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目不斜视地过去了一阵,这才做出好奇的样子对着身后指了指,问孙洪道:“孙管家,这是?”
孙洪连声叹息道:“性子倔,暂时惹怒了王爷,王爷拿她煞性子呢。”
他刻意将“暂时”二字说得清晰明白,同时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谢景。
孙洪早就看出谢景对暮雪烟多有恨意,可他为了这府邸安宁,还是暗地里劝谢景不要多生事。
谢景心下明白,点头笑道:“知道了。”心里却暗骂暮雪烟这个狐狸精,就连孙管家也为她收用了?
到了书房,林长宴马上站起身来迎接他。
“这几日辛苦了。”林长宴问:“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回王爷,早已好全了。”谢景说道:“明芳公主那厢的布置也都已经安排好了,属下便想着回来同王爷禀报一些事。”
谢景关上门,轻声说道:“从西宁王府传来的消息,近几日太子对那边多有拉拢之意,说是连续送了许多珍贵之物来,且西宁王竟然都接受了。”
“此事颇有些不同寻常,往日太子何曾瞧上过他。”谢景继续分析:“西宁王母妃是异国之子,欲登皇位本就是不可能之事,且他在朝堂中也没什么势力,不知太子拉拢他却是为何,属下担心……”
“不过是想来对付本王罢了。”林长宴了然于心,他本来皱着眉,听到谢景的话,倒莫名有些快意。
“往日可从没有到这两位联起手来对付本王的地步。”他笑道:“岂不是本王如今势力开始强旺了?”
谢景亦换了些轻松神色,笑道:“怕是太子也未料到皇上如此袒护明芳公主,第一任驸马是户部侍郎次子,第二任驸马又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吏部侍郎之子。”
圣上想必是铁了心的要给明芳公主一个尊荣华贵,而明芳公主又是一心与荣王交好,无形中便加强了荣王的力量。
“太子竟然会蠢到对户部侍郎次子出手,倒是本王没有想到的。”林长宴说着,又想到半年前的夏夜,雷电交错之时,公主府忽传驸马爷暴毙,他赶过去时正撞见驸马钱俊良七窍流血,死于明芳怀中。
圣上大怒,命大理寺查探多日,待稍有结论之时,又忽然偃旗息鼓,草草结案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查到了太子的人罢了,皇上不愿为此事处置太子,只是找了个借口罚了他几个月的俸禄。
至于太子为何忽然发难,直到现在都未能查得清楚,明芳公主也为此事受了打击,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都是过去的事了,林长宴思绪回到现下,又问:“可还有什么要紧事?”
“其他便无了。”谢景道:“无非是公主府内有几个看起来可疑的人,都已经被属下秘密处理了。”
“好。”林长宴忽然觉得有些疲累,想来是因为肩上的伤而服用了些安神药的缘故,他对谢景道:“你这几日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罢。本王也想回去小憩片刻。”
谢景答应了,又随着林长宴一同回到主院,及至看到林长宴进了寝殿,他才出来,直向主道去了。
暮雪烟正在漫天飞雪下专注扫雪,不妨抬眼看到谢景踏着飞雪大步走来,心中一惊,忙闪到一旁去,低了头。
谢景走出几步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庆幸,谢景竟又反身折回来,朗声问道:“大胆奴婢,见了我为何不拜?”
暮雪烟心间一颤,他的挑衅果然还是来了。
王府间,奴婢们除了向王爷行礼,其余人等其实没有分的那样清楚明白,她平日里见大部分奴婢见到谢景或孙洪,都是屈身表示尊敬而已。
虎落平阳,此时辩解不是好的办法,她马上摆起姿势,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个大礼。
“哼。”他抬了抬脚,见主道上扫过的地方早又落了一层淡淡的白雪,便皱眉道:“你是怎么扫地的?这主道上人来人往,你怎么连这里都扫不干净?”
“再扫,直到这主道上再无一丝雪为止,不叫你停便不许停下来。”
可雪下得纷纷扬扬,好似永无停歇之时。暮雪烟一人在主道上来回,记不清扫了几遍。
浑身冰冷,落满了积雪,且腰腿酸疼,走路都困难。
即便心知肚明谢景是故意为之,可她也毫无办法。
不忍受这些,便得回去求林长宴,就得忍受日后被困王府、永无自由的日子。
她不记得自己扫了几个时辰,眼见着天色又暗下来,她的双目被白雪侵染了一日,早已刺痛难忍。
“你。”她听到旁边似乎有人喊她,勉强抬起头,却是面带焦急的吴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嬷嬷。
“这都快用晚膳了,你怎么还在扫雪?你这个孩子也忒实在了。”吴嬷嬷埋怨道。
她才要拉着暮雪烟去用晚膳,便被身后那个面生的嬷嬷拉住了。
“吴妈。” 这位嬷嬷悄声对吴嬷嬷耳语道:“她是被谢大人罚着扫雪的。”
闻言,吴嬷嬷缓缓松开了手。
“哪有这样折腾人的。”吴嬷嬷小声抱怨道:“别再出了人命。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嗐,这谁说得清呢。”那位嬷嬷哀叹。
吴嬷嬷也是有女儿的人,断然见不得这种事,她寻思,豁出这张老脸去,也得先叫暮雪烟吃了晚饭再扫。
她打定了主意,却听暮雪烟用微弱的语气说道:“吴嬷嬷,你别管我了,小心连累了你。”
“我在王府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吴嬷嬷拉起暮雪烟的手,只觉冰凉一片,又心疼,便决绝道:“先跟我回去吃饭,再怎么罚,到底也是要吃饭的。”
暮雪烟心知不可,才要挣脱,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喝断:“吵什么?”
谢景迈着大步走来,瞪了一眼几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的,由得你们在这里混闹?”
暮雪烟挣开吴嬷嬷的手,示意她们两个快些走,她则继续挥动着麻木的双手扫雪。
吴嬷嬷两人向远处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谢景见她如今这般落魄,颇有几分快意。
他本欲离去,许是步子迈大了些,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待站稳了,又是一阵恼怒。
“你怎么扫的地,这主道如今怎么这般滑?若是有客人上门来摔倒了怎么办?”他指着暮雪烟,大声问。
暮雪烟只木着脸不说话,天要下雪,他却问地为何湿滑,真是搞笑。
“怎么,我问你话,你却这般态度,似是不服?”
“岂敢。”她用尽力气说道:“大人说得是。”
“既知道错了,便跪下,自个儿掌嘴。”谢景盯住他,一字一句说道。
暮雪烟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可只这一眼,看到他眼中浓郁的仇恨,她又低下了头。
缓缓抬起已经冻得僵直的手,向自己脸上来了两下。
脸上并无什么感觉,可心里却觉得羞辱至极。
谢景还是不肯打算放过她:“怎么,既不肯跪,也舍不得打?”
她艰难地开口道:“大人,我没甚力气。”
谢景二话不说,走上前来揪住她的头发,一脚踢在她腿弯处,她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跌倒在雪地里。
随后,谢景抬手便是两个耳光。
他手劲极大,暮雪烟猝不及防间,被他打到眼前发黑,嘴里腥苦,像是出血了。
身边传来脚步声,吴嬷嬷又来了。
“谢大人。”她跪下道:“她这孩子第一日到这里来,言语间不知轻重得罪了谢大人,还请谢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谢景冷漠道,他抬起手还要继续打,却见暮雪烟张开口,血水流出来,她顾不上擦去,便低声含糊说道:“大人,杀人不过头点地。”
她眼中的微光一瞬,但谢景还是读出了浓郁的仇恨。
很好,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暮雪烟。
“好,我不打你。”他松开手,在外袍上擦了擦:“打你倒脏了手。”
“你就在这主道上跪足三个时辰。”谢景抬脚欲离开,吴嬷嬷急得大声说道:“大人,三个时辰怕是不行啊,会出人命的。”
谢景头也不抬,便离开了。
“孩子,你这是遭的什么罪。”吴嬷嬷哀叹连连,她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袄来给暮雪烟盖上。
暮雪烟摇摇头,用尽力气轻声说道:“孙……管家。”
除了孙管家,怕是没人能劝一劝谢景了。
吴嬷嬷忙站起身来,向远处跑去。
暮雪烟从脚到腹腰处已经没了知觉,她只能腾出手来轻轻揉捏。随着力气和温度在雪地里耗尽,若再不见人来,她怕是真没了活路了。
若是轰轰烈烈地死,倒也少了些遗憾,可若是这样在雪地里冻死,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雪终于停了,她小心抖了抖身上,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坠痛自小腹传来。
随着坠痛,四肢更是酸软无力,下腹一股暖流缓缓渗了出来。
“不好。”她在心中盘算着,自从她被阿成哥从溪水中捞出来后,便从未来过月事。平日里忙着,从未找过太医来调理。
在这冰天雪地里,竟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