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又青被他这话逗乐：“看来你对自己的认知也蛮准确，知道自己之前算是不识好歹？”

陆季燃：“你——！”

池又青哈哈一笑，不再玩他，顺着导航指路把车停在吉安小区门口。

一早叫来的搬家师傅已就位多时。

“小姑娘，你叫的车？”

“是我。”池又青说，“师傅，你这么早就到啦？让你等久了。”

大秋天的，搬家师傅就穿了件薄卫衣，后背濡湿一片，黝黑的脸上还有汗水，扯起衣服擦了把，摆摆手说：“嗐，没事！”

“我刚帮人把东西搬到这小区，打开手机一看，唷，这单近啊，就干脆接了，在这等你过来。小姑娘，没多久啊，来得正好。东西在哪？”

池又青回头看陆季燃，陆季燃：“干嘛？”

池又青：“带路。”

陆季燃闭紧嘴充当人体导航。

三人刚走进单元楼，就听到楼道里传来争吵。

“301的，你这东西可不能就这样放在门口啊，你这样挡着路，让我们怎么过啊。”是位阿婶在说话。

“那边上不是能走吗？叽叽歪歪的，死八婆，我不都说了，就放一会，东西马上就拿走。”董旭一如既往的戾气十足。

“301！你！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你、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阿婶声音尖锐起来，“你说谁八婆呢！”

董旭嚣张至极：“哈？邻里邻居？我告诉你，死八婆，老子马上要发大财了！”

他下午就在银行做完大额提现！二十万现在已摆在家中！等明天野山赌场开局，就是他鱼跃龙门，一夜暴富之日！

董旭嫌恶地看了眼阿婶，傲慢无比道：“到时候，我要买个大房子！这鬼地方，谁爱住爱住！”

董旭还在和邻家阿婶吵，声音越发大，搞得楼上楼下都探出来八卦。

对面楼的人洗澡到一半，打开窗户，巴望过来。

陆季燃脚步快了些。

三楼口，不到两平米的小过道上堆满了零零碎碎的物件，眼看一堆挤在墙边的书要倒，陆季燃上前扶住。

董旭见他就骂：“死小子，赶紧的，把你东西搬走。”

还没骂爽，见到池又青在他身后出现后，神情一顿，立刻变脸：“池老板，怎么你也来了啊。”

“董先生倒是迫不及待啊。”池又青意有所指，“你这样，反而让我很担心啊。”

董旭弯着腰忙说：“池老板，池老板，我这不也是为您着想吗？我想着，这小子你都签走了，早点送到您那边，也好早点给您赚钱不是？”

池又青眸光落在一地狼藉上：“你看起来不像是准备给我送摇钱树，而是要给我送垃圾啊。董旭，我开的是公司，不是垃圾站。”

董旭心里暗骂这女的破事真多。

可万一以后还要再跟这女的合作呢？

面上终是恭顺，嘴里说着‘是是是’，伸手主动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进搬家师傅带来的纸箱和袋子里。

“点点你的东西。”池又青对陆季燃说，“看有没有什么没拿。”

陆季燃的东西算不上多，衣服塞进袋子里都放不满，两双球鞋，皆是破旧。剩下的全是鸡零狗碎小玩意。

瞧着这些，池又青对陆季燃这些年日子怎么过来的，又多了分实感。

“吉他。”陆季燃面色沉沉，盯着董旭，“我的吉他。”

“妈的一破吉他你——”骂不下去了，因为池老板正微笑着看他。

董旭缩缩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已拎着一黑色吉他包。

他心里嘀咕，这也是让陆季燃狐假虎威上了。

陆季燃连忙抢过来，打开拉链仔细瞧。

“没问题？”池又青问。

陆季燃点点头，背好吉他，拎着东西就和搬家师傅一道往下走。对于这居住多年的地方，他毫无半分留恋。

围观全程的阿婶跟吃了大瓜一样，尖酸地阴阳：“301，咋回事啊？你家这倒霉孩子，家里终于来人接了？你那个当小三的妹妹，终于想开了？”

董旭嗤笑一声：“滚，接个屁，是老子给他找了个好去处！”

阿婶哟呵一声：“什么去处？那女的谁啊？”

董旭贱笑：“就一有钱的寡妇，开了个公司，看陆季燃长得不错，就买了过去。”

董旭把侄子卖掉这事很快在这楼里传开。

池又青三人正在小区门口待着，她让陆季燃再清点一遍行李，以防万一。顺便等待房子那边收拾完毕，弄好直接把东西拖去。

“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楼上那家子的事你还没管够啊？你一把老骨头，我们又不常在家，万一董旭……董旭本就是个不三不四的人，他那侄子更是，我几年前就碰见他在街头打架了，还抽烟，他才多大啊他！”

见陆季燃杵在原地，清点的动作忽然停下，池又青循声看去。

佝偻着背的阿婆气呼呼地甩开儿子的手：“你不懂！小陆个好孩子！就是命不好！平日里你们不让我管就算了，今天他董旭把孩子都卖了，怎么能不管！”

陆季燃低下头。

池又青在心里摇头，一巴掌拍上陆季燃的后背：“愣着做什么？都要走了，去给阿婆打个招呼。对了，拿上这个。”

池又青从包里拿出一摞厚厚的卡，陆季燃看去，全都是千元面值的各大超市购物卡，中间还穿插着几张粉色的儿童用品店兑换卡。

“上次阿婆不是说孙女快上小学？要准备的东西多，你把这些拿给她。”

“我也不知道她喜欢逛哪个超市，这几天就找人都收了点。”

“还有，阿婆喜欢收瓶子纸壳，这是江城最大的回收站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她攒好以后打电话，他们会找人来收，没了中间商赚差价，换的钱要多些。”

陆季燃攥着卡，哑着声说谢谢，挪开挡在后车厢口的自行车，跳下去，跑到阿婆跟前，将她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阿婆忽然抬头朝车的位置看。

池又青从车窗里探出头，冲着老人笑着挥手。

陆季燃很快就回来。

池又青：“没忘东西吧？房子那边收拾好了，没什么事的话，咱出发？”

陆季燃嗯了一声。

他跟车，和搬家师傅一块坐小面包。池又青的车开在一旁，火红的颜色，和她这个人一样夺目。

两辆车格格不入地同行，明明在一条马路上，却又好似泾渭分明，宛若两个世界。

陆季燃不知怎的又想到分别前阿婆握着他的手说的那句话。

“小陆啊，阿婆活了这么些年，虽然生的儿子不成器，眼睛也变老花，但看人还算好使。你这位小姨，是个好人，也是个贵人。你要懂得感恩，好好珍惜。”

“你还小，未来的日子可长呢，有句话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听，但阿婆真是这么觉得。有时候，早年吃的苦头也不全都是坏事。孩子，记住这些苦，往后的日子千万要好好地过！”

陆季燃望向窗外，池又青从旁车道驶过，注意到他的目光，骄傲地笑了笑，脚下油门加码，瞬时超过他们。

“哈哈，这姑娘，脾气真有意思。”搬家师傅双手握着方向盘感慨。

陆季燃不附和，只是神色不觉轻松许多，窗外的景色熟悉到刻入DNA，过一个路口，他就能预估下个路口的状况。

他在这条道路上骑过走过无数次。

从未想到某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陆季燃握着车窗控制器的把手，一点一点将面包车的窗户手动摇下来，咯吱咯吱作响。

风迫不及待地靠近，于是就连呼吸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没一会，抵达新小区。

陆季燃东西不算多，他和师傅一块搬，只跑一趟就将东西全挪进屋里。

知道池又青行动力一绝，却没想到能有这么绝。

陆季燃走进她安排好的房屋。

客厅干净敞亮，所需品一应俱全。软装的主色调是蓝色，间或夹杂灰，简约而不简单。

往里走，卧室，书房，处处妥当，还剩个空房间，四周都贴上了吸音棉，一面墙做成了洞洞板。

陆季燃还没想明白这要拿来做什么。

池又青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音乐，表姐也给你买过吉他，就你手上的那把Fender，还是我给你选的颜色。”

陆季燃拉紧吉他包，带子在他指尖绕紧。

“我记得我妈说，这是表姐拜托她给自己小孩买的，想送他一把喜欢的乐队的限量版吉他。就算现在用不上，以后他长大了，也能当个收藏。”

“既然是收藏，那就好好珍惜。”池又青反手敲敲洞洞墙，“这上面可以做置物架，以后你有什么要收纳归整的东西，都可以往上面丢。”

“啊，我差点忘了。”池又青一拍脑袋，走出房间，从客厅拿出一个纸袋，“新手机。”

陆季燃愣住。

池又青干脆把袋子塞到他手里：“换个吧，旧的要舍不得丢就留着。屏幕雪花都长满了，老这样，对眼睛不好。”

她絮絮叨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里面还放了点现金，不知道你们学校食堂是不是要用现金充饭卡。以后每个月的生活费我都分两份给你，一份转你微信，一份发你现金。”

“床铺回来之前都有专人收拾好，你再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归整一下，应该就没什么问题。我先下楼收拾我的东西，有事你就找我。”

“对啦。”池又青站在玄关处忽然回头，“门锁密码是你生日，0727。”

“走了！”

防盗门合上，百平的空间只剩下他一人。

陆季燃看着整整齐齐堆放在一旁的行李，又看了眼没有酒气，没有烟头，没有怒吼的房间。

阳光从落地窗透过来，把客厅铺成浅淡的金色。

近年来，就连他的梦里，都尚未有过如此干净的，如此温柔的房间。上次给他同样感受的地方，还是妈妈尚在时的那个家。

陆季燃站在入户门垫上，没往里进，低头看着原木色地板上随风晃动的光影，心竟也被挠得痒痒的。原本坚固不可动摇的某处，铺上了和眼前客厅一般的羊毛地毯，松松软软，难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