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月歌抱着小宝在院子里乘凉,天热归热,一到了傍晚时分,一阵阵凉风吹过,毛孔里积攒着的热意就变地凉丝丝儿的,像是吃雪糕一样。
堂屋里,袁家人正准备着要吃晚饭。
现在,她也决心不上桌跟他们一起吃,避免碰上袁砺,太尴尬。
上次问他见没见过自己的课本,好像是把他搞生气了。
她也不知该怎么讨好他,索性放弃。
她通常会找几个借口,比如,带小宝逛逛,消消奶,等过会,袁家人各自去忙,再吃。
陆老师也都默许了。
可今儿,她刚带着小宝逛了一圈,陆老师就招呼她,“小林,进来一起吃吧,老袁他们刚打的鱼。”
袁克成的工厂,就在河边。
她推辞,“不用……”
可话才出口,又被陆老师给堵回去了。
“你不爱吃鱼吗?别老师推脱了,进来一起尝尝吧。”
转念一想,她有些明白了,陆老师又是难得下厨房的一天。
是在叫她捧场呢。
她抱着小宝坐在了桌角,对面,正好是刚刚坐下不久的袁砺。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几筷子红烧鱼,没抬眼睛,却总觉得袁砺看了她几眼,有些凉飕飕的。
她可是——
没有任何差池。
他不至于要在这里为难自己吧?
“那套课本看得还习惯吗?”
“小林,小林?”
陆老师在叫她,她怎么莫名其妙走神了——
她收住了胡乱的思绪,大略地回答了几句。
“蛮好的,笔记做得特别详细。”
不经意间,和袁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她下意识地解释了一下:“我之前的课本弄丢了,还好陆老师又送了我一套,我有在仔细地读,不过还是学不太顺……”
袁克成附和了两句:“不错,你陆老师她一向热心肠,乐于助人。”
袁砺的眼神里,冷冽慢慢开始褪去。
他甚至还勾起了嘴角。
不生气了?
她还没弄明白,他却不再看她,夹了一筷子鱼肉。
“小林,袁砺说,你做饭特别好吃,真的吗?”
陆燕萍随口一提,却让林月歌心口微微跳了一下,做饭特别好吃?
就那些简单的家常饭,称不上吧。
她诧异地看袁砺,这是唱哪出?
袁砺扒着饭,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这……也就马马虎虎,没有陆老师的手艺好。”
她很谦虚。
陆燕萍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倒是想尝尝南方菜,听说南方菜讲究原味鲜甜,不用那么多油盐。”
袁克成跟着点头。
袁砺添油加醋,“是呢,方家老爷子就一直带着扬州厨子。”
“嗨,你那方爷爷口味刁着。”陆燕萍扬了扬筷子。
话题终于滑到了方家老太太也是个南方人身上。
林月歌松了口气,她不敢再多待,放下了筷子。
袁砺瞥了她一眼,忽然道,“妈,你是难得下厨,我呢,平时吃爸单位的伙食都要吃吐了。”
“咱家要是——也有个厨子就好了。”
陆燕萍笑了起来:“家家户户都找厨子,费这个劲。单位食堂方便着呢。”
袁砺却朝着林月歌离开的背影,抬了抬下巴。
意有所指。
陆燕萍明白了,假装没看懂。
忽然,袁砺站起身来,抓起柜子上的课本,那是林月歌从房里带出来的。
“喂,课本。”
林月歌并没有走远,转过身,伸手去接他手里的那本数学书。
她的手指触到了书本的封面,被他手掌的温度熨得热热的。
袁砺低头看了一眼课本,眼底掠过一抹诧异,再开口,却仍是那凉凉懒懒的调子。
“收好,别又丢了。”
又字咬得挺重,说不出来的腔调,像是还在记怪她把“偷”课本的罪名安在他头上。
她看过去:“又不知道是我丢的,还是谁拿了。”
嘴上痛快,那也是痛快吧。
她夺过书本,哼了一声,才离开。
袁砺来到陆燕萍旁边,“厨子的事,怎么说?”
陆燕萍啪地把筷子放下了,又好笑又好气。
“你就别想了,之前我都跟人说好了,就照顾孩子,不用做饭。”
“一家三口每天的晚餐,还得带孩子,够呛的,你就别故意作弄人家了。”
“哦!”
陆燕萍看着袁砺,笑得意味深长。
“你又想阻挠人家用功。”
袁克成放下报纸,看向袁砺:“当年你爷爷也是农村出来的,跟战友学的认字儿。”
“袁砺,人用功没错。”
只要不耽误事。
袁砺没再说话。
他试过国营饭店的菜,也试过老字号,但他的身体,他的胃,好像认人。
他喝完中药,什么都吃不下。
膝盖疼得厉害。
不知算不算心理作用,总觉得吃完林月歌的饭菜,就少疼了一点。
哪怕是学着做差不多的样子,放差不多的糖,却差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陆燕萍找到了她,“这两天袁砺说要带点饭菜。小林,得麻烦你了。”
她找出来一个铝制的饭盒,放在了桌上。
林月歌看着那个饭盒,直觉到,那不是陆老师的主意。
是袁砺。
她思来想去,之前晚饭在桌上的那几句话,都是袁砺起的话头。
他还是在记仇么?
就为了她怀疑那课本是他扔的?
算了,不过是两天的盒饭。
水缸里鱼还有好多。
正巧,她也想喝点儿鱼汤了。
也不算为他一个人做。
她简单处理了一下鲫鱼,很快上砂锅,炖煮了起来,趁着这功夫,她把小宝抱到小床上逗着玩儿,又看了一会儿课本。
课本上,有一道应用题把她难住了,多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想起来,该转小火了。
砂锅里的鱼汤只剩下了一小半。
林月歌选了一条鱼,大小合适,正好放进饭盒,汤不多了,就只倒了一点儿进去。
陆燕萍说,放冰箱里,他自己会取。
盖上盖子前的最后一秒,她想了想,还是有些气不过。
之前他还给钱,现在正大光明地叫她做。
索性抓起案板上的姜丝,在鱼上面,撒了厚厚一层。
她记得,袁砺不太喜欢姜味。
希望这次,他能知难而退。
林月歌喝了半碗奶白鱼汤,出了些汗,很是舒心,抱着袁小宝出院门乘凉去了。
下午,陆燕萍回来送奶时,她打开冰箱,饭盒已经被袁砺取走了。
那么多姜,恐怕他一口都不会吃的,或者还会回来发脾气?
那她可以回复给陆老师,自己不会做菜,袁砺吃了不舒心。
吃这吃着,国营饭店里的包间里,开始一片寂静。
袁砺眉头微微皱着,其他人都不敢吭声。
刚刚还大快朵颐的猴子也放下了筷子,“咋了,砺子?”
陈光荣看了眼桌子下,袁砺的腿。
肌肉绷地很紧。
“痛,还是冷?”
袁砺摇头,“没事儿。”
话虽如此,其他两个人还是欲言又止,看向了袁砺。
前两天不是恢复得好些了么?
陈光荣颇有些忧心忡忡,“这么热的天,常常运动,还是冷,会不会是骨折?”
袁砺不置可否,“说了没事,你们吃。”
他让两个人吃,自己却不动筷子。
猴子眼尖,看到了他胳膊肘边上的一个饭盒,起哄拿过来打了开来。
“呵,陆阿姨还给你带饭呢?”
里面是白汤鲫鱼,上面洒满了姜丝,陈光荣也看见了,心里挺纳闷。
砺子不是不爱吃姜么,怎么这么多姜丝。
不过看砺子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吃这个菜。
一顿饭吃完,袁砺一直没怎么说话,也不让两个人嘘寒问暖,一直把话题往别的地方上扯。
临走,他却道,“你们先走吧,我再坐会儿。”
他扬了扬手指尖夹着的烟。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
猴子走到店门口,甩开陈光荣,叫了出来:“怎么就不让问呢,肯定是痛了。”
“你就让砺子缓缓成么?”
陈光荣叹了口气,拽着猴子走了。
饭桌上,烟雾缭绕。
袁砺抓起了筷子,满桌菜,要么一片狼藉,要么凉透了后,被暑热蒸腾着,叫人倒胃口。
唯独饭盒里,奶白色的鲫鱼汤上,结了一层黄亮的油皮。
他拿起勺子,撇开姜丝,喝了一口,他最是讨厌姜味。
预料中的浅尝辄止并没有到来,出乎意料,这口姜味不让他反感。
到最后,连姜丝都没剩下。
袁砺摸了摸额头的薄汗,膝盖,也停止了隐隐的作疼。
他有时候怀疑,林月歌是在这些饭菜里,放了止痛药。
林月歌拿到空空的饭盒,很是吃惊。
他不是不爱吃姜?
大约倒掉了,为了继续做弄她。
否则,无法解释,里面的姜丝都一根不剩。
但,第二天一早,袁砺突然出现在了厨房,抱着手臂,身子斜靠在门框上,懒洋洋的样子。
她才刚到厨房,正要准备这天给他的盒饭。
感受到他的注视,林月歌压力很大。
她早已想好了措辞,假如他问起那些姜丝,她便搬出那句“冬吃萝卜夏吃姜”。
她“本就”不该知道他的喜好。
许久,那道目光一直没有移开,她觉着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忽然开了口:“多放姜。”
她诧异地回头,袁砺早就不见了。
……
第二天的盒饭,是放了整整一整层姜丝的西红柿炒蛋。
晚上回来,又是空的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