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这一路，萧素素心情波动翻滚的厉害，她有很多东西想要跟黄兰分享。

路过童趣坊的时候，宋瑞对着萧素素把胳膊挥成了螺旋桨，“怎么回事儿啊？昨儿没见你来。”

虽然是兼职，但是萧素素一向说到做到，从来不迟到不爽约。

萧素素走过去，抱歉地解释：“学校出了点事儿，忙着处理，没来得及看手机，对不起。”

正说着，林芳挺着大肚子出来了，手里拎着一袋鲜红的草莓，递给萧素素：“没事儿，毕竟是高中生了，我和你宋叔说了，肯定是有事儿才不来的，他担心的不行。”

宋瑞脸爆红：“瞎说，我担心什么？！”

萧素素笑了，她接过去草莓，对着林芳说：“我听同学说姐姐家的孩子用贝亲的奶瓶比较好，我买好了，晚上带过来。”

林芳：“瞎客气。”

他们两口子对萧素素都很喜欢，不仅仅是因为苏返的安排，这女孩话不多，但是知冷知热的，对于她们的好意推辞不了，也会想办法慢慢的补回来。

她盯着萧素素看了看，总感觉她那里不一样了，整个人好像是——活泛了一点？不再是之前的阴郁死气沉沉。

萧素素没多说，拎着草莓大步流星往家走，到楼下菜市场的时候，她还特意买了点小排回去，准备做糖醋排骨。

出租房，不再是之前的乱糟糟，明显有打扫的痕迹，可房间里酒气浓重。

萧素素蹙眉，她喊了一声：“妈？”

没有人回应。

目光所及的客厅没有人，卧室也没有人，出租房并不大，萧素素转了一圈，在厨房看到了贴着墙壁坐着的黄兰。

她瘦瘦小小地坐在那，双臂抱着自己，头发披散着，手机放在腿旁，地旁边堆满了酒瓶以及捻灭的烟头。

听到声音，黄兰缓缓地抬起头，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看了女儿一眼，又立即低下了头。

萧素素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没有多说，走过去，弯下腰开始捡酒瓶。

这些年，黄兰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以至于每次萧素素卖废品的时候，小贩见着她眼睛都发光发亮。

萧素素弯下腰，开始一个个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酒瓶。酒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黄兰依旧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她没有脸见女儿，她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萧素素这个时候最需要她，可是她却不敢去……不敢去丈夫曾经扎根的单位，她怕现在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大家背后议论，自己怎么样都行，但是不能让萧默沾染半分污点。

酒瓶一个个被捡起，堆放在墙角。萧素素的目光扫过那些捻灭的烟头，心里一阵酸楚。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笑着，手里拿着画笔，教她画画，妈妈画东西不是专业的，可她记忆力超绝，只要是看一遍的东西，几乎能原样复刻出来，只要是萧素素想要画的，黄兰端详琢磨片刻，就能跃然于纸上，那时候，萧素素对她的崇拜不亚于爸爸。

最后一个酒瓶被捡起，萧素素站直了身子，她用手锤了锤僵硬的后背，折腾了这么一整晚，整个身体跟生锈了一样。

黄兰不愿意说话，不愿意动，萧素素并不勉强，继续忙自己的，她从冰箱里拿出排骨，熟练地清洗、焯水，然后开始准备调料。糖醋排骨是黄兰以前最爱吃的菜，萧素素记得小时候，每次母亲做这道菜，家里都会弥漫着一股甜酸的味道，那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气息。

锅里的油热了，萧素素将排骨倒进去，翻炒几下，加入调料。糖醋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混合着米饭的香味，充满了整个厨房。她盖上锅盖，让排骨慢慢焖煮，自己则站在灶台前，静静地等待着。

饭做好了，萧素素将糖醋排骨盛进盘子里，米饭也盛了一碗。她端着饭菜走到客厅，轻轻放在茶几上。

“妈，吃饭了。”

黄兰抿了抿唇，她缓缓地站起身子，可是在地上做了太久，又一天没吃饭，眼睛一黑，差点坐地上，幸好萧素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妈妈，当黄兰踉跄着靠在自己怀里时，萧素素看着她发盯斑白的头发，心里一阵发酸。

几乎是搀扶着黄兰走到了茶几前，萧素素将筷子递到她手里，轻声说道：“趁热吃吧。”

她记得，小时候，妈妈也是这么哄自己吃饭的。

黄兰接过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慢慢放进嘴里。

房间里只剩下筷子碰触碗碟的轻微声响，和母女俩轻微的呼吸声。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这个冰冷的房间增添了一丝暖意。

胃里有了热乎的饭菜，萧素素感觉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雅美被行政拘留了，学校也开除了她的学籍。”

黄兰的手停住了，指尖微微颤抖。

萧素素咬了一口排骨，酸甜的味道，好吃，却不如妈妈做的，“我看见那些叔叔阿姨们了，大家跟我记忆中的不大一样，尤其是赵勋叔叔，啤酒肚，小秃头，说是因为工伤弄得过劳肥，整个人胖了二十斤，再也不是男神级别的人物了。”

“乔姨还行，还那样，说个不停，总说我爸当初抢她下午茶的事儿。”

“那条叫77的警犬还活着，老了，想过来凑热闹都挤不进来了。”

“大家都好，她们……都挺想我爸的。”

……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了茶几上，黄兰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萧素素放下碗筷，她红着眼看着黄兰，“妈，你不要难过，我原谅你了。”

“素素……”黄兰看着她，泣不成声，她想要对女儿说一声“对不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萧素素流着泪笑了，“我也原谅我自己了。”

“你看——”

她盯着客厅里，一家三口笑的灿烂的合影，“爸爸虽然不在了，可一直守护着我们娘俩呢，我们都好好的，行吗？”

黄兰随着扭头去看，一时间，泪流满面。

窗外的夕阳洒进来，将母女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与那张合影中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萧素素陪着妈妈去看爸爸了。

这一次，她心底的郁结消散了很多，给爸爸倒了二锅头，跪在旁边，看了看默默擦泪，对着墓碑喃喃低语的黄兰。

“他爸……女儿长大了……她说她不怪我……我做的这么不好……一点妈妈样都没有，她说她不怪我……”

“她还说……说大家都很想你……也惦记我们……”

萧素素看着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笑的温柔的萧默，在心底低语。

——爸爸，保佑妈妈，让她好起来吧。

墓碑旁，她们上次来开着的那朵小黄花居然还开着，萧素素用手轻轻地抚了抚，也不知道这花是什么品种，淡黄的花瓣边，居然镶嵌了一小圈的白，特别又好看。

回去的路上，坐在公交车里的黄兰依旧是沉默的，她盯着车窗外出神的看了好久。

萧素素时不时看看妈妈，就在她觉得黄兰可能还要回去酗酒玩牌，重复之前的生活时，黄兰突然转过来了，她看着女儿的眼睛，轻声说：“我……妈……什么都不会了……我能做什么？”

看似柔柔弱弱，无力哀求的一句话，却像是一道光洒在了萧素素的心里，她一下子握住了妈妈的手，在第一时间给她力量：“妈，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手被用力地握着，黄兰看着女儿稚嫩却坚定的脸颊，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啊，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女儿那么小，都能做到的，给她一点时间，她也可以的。

只是，她该做什么？

那一整天，黄兰都有些心绪不宁，只是这一次跟往日不同，不是沉浸于悲伤与回忆中不可自拔，而是出于对未来的迷茫。

她能做什么呢？

在丈夫还在的时候，他们一个警察，一个老师，神仙搭配，被多少人羡慕。

她是那个年代难得的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凤毛麟角，在重点高中职教语文，可是现在……黄兰虽然对外面接触的不多，但是通过网络也多少看到一些，现如今，别说是本科了，就是研究生学历也到处都是，而且各大学校卷的厉害，她已经离开职场这么多年了，一点资本都没有了。

不同于黄兰的心事复杂，萧素素到底年龄在那儿摆着，很多事儿没有想那么多，今晚心情好的不行，尤其是看到妈妈居然下厨炒土豆丝了，虽然醋放多了，但她端上桌子的时候还是眉飞眼笑。

土豆丝、锅包肉、香椿摊鸡蛋、鸡蛋西红柿汤……

三菜一汤。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正经开火了。

萧素素正准备开动，门铃就行了，她用脚想都知道是谁，无奈地看了妈妈一眼，“来蹭饭的了。”

黄兰笑了笑，“去开门吧。”

打开门，果不其然是赵宇拎着牛奶和苏返过来了，赵宇终于知道捯饬自己了，把那颇有艺术家风格的头发给剪成了寸头，这头型挺考验帅哥的，莫名的与他的气质相符，就连他脸上那疤都显得更有魅力了。

苏返还是老样子，穿着白色的衬衫，牛仔裤，一手插兜里，站在一侧。

“噔噔噔！”

赵宇抬高手里的牛奶，闻了闻味儿：“艾玛，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他也不客气，换了鞋就往屋里走，看到三菜一汤的时候，眼里都放光了：“这么多菜！”

萧素素无语的看了看苏返，用眼神问他。

——就你这叔叔，这一进来，眼里就那三菜一汤的，还想着追我妈呢？

苏返用手指了指脑袋，摇了摇头，跟着进去了。

赵宇的确是钢铁直男，这么多年单身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对人好，就是简单粗暴的类型，听萧素素说今天是她妈亲自下厨口，他为了表示诚意，一口气炫了三碗大米饭。

萧素素：……

她还没怎么吃呢！

苏返看了看黄兰，又去看萧素素：“你妈有心事儿？”

这俩孩子，说话也不知道避着人，她直接说：“好不容易想着走出来进入社会了，可又觉得自己被社会淘汰了。今天还偷看我语文书来着，上面的题啥的都不会了，就自闭了，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进行了。”

赵宇拍了拍肚子，看着黄兰：“嫂子，你别着急，现在的孩子，都卷的厉害，跟咱们那会不一样了。”

素素、苏返：……

她着急的是现在的孩子卷么？

经历昨天的事儿，萧素素跟苏返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对他还是有一点信任的，她看着他问：“你有什么主意么？”

黄兰也看向了苏返，看眼神，是信任的。

赵宇也看着自己的“老哥们”，洗耳恭听。

苏返沉思片刻，缓缓地说：“回归社会是对的，但不要急于进入职场。兰——嗯，姨，你不是觉得没有头绪么？不妨从抓素素学习开始，跟她一起重温高中课程，这样既起到监督的作用，又有利于恢复状态，一举两得。”

赵宇立马竖起大拇指。

黄兰也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她的事儿是小，女儿都眼看着高二了，是要抓抓学习了。

可怜的就只有萧素素，她咬着唇，悲愤交加地看着苏返。

狗男人！辜负了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