然还是工作能锻炼人。”
“我宁可不要锻炼。如果不是为了挣钱,谁愿意工作?如果不是为了谋求更长远的目标,谁愿意背井离乡。倘若我出身贵族,手头有花不完的钱,说不定就天天躺着了。”洛暮说。
“我就听你这么说吧,你其实是个在哪里都闲不下来的人。”陈砚泽发来一个嘲笑的表情。
“哼,我巴不得天天闲着。先睡觉了,到休息日我们见一面,不然部队开拔后就不知道过多久才能见上。”
“这是自然,我来定地方,你只管过来就好。快睡吧,我和同事逛街去了。”
真不愧是陈砚泽,到哪里都能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洛暮发去一个睡觉的表情,侧过身把被子拉到胸前,蜷缩起来睡着了。
闹铃响起前两分钟,洛暮睁开眼睛。她对时间感知非常精准,午睡永远都在三十分钟左右自然醒来。她打开手环,看见陈砚泽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突然想起一件事!小暮,你居然没有发现我换头像了!”
洛暮随手回复:“不,我第一眼就发现了,只是懒得说。我的评价是这个头像非常糟糕,与你的气质不合,不如原来。建议换掉。”
她吐槽完后,心情大好。忽略掉陈砚泽发来的一系列咆哮表情以及指责她没品的话,穿上军装外套神清气爽地去了室内训练室。
现在离下午集合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洛暮坐在训练室的讲台上,研究它的显示屏如何使用。阿德尔玛的设施和阿纳斯塔西亚有很大差距,这老旧的显示屏让洛暮顿生怀旧之心,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替老师上课的日子。
那时她的班主任是逻辑老师,水平相当一般,讲难题时动不动就把自己绕进去了。每次眼看着班主任就要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洛暮唰地举起手,坚定地说:“老师,这道题我有一个新的解法。”
班主任简直是如获大赦欣喜若狂,立刻说好好好有请洛暮同学上台讲题。她就走上去条理清晰地解决完问题,又顺手把接下来的几道压轴题讲了,最后顶着全班人钦佩的目光走下讲台,老师还要装作欣慰的样子说:“很好啊,洛暮的思路不错,大家就用她的方法吧!”洛暮于是在座位上露出微笑。
帝国的课程对于洛暮来说没有任何难度,而左拉的师资力量又差得可以,很多次洛暮都会淡定地替老师讲解难题或者课文,声情并茂鞭辟入里台下同学听得如痴如醉。大家觉得洛暮简直就是神人无所不能,他们会悄悄地讨论她怎么什么都会。
所有人都不明白左拉那种小地方怎么会出现洛暮这样的天才,以至于后来她以伊莱那行政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望渊军校时没有一个人感到惊讶,他们只是觉得洛暮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就连最嫉妒洛暮的女生都会在毕业时欣然祝福她要在阿纳斯塔西亚搏一个美好的前程。
洛暮和那个女生发生过几次不愉快的摩擦,但最后留在洛暮记忆里的只有她真诚的话语。她说洛暮你一定要去阿纳斯塔西亚,那里才配得上你的才华。不要在意别人的风言风语,他们不过是嫉妒,你尽管上你的路就好了!然后她不好意思地说洛暮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也很嫉妒你。
后来洛暮偶尔会和陈砚泽追忆在左拉的时光,陈砚泽对此颇有共鸣,她也是一个出类拔萃让老师都自愧不如的学生。两个女孩怅然地坐在甜品店感慨良久,纳闷那种幸福单纯的年纪何以一去不复返了。
洛暮设置好显示屏,把昨天晚上整理的资料投映到上面。她在心里将要讲的大纲默默过了一遍,打开手环给气急败坏的陈砚泽回个嘻嘻的表情,接着就愉悦地等待三连的战士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