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落水(1 / 1)

人一旦工作会丧失快乐,脸上挂笑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郁今昭不一样,马上进组了,她脸上的笑容,比以往三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能让郁今昭开心的事情不多,夏葡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一定和裴宿空有关。

她握紧方向盘,字斟句酌:“郁宝,你和空哥之间有进展了?”

嘴角的弧度变得平缓,郁今昭淡淡地吐出:“没有。”

气氛瞬间凝固,冻死夏葡的声带,嗫嚅半天找补地说:“高岭之花嘛,追起来是挺麻烦的。”

环绕裴宿空身侧的那股生人勿近劲儿,涌了出来。顿时,郁今昭感到一阵凉飕飕的寒意。

裴宿空这朵高岭之花的生长地海拔过高,郁今昭好像缺氧了。

夏葡没注意到她的反常,刨根问底地说:“笑得那么开心居然和空哥无关,那你在高兴什么呀?分享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

郁今昭丢出一句:“因为我赢在起跑线上。”

说得不清不楚,夏葡压根听不明白,郁今昭连多余的解释都懒得说,便解开安全带绕到后备箱搬东西。

三个密码箱,两大一小,其中偏小的一大一小是郁今昭的,还有个特大号的是夏葡的。

不知道夏葡行李箱里装有什么铁疙瘩,重得要死。

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坏了,两人拖起行李箱往酒店大门赶。

影视城的每一家酒店最不缺的不是酒店工作人员,而是粉丝,各家各路的粉丝。

郁今昭这次住的酒店叫恒鼎酒店,一大早,门口已经挤满粉丝,除了中间留出的空间以外没有其他落脚之地。

夏葡一见这阵仗,立刻闭上喋喋不休追求真相的嘴,很有眼力见地跑到前台找工作人员。

郁今昭站在围栏前签名,大致扫了几眼粉丝,看到几个眼熟的,接过她们给的毛绒玩偶,“谢谢,大家辛苦了。”

“郁宝。”夏葡气喘吁吁地跑到郁今昭身边说,“前台没人。”

“没事,先把行李箱挪到大厅里去。”

郁今昭狼狈地一边收信,一边搬行李箱,几米的距离,耗费将近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大厅电梯同样放着正在维修的牌子,郁今昭把行李箱推到前台员工座椅旁,“等电梯修好再来拿,我们先上去。”

夏葡担忧地看了看行李箱,又看看玻璃门外的人堆,说:“会不会被坏人偷啊?”

“被偷总比带它爬20楼好。”郁今昭问,“有重要的东西吗?可以先拿出来。”

想到那十几罐水果罐头,夏葡忍痛割爱,“算了,先上楼。”

“把小行李箱带着,里面有洗漱用品和床单。”郁今昭刚拉出推杆,一只手握住杆顶,控制滑轮的

转动。

“郁宝。”

听到特殊的称呼,郁今昭眉头紧锁,不悦的看向发出声音的人。

郁宝这个名字是粉丝取的,身边没人叫过,最近频繁出现是因为夏葡的大嘴巴。

郁今昭和夏葡年龄相仿,叫姐或者叫老板都稍显奇怪,夏葡灵光一闪,说:“不如就跟随大流叫郁宝。”

久而久之,郁今昭听顺耳了,毕竟不止夏葡一个人这样叫,她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粉丝。

喊郁今昭郁宝的人很多,不代表任伽宪可以这样叫她,“有事?”

任伽宪摆出镜头前温柔似水地笑,“要我帮你吗?”

‘不用’二字和厌恶卡在脑子里,郁今昭转念一想,有人上赶着帮忙,可得好好满足他的愿望。

“那就麻烦了。”

把客套话当真了,任伽宪瞥见门口探出头的摄像机,保持嘴角的微笑,说:“给我吧。”

郁今昭往后退一步,躲过任伽宪的魔掌,抬手指向前台后面藏着的行李箱,“那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麻烦你了。”

她提高嗓音对走神的夏葡说:“去把大的行李箱拿过来,任老师要帮我们拿上20楼。”

夏葡推行李箱的速度很缓慢,特别不情愿的样子,郁今昭径直走过去,接过箱子递给任伽宪,启声道:“那就辛苦任老师了。”

没心思看任伽宪一脸的猪肝色,郁今昭说完拽住夏葡的衣服往楼道走。

小行李箱的重量很轻,郁今昭自己拎着,夏葡走一步回头看三眼。

到八楼的时候,郁今昭不悦地扭头,“后面有鬼?你一直回头看。”

夏葡瞪她,反呛道:“前面才有鬼,泡在碧螺春里的绿茶鬼,双重茶,茶中茶。”

双重茶,这词郁今昭不陌生。任伽宪粉丝给她取的外号基本和茶脱不了干系,张雅防天防地还是没防住对家的侵入。

郁今昭语气一点也不客气,讽刺味十足,“夏葡,你是在为任伽宪打抱不平吗?”

“对!”夏葡转身往下跑,楼道里只剩咚咚的脚步声。

尽管行李箱没什么重量,爬到20楼郁今昭还是有些吃力,她打开房间门,揉揉酸胀的手腕。

这次进组拍摄的电视剧叫《应许之地》,郁今昭是临时被编剧叫来救场的。

听编剧的意思,原来的女二深陷插足已婚男演员的丑闻,圈里人基本知晓这件事,爆不爆出来,看的是原配什么时候反击。

好多剧组都不敢用她,怕原配在剧播时讨伐女二,现在的娱乐圈和以前的娱乐圈,有所不同又有所相同,宁可换人绝不踩雷。

演员有很多,劣迹艺人不多,毁约赔钱,不毁约面临的可能是剧无法正常播出。

换演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放在郁今昭身上摇身一变成为罪大恶极的黑料。

《应许之地》换角风波,既得利益者始终不会是郁今昭,没办法谁让她从出道开始,背的名号是资源咖。

拍戏期间肯定有不少摩擦,讨人厌的人一个接一个,其中任伽宪打头阵。

郁今昭早就知道会见到任伽宪,没想到开门黑,第一天撞个正着,助理更是吃里爬外,投奔了他。

套好被套,依然没见到夏葡的踪影,郁今昭看了眼时间,差四十几分钟到与化妆师约定的时间。

她不会开车,用打车软件预约好车辆,换一身衣服,抱件厚羽绒服出了门。

房车借给同公司的师妹,昨天回城路上被追尾,师妹和司机整齐划一地躺在省医院。

临时找新司机,张雅不放心,决定让夏葡代劳,明天新车才过来,今天予以重任的人罢工,跑路了。

郁今昭搂紧羽绒服,前几天研读剧本,第一场戏是落水,得做好保暖。

助理跑了,司机兼保镖住院,多灾多难的开端,郁今昭叹口气,“看来这几天得自力更生了。”

夜色深浓,雨丝混在黑幕之中。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池水泛起涟漪,落水的人溅起波浪。

“卡!”导演吼道,“司宛你到底行不行?今天状态差死了!”

司宛站在屋檐下弯腰道歉:“抱歉,陈导。对不起啊今昭。”

倒是没看出她眼底有歉意,郁今昭靠着石头从水潭爬出来。

卡了五条,导演火大地说:“给你们一分钟休息时间。”

郁今昭用毛巾擦干脸,化妆师凑过来给她披上外套,“故意的吧!脸都冻白了,妆都不用补。”

“司宛这是在减少你的工作量?”郁今昭打了个喷嚏说。

化妆师吓得跳起来,“胡说八道!”

郁今昭又不是笨蛋,看不出刁难,“那她这是在给我下马威?”

化妆师偷瞄一眼笑得灿烂的司宛,小声说:“原来的女二拍马屁可响了,一天时间就和司宛互称姐妹,两姐妹没亲热几天,你这位资源咖带资进组了。”

“一、我没钱;二、我是救场;三、原著编剧找的我。”

“我当然知道。”化妆师信誓旦旦地说,“我们的革命友情很牢固好吗?”

化妆师叫See和编剧回望都是郁今昭上个剧组的人,三人关系挺好,大多数时间由See组织聚会,讲述剧组八卦,郁今昭负责过耳就忘,回望负责增加冲突写进小说。

See扯出肚子贴的热暖宝宝塞到郁今昭冰凉的手里,好声好气地说:“你助理呢?拿钱不办事?”

“应该要辞职吧?”郁今昭还想说什么,导演在那头喊开拍了,只能作罢。

“她应该不会再发疯了吧?”See担心地说。

“没事。”郁今昭脱掉羽绒服,递给See,“麻烦你了。”

“说这些。”See说,“亲兄弟明算账,记得微信转账。”

“知道。”

细白的手伸到郁今昭面前,身体晃了晃,重心不稳的往后栽去。

浑浊的水钻进口腔,泥腥味挥之不去,郁今昭干呕良久,喝了好几口矿泉水,才将那股恶心的味道压下去。

“郁宝。”夏葡急切的声音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怎么全湿透了?”

“拿衣服,去化妆间。”郁今昭牙齿打战地说。

化妆间人多耳杂,夏葡一句话不敢说,老老实实抱着衣服在门口守门。

郁今昭换好下一场戏的衣服,坐到椅子上,夏葡跟屁虫一样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喊:“郁宝……”

“打住。”郁今昭头晕,不想谈论烦心事。

See拿出化妆刷抖掉多余的腮红,声音又冷又硬:“你老板被人恶意卡戏跳了六次水,能不能安静点。”

夏葡眼眶微红,愣愣地点头。

“辞职要提前一个月,你没看过合同吗?”See看不惯夏葡的先斩后奏,语气欠欠地说。

“辞职?”夏葡抓住郁今昭的衣服,紧张地说,“郁宝我不辞职,我错了。”

“回去再说。”郁今昭又说,“See你别乱说话。”

See并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只是想替郁今昭出头。

See吐吐舌头,哼了一声,“助理迟到还不能是辞退的理由吗?”

夏葡自知理亏,可怜兮兮地站在一边。

“有人吗?”一门之隔,有人喊道。

“去开门。”郁今昭扬起下巴指使夏葡。

夏葡麻溜地打开门,郁今昭听见那个声音清晰地说:“隔壁剧组任伽宪老师请应许之地的各位老师喝热可可。”

夏葡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愣在原地,看看门口的人,又看看郁今昭一动不动的后脑勺。

“拿进来。”郁今昭救世主一样开了口,“替我谢谢任老师的好意。”

嗓音平缓,不带感激。

人走后,郁今昭叫住夏葡,“等会儿把我的热可可拿到外面的自助区去。”

夏葡插吸管的动作一顿,吞了口口水,不情不愿的将热可可放到化妆桌上,立表忠心地说:“那我的也拿出去。”

See晃晃空一半的杯子,说:“你们不喝我喝。”

第二场戏也是落水戏,不过落水的人是司宛。

《应许之地》这文算虐渣爽文,女主前世被女二欺负,强亲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重生后,女主变成女二过着女二的人生,回忆和现实交叉,殊不知前世的女二也重生了。

恶女对恶女,原本善良的人成为恶女,之前的恶女人设在这一世装得楚楚可怜。

“卡!”陈导瞪大眼睛,“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怎么回事啊?还拍不拍了?”

郁今昭走到水潭前,背对着导演说:“抱歉陈导,上一场戏的情绪我还没走出来,可以缓缓吗?”

陈导瘪嘴,“休息一分钟。”

郁今昭蹲在司宛面前,伸出一只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司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你懂吧?你可以欺负我,我同样也可以折磨你。

郁今昭将人拉起来,拨开司宛的发丝,觑着她因寒冷扇动的睫毛,郑重提醒:“有仇当面报,我不想让全剧组的人都因你我的恩怨加班。”

司宛甩不开郁今昭的桎梏,就算被戳破心思,她依旧装模作样:“今昭,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听不懂?”郁今昭唇线绷直,抓住司宛的衣领,用力往后一推。

司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刹那间,头皮发麻,背脊紧绷,害怕的情绪爬满全身。

“听懂了吗?”郁今昭稳住司宛的身体,意有所指。

司宛脸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磕磕巴巴地说:“你有病?”

郁今昭再次用力抓住司宛的领子,司宛推不开,只能趋于她的强硬。

“放手,我知道了。”

郁今昭满意地侧头喊道:“陈导我们走完戏了。”

接下来的戏份拍摄很顺利,基本是一条过。

回到酒店是半夜两点,郁今昭忍着不适和粉丝打完招呼,走进大厅看见电梯修好了,她对夏葡说:“葡萄你在大厅等两分钟,我买的感冒药跑腿要到了,我头晕先上楼。”

“好。”夏葡说,“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不用。”

郁今昭低头迈进电梯,按下20楼的键,靠在墙角看着数字往下掉。

1、-1、-2,停了,门板向两边收缩。

郁今昭窝在角落,余光瞥见那人高大的身影迟疑片刻,才缓缓踏入电梯。

安静的环境被皮鞋踩踏金属地板的声音打破,一股烟火气息扑鼻而来,脑子比眼睛先认出裴宿空。

“裴总!”疲惫的心情一扫而光,郁今昭一步步快速向裴宿空靠近。

“郁小姐,自重。”裴宿空的声音低沉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郁今昭跟随裴宿空的视线看到红光闪烁的监控,它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出格的举动会流传千古,这种证据确凿的行为,郁今昭不想触碰,她安分地停下脚步,靠近裴宿空,肩膀擦着他的手臂。

电梯里的监控不知道有没有声音,郁今昭含糊其词地说:“那天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是我给你的答案不够明确?”裴宿空轻轻蹙眉,扯唇冷嗤。

不见棺材不落泪,和裴宿空说话真费劲,郁今昭走到他对面,散漫地插兜,说:“可以把你的司机电话给我吗?我欠他一顿饭,毕竟他帮了我大忙。”

幽黑似千年古井的眼眸眯了起来,猝然,裴宿空唇边勾勒出笑意,语气没有雀跃之意,几乎充满嘲笑,仿佛是在戏弄她的不自量力。

“帮你是我一时兴起的事情,不要狂妄自大地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

“你和所有人都没有区别。”裴宿空弯腰,波澜不惊的眼眸逼近郁今昭的脸庞,认真审视几秒,冰凉的指尖轻轻拍打她的脸颊,恶劣地评价道:“你也不过如此,完全不像她。”

他立正身子,退了些,抛下一句:“甚至不配和她相提并论。”

“劣质品,谈什么当替身。”

“你比不上她。”

几句不留余地的话落到郁今昭的耳朵,一路冷到天灵盖,凉得她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裴总……”电梯的箱体发出不祥的震颤,郁今昭的身体随摆动一起摇晃,话被迫卡在喉间。

电梯镜面上的倒影,歪歪斜斜地晃动起来,上升的楼层突然停顿,冷白灯光忽明忽暗。

一道强硬的力道穿过后腰,郁今昭撞进裴宿空满含檀香味的怀抱。

“别动。”裴宿空嗓音嘶哑,单手搂住郁今昭,有条不紊地走到按钮前,快速按亮所有楼层。

尖锐的警报声震破窄小的空间,裴宿空其实没有郁今昭想象的那么镇定,在他胸膛之间,心跳同样震耳欲聋。

“抱紧我。”裴宿空紧紧搂住郁今昭,力道极大,勒得生疼。

失重感愈演愈烈,楼层的数字变幻莫测。

铁箱下坠连同铁片滑动墙壁,还有焦急地呼吸形成密闭空间,拼命放大恐惧。

郁今昭摸索着墙壁,牢牢抓住把手,狠狠喘息一口气,安慰道:“没事的。”

本该凉意浓盛的深夜,郁今昭的后背已经冒出冷汗。

她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异常清晰,就像走到人的最后一步——回光返照。

身体的感官像进化一般完美起来,一丁点动静都能清晰地捕捉到。

腰间的手再次用力,紧随其后的便是裴宿空的脑袋,自暴自弃般靠上郁今昭的颈脖。

“别怕。”他的声音贴着颈骨传来,热度穿透厚重的棉衣。

“嗯…”郁今昭靠在裴宿空肩膀,好似互相取暖的困兽。

下坠的箱体抖动了几下,郁今昭心跳跟着颤动。

双脚猛然悬空,裴宿空抱起她,大步迈向电梯门,由于速度过快,两人滚到地上。

郁今昭的头差一厘米撞到瓷砖,好在裴宿空的手掌,不知在什么时候充当起后脑勺的护卫者。

‘嘭’的巨响,电梯箱体碎成破铜烂铁。

死里逃生的激动跃上瞳孔,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视线模糊的景象里,郁今昭清楚地看见裴宿空眼眸深处的害怕和庆幸。

那一刻,有个念头爬上心头。

姜俞景的小说没白看,她所说的吊桥效应很管用。

有那么一瞬间,郁今昭真的有种,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的谬论。

死寂的楼道传来纷沓不绝的脚步声,保持近两分钟将郁今昭囚在四肢间的裴宿空,回过了神,撑起颤栗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要走。

郁今昭不想让他走。

思维在发散,该怎样才能义正言辞的留下裴宿空,手率先抓住他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