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婆子听了白妈妈的问话,想到那耳坠肯定不知多少年没有翻新过,干脆道,“这耳坠子之前掉在地上过,想是有坑洼的。”
追问她坑洼是长是圆、在背面还是侧面,赵婆子又干脆把嘴一闭,问急了就是“我也不记得了,那坠子是在我当差时掉地上的,我捡起来有空细看?哪能记住磕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听见赵婆子还是这样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白妈妈原本发青的脸色稍微有些好转,也稍微有了几分笑模样。只是,目光在战战兢兢等着分差事的小丫头们身上一扫,白妈妈那原本有些翘起的嘴角就又拉平了。
“木香刚才说你们这一批小丫头里有人会描花样子?”白妈妈右手握拳,在捡来的耳坠子上来回搓弄,“都有谁啊?站出来我看看。”
说起描花样子,这批小丫头里还真是有不少人会的。毕竟八九岁的女孩子,也到了该学针线的年龄。手笨一些的,缝补大人穿破的那些衣裳是常事,反正大人把衣服给这些孩子缝补时也不追求好看了;手巧一些的,就开始绣花草了。
绣花的第一课,肯定是从描花样子开始的。
但同样是描花样子,绣花样子和用来打首饰的样子肯定是不太一样的。挤成一团的小丫头们左右互相看看,都不敢第一个站出来。
木香的眼里透出一丝得意来。和左顾右盼的小丫头们不一样,她站在那儿,动作幅度并不大,显得很是沉稳。回想刚才和白妈妈的对话,木香的心里越发快活:这些进了屋就蹭前擦后的小丫头有什么用?真论起来,还得是像她这样有一技之长的人能用得着啊!
笑容绽到一半,白妈妈的眼神忽然像刀一样射了过来,木香被吓了一跳,脸上的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来不及收起,只好边假意埋怨,边往出走,“平日里咱们姐姐妹妹聊天的时候,不是挺多人都说自己会描样子的?怎么如今妈妈正要用人了,却没人能主动分忧?”到了白妈妈跟前,她才收回在小丫头们身上的目光,“若是实在没别人了,妈妈也不嫌弃,我倒是能试一试。”
见她这样子,白妈妈原本只有三分的猜测被加重到了七分。只是,心里的猜测越重,她的脸上就越发地平和,看起来甚至比平时教规矩时还要和蔼几分,语气也放柔了,对着木香时甚至有了几分长辈的意思,“你来之前,你大姐还特意上我家去找我,说你家也不容易,你长这么大,连笔墨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只想来府里长长见识呢!这会儿又逞什么能?”说着,她向身后招招手,“麦子!”
麦光一愣,这一个月来,白妈妈对她从来都是一副不太认识的样子,她学着侍候人的“成绩”在这一院子的小丫头的对比下又并不突出,没想到白妈妈平时虽然没叫过她,却是知道她这么个人的。
其实,麦光刚来的时候,白妈妈确实没把这小丫头放在眼里。可谁叫后来金钏儿回家之后说了,这是个太太亲自见过的人呢?周瑞家的亲自送来、太太还见了,这可够不一般了。要知道,当年那所谓的“和太爷联了宗”的王家来人,太太可都没露面!碰到这样的人,白妈妈自然要好好打听一下这小丫头的来历。
最后打听出来的结果让白妈妈委实吃了一惊,过去她总觉得周瑞两口子在太太面前得脸是因为有陪嫁的情分,没想到……
不过,说起当年,那也是另一个故事了。
眼下,看着麦光懵懂的眼神,白妈妈心中暗自感慨,这丫头的命也够不好的。
当然了,感慨归感慨,要是麦光的命好了,也轮不上她在这教小丫头规矩不是?带着三分感慨,白妈妈对着麦光就问道,“当年盈袖就是个手巧的,你在家会不会描花样子呀?”
麦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盈袖”是她娘的名字。虽然算不上“闺名”,但当年和周大娘交好已经是意外之喜,怎么现在看来,她娘当初在国公府里竟然这么有名吗?
对当年的事起了一点好奇心,麦光的嘴上却没耽误,麦光连忙应道,“会一点,但我娘说我笨得很,不敢和在府里长大的姐姐们相比,所以不敢卖弄。”这倒不是麦光胡乱答应,她确实会一点水粉画。即便是在现代,只会一点点水粉的人在面对国画选手时都要尊称一声“大手子”,何况是在国画占据主流的古代?虽说丫鬟们描出的花样子和真正掌握了国画精髓的大师们不在一个等级,但麦光扪心自问,比起真正擅长描花样子的人,她自己可是差多了!
白妈妈笑道,“诶,你娘那个手啊,她大概看谁都是‘笨得很’,”带着几分调侃,白妈妈像是忽然就想起了当年盈袖的好处,丝毫不提这一个月来,自己像是没看见麦光这么个人似的,亲切道,“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自己擅长的事,见儿女在干,总是难免念叨几句,这是为了让你更细心而已,哪里是真心觉得你画得不好呢?”
有了刚才木香主动想去画花样子,却被白妈妈无视的现场对照,比起“我娘当年真是‘知心满天下’”这种甜甜的想法,麦光更愿意相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妈妈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得罪太太身边的妈妈对自己又没什么好处,何况自己还真会一点皮毛,权衡再三,麦光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妈妈不嫌弃,我一定尽力。”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白妈妈满意地昂起头,目光重新落回小丫头们的身上,“麦子一个人也不可能描出太多的花样子,你们还有谁会?”
一阵沉默之后,原本哆哆嗦嗦的小丫头们中间站出来了五个,都是平时和木香不怎么亲近的。
麦光这才有些了悟:白妈妈是真的不想让木香过去画花样子,而且和这院子里别的小丫头又实在不熟,百般无奈之下才薅了自己出来。自己能画成什么样不重要,反正后站出来的这些里肯定有人能画得很好。
她不过是个招牌而已。
不过,即便是作为一个招牌,麦光也算是“混”进了画样子的队伍。觉得站出来的人差不多了,白妈妈于是道,“找了赵妈妈一趟,鸣翠这身上也湿得不像样子。快让你这些妹妹们给你擦擦。”说着,又转向被挑出来描花样子的几人,“我家也不远的,你们几个出了这巷子往这边走,第一个路口……”
白妈妈说了一串儿,麦光却只注意到鸣翠的脸色比刚才进屋时被雨淋了还要白。
麦光到底没什么同情别人的立场。毕竟,被白妈妈从一众丫头里点了名字,她还不是痛痛快快地出来了?只是,事情发展到现在,麦光越发肯定了今天的事情是管事们争权引起的。或许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次。这样一想,从进府以来,她所实行的“远离这院子里的家生子”的战略还真是有用的。
白妈妈却不管这些丫头们到底想些什么,嘱咐了一番,干脆道,“要是不记得,在路边问那些玩儿的小子们,他们总记得!总之,你们回我家去找笔墨,描了花样子之后回来。”
麦光瞟了一眼脸色已经开始发青的鸣翠,带着十二分的抱歉,和站出来的丫头们一起走了。
出了院子,众人才有些活泼了起来,“都是赵婆子多事!金子何等重要,她就放在班房里。依我看,不一定是哪个婆子顺手拿了去,她偏在这混赖我们!”
“白妈妈也是的,咱们学规矩本就是为了在主子们的跟前好好表现,今天平姐姐和袭人姐姐都来了,怎么白妈妈也不帮咱们说句话……”
虽然都是在白妈妈手下学规矩的,有些人却很感念白妈妈的倾囊相授,不禁反驳了起来,“你还要妈妈怎么为你说话?咱们一院子的人都沾上‘偷盗’的罪名,妈妈让咱们去画花样子,正是觉得咱们不可能偷东西。怎么?你还想回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