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辞只送她到小区门口。
这时间,周围静得出奇,旧小区建筑错乱不齐,路灯坏了几盏,幸存的光亮也像是蒙上了层灰扑扑的雾。
冷风中,江浅接过他手里的包。
偏偏,萧辞没有立即松手,两个人各扯一边,她离开的脚步一顿。
随即,回头抬眸。
萧辞的声音混着夜里凉风,徐徐展开,“我听艳姐说,你有男朋友?”
江浅目光落在他身上,心想他什么时候关心自己的事了……
这人还真是忽冷忽热。
最终,对上他的视线,江浅还是点头。
下一秒,萧辞松手,继而开口:“那他不太称职,这么晚就让你自己回家。”
拿过包,江浅懒得跟他解释自己和林与驰之间的关系,敷衍了句:“他最近没来。”
作势要走,还没等江浅回头,旁边男人的喃喃自语先入耳。
“不是今晚那个?”
江浅蹙眉,停下脚步,偏头反问道:“今晚?”
她的目光移过去后,萧辞躲了一下,“我是在监控室碰见艳姐的。”
他说的是纪祈川。
这就明白了,看来艳姐也没跟他说清楚。
“那是个客人。”
江浅没再多说,就扔下这么一句,没等萧辞回应,随即,径直往胡同的方向走。
十分钟后,江浅回到出租屋。
门口玄关处,鞋架的开合门坏了,进屋时摸着黑,江浅差点被绊倒。
她用手推了两下,很费力,似乎是里面的铁芯似乎生锈了,江浅把包往沙发上一丢,去找工具箱。
自己生活得太久,类似修换小家具一类的事她都能应付。
蹲在地上,江浅拿着手电筒往柜子里面照,还没把门卸下来,沙发那边传来一阵震动声。
原想着先把手里的活做完,但这通电话迟迟没挂,嗡嗡声直往耳朵里钻。
江浅起身,拍干净手上的尘土,去包里找手机。
来电显示是本市号码,但她之前没存过。
犹豫了两秒钟,在这通电话自动挂断前,她按了接听键。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被放大,她下意识“喂”了下。
下一秒,熟悉的男声由近到远,似乎是传递到别人手中。
“少爷,江浅小姐电话接通了。”
是韩助理。
江浅了然,直接坐到沙发上,等那边人出声。
几秒稀稀拉拉的噪音过去,随后,她听见了江少珩在那边清清嗓。
江浅往沙发背上靠,喊了句:“小叔。”
自从得知她和林与驰的关系后,自己这个便宜小叔联系她的频率直线上升。
大概是真看到了她的用处。
江少珩轻“嗯”了一声,没兜圈子,淡淡开口,直接表明目的,“明天下午把时间空出来。”
那边人不说,江浅都能猜到他的用意。
沉默两秒钟,江浅试图拒绝:“明天可能不行,我有工作安排……”
虽说是推辞,但她没骗人,现如今每个下午她都得和萧辞排练磨合。
“江浅,我并不是在跟你商量,”那边人打断她的话,继而又开口:“再说,就你那破工作一天能赚几个钱?”
比起江家,她那点钱确实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可兜兜转转,她沦落至此,不正是江家的功劳。
江浅压着一口气,握紧手机,沉默着迟迟没出声。
电话那边,江少珩似是深吸了口气,“工资多少,回头我双倍补给你。”
“我这月还有全勤奖。”
请假的话,奖金就成泡影了。
既然去与不去也不是她能决定的,那江浅就干脆把利益最大化,没必要在自己应得那一份钱上装清高。
江少珩:“……”
“也补,都双倍。”
得到想要的答案,江浅才放心问:“明天几点?”
江少珩:“午饭后,到时候我让助理去接你。”
江浅又继续问:“那几点结束?”
江少珩:“不确定。”
几个朋友聚会,哪有数着秒等结束的,又不是打卡上班。
聊得多就晚点,碰上临时有事,提前回去的情况也多,这都说不准的事。
可江浅很认真提出:“我晚上八点也要上班。”
电话另一边的人:“……”
江少珩忽然就笑了,他掏双倍的钱,江浅还有时间硬性要求,从某些角度上看,她真是比自己还忙。
江少珩有时候真的看不明白,自己这个侄女到底是不是怕他。
临了,江少珩那边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他草草撂下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我总不会差你这几个钱。”
……
翌日,晴空万里。
上午十点钟,江浅给艳姐打电话请假,后者以为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她在洗漱,说话声音都有点模糊不清,“是家里有点事,谢谢姐。”
艳姐忽然就有点后悔批她的假,“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和男朋友去约会了呢。”
提到男朋友,江浅手上动作一顿,忽然想起昨晚萧辞问她的事。
“姐,你有跟萧辞说过我的事吗?”
艳姐有点摸不着头脑,先是“啊”了一声,随后挺纳闷,“我跟他说什么?”
“那小子屁都蹦不出来一个,人家客人都说了,还就喜欢他那张臭脸,我们俩唯一的交流好像就是谈价格。”
那还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江浅伸手关掉水龙头,脸上的水珠顺着下巴滑到台子,抬眸,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艳姐问她,“怎么突然提到他?”
“没事,随便问问。”江浅甩掉手上的水珠,抽了张纸巾擦干脸,拿着手机走出卫生间,“那姐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电话忙音响起,她把手机搁到旁边柜子上。
艳姐没理由骗她。
萧辞大概真的在监控室碰到过她,但艳姐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刚好看到了自己靠纪祈川很近的画面。
有时候,角度是会骗人的。
江浅不知道那个画面是什么样的,但至少应该够让人误会。
萧辞以为纪祈川是她男朋友才会问昨晚的问题,只是没成想另有其人。
可他关心同事的感情问题干嘛?
江浅身边是有不少同行,因为工作关系,荷尔蒙冲昏脑袋,暧昧了一阵,但也仅仅只是在夜场,这之外,可能还有别的对象。
大概率上,萧辞或许只是想排解一下工作中的寂寞。
当然,她不奉陪。
哪怕真是江浅自作多情误会了,掐断一切可能总是没错的。
她在夜场工作,从来不是因为享受与喜欢。
整理好思绪,江浅又拿回手机,在微信聊天界面找艳姐的名字。
【江浅】:姐,能不能把我和萧辞调开。
那边人确实挺忙,十分钟后才回她一个问号,紧接着才问。
【艳姐】:怎么了?
【艳姐】:你俩闹得不愉快?
江浅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两秒钟,随即打字。
【江浅】:没有,我只是想着萧辞的粉丝大多数都是女性,也都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人家不一定愿意看萧辞和一个女DJ合作。
这的确是事实,客人买单是为了来体验心动,不是看他和女DJ眉来眼去。
而后,她又加了剂猛药。
【江浅】:我这也是为了店里的生意,萧辞人气这么高,换个人肯定只会比昨晚更好。
提到钱,艳姐那边显然动容了。
【艳姐】:行,我今天再考虑考虑。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着新年的营业额,艳姐也得尽快把两个人调开。
松了口气,江浅抬头看向房间的老式挂钟,这个时间,韩助理应该已经快到了。
这次,江少珩没有规定她的服装,不明去向,江浅在衣柜面前站了半天。
她扎了个利落的马尾,只简单描了眉毛,最后选择很久没穿过的羊绒衫和厚风衣。
江浅很少打扮得这么素。
二十分钟后,她按灭来电显示,拎包下楼。
午饭期间,小胡同里正热闹,这边不少住户摆小摊,卖各种廉价首饰和零食小吃,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江浅不停侧身,摩肩接踵,企图绕过人群。
韩助理发消息说江少珩的车压根开不进来,这次停在马路边。
她花了五分钟才看到打着双闪的车。
不是那辆招摇的连牌迈巴赫,是辆宽敞的奔驰商务。
开门时,没有江少珩的身影,上车后,江浅嘴上关心了句,“我小叔呢?”
韩助理看了眼后视镜,换上职业微笑,“少爷已经提前过去了,只吩咐我把您安全送到。”
这次,江浅很有自知之明,没有问他们要去哪。
她往前排驾驶位看了眼,不得不说,江少珩这助理口风太严。
车子从市区往郊外开,途径一片别墅区,正巧遇到红绿灯。
这期间,江浅始终看着窗外。
两人沉默了一路,韩助理难得主动开口,“很快,开过这片就到地方了。”
江浅轻轻“嗯”了一声,双手搭在膝盖上。
几秒后,绿灯亮起。
驶过别墅区,迎面是个还未营业的度假村,禁止通行的阻挡物摆在外面。
然而,电子识别到车牌号后,立即起杆。
环视四周,江浅问:“这是我小叔的产业?”
“不是,”韩助理摇头,先问她,“您还记得元旦那晚的家宴吗?”
江浅点点头。
“这边是那位楚老板投资的,还没正式对外开放。”
姓楚的老板,江浅根本对不上号,至于那晚家宴,她记住的也就纪祈川一个。
想到这,江浅隐隐感觉,今天还会遇到他。
车停在前楼大门口,旁边是音乐喷泉,下车时,水的丝丝凉意被风吹过来。
江浅仰头,打量这座法式城堡风格的建筑。
身后,韩助理替她关好车门,“您里面请,少爷和楚老板应该都在一楼主厅。”
因着是还没正式营业,服务人员也少,从门口到主厅,江浅只看见两个人。
好在设施完整,装潢也高级,看着就差挑好日子剪彩开业了。
走到主厅门口,江浅抬手,刚想敲门,把里面一阵闲聊声打断。
门一开,室内,几人坐得随意,随即,目光同时落在江浅身上。
江少珩靠着沙发,距离她最近,勾勾手示意江浅过去。
微低着头,江浅喊人,“小叔。”
江少珩随手拉过一个椅子,拍拍空位置,应声道:“嗯。”
江浅会意,在他旁边落座。
缓缓打量这屋里几个人,还没等江浅收回视线,江少珩身体偏过来,用就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林与驰今天不来。”
江浅侧目看他。
资本家洞察人心的本事还真是厉害。
既如此,江少珩为什么还会把她喊来。
还没等她想清楚,斜对面的男人忽然起身,整整身上的西装,看向她的方向,“要不我让人来这屋开桌牌,正巧等等纪少,你小侄女会吗?”
听到有关纪祈川的消息,江浅思绪中断了两秒钟。
果不其然,还是会碰上。
三两句话间,有个眼熟的男人径直走过来,手里端了个干净的空茶杯,在江浅眼皮子底下弯腰,把热茶填满。
见到江她,陈斯崎倒没表现的太惊讶,朝她讨好般笑笑,把热茶往江浅眼前推了推,没作声打断他们谈话。
江浅记得这人,昨天还欠她十瓶伏特加没喝。
有钱人这个圈也挺小,就这么看来,他应该是在这个圈里地位很低的存在。
旁边,江少珩挑眉,把问题递给她,正巧叫醒了走神的江浅,“楚老板问你呢?”
从陈斯崎身上移开视线,当事人摇头,对上楚聿白的视线,端起杯子抿了口热茶,“我不太会。”
这么看,她对这位楚老板是有些印象,但并不深刻。
楚聿白确实气质出众,可长相并不算太优越,在江浅看来,只算得上干净,耐看。
难怪自己没什么印象。
楚聿白还是招呼人进来,稍稍摆手,服务人员就懂了,“这不难,让你小叔教你,他玩得特好。”
江浅不知道怎么拒绝,只一味喝茶,余光中,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很刻意的那种。
“那就开吧。”
没等她找到罪魁祸首,江少珩一口应许下了,江浅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兴致,慢慢卷起一截袖子,还真打算教她,“输了算我的。”
江浅又问:“那赢了呢?”
江少珩不假思索,“当然也算我的。”
这话真符合当代资本家的嘴脸。
四个人凑一桌,江少珩和楚聿白都没上场,两人拎着椅子坐在江浅旁边,看她输了两局。
江少珩完全没有指点她的意思,就任由江浅输。
楚聿白端着茶杯,歪头,视线落在江少珩交叠的双腿上,“我昨天和纪少去了Seekrail酒吧。”
江少珩并不意外,“然后呢?”
犹豫了几秒,楚聿白看看江浅的侧脸,又移回视线,还是决定说:“然后正巧看见你小侄女了。”
江少珩淡淡应声,也端起茶盏,“哦。”
两个人说话间,江浅又输了一局。
“你早知道我会去?”
江少珩:“我哪能知道?”
他又不是闲人,每天探查别人的动态,也不是算命的,在家就能预知。
楚聿白在他身上仔细思量了几秒,后知后觉:“所以,你其实并不介意别人知道她是你侄女?”
江少珩点头,“嗯”了声。
一开始,也是江浅自己想瞒着这事,他自始至终没有明确提出让她隐姓埋名的要求。
江家是看重名声,但江浅大概对情势并不清楚,也没有具体概念,江少珩本质并不在乎她做什么样的工作。
没有人敢对江家有偏见。
他明白,江浅的小心翼翼只是不敢赌,于她而言,走错一步,是搭上一辈子。
视线中,江浅拿着一张牌,不知道该不该出,捏在手里犹豫半天。
不知道是不是输了太多局,她心里焦躁,端着茶杯喝了个没完。
眼前,立着的牌怎么都凑不成赢面。
江浅抬手,感受到自己脸颊两侧不知不觉已经滚烫。
主厅大门突然被推开,送来一阵凉风。
暂时缓解了身上的闷热感,江浅下意识往门口看去。
纪祈川拎着黑色西装外套,进屋时,手里还有通没挂断的电话。
幽邃的眼眸扫过全场,最终偏巧在江浅身上逗留。
停住脚步,他弯唇笑笑。
“嗯,先这样吧。”
楚聿白侧身坐,单手搭在椅背上,看到纪祈川后第一个出声:“事解决了?”
“差不多,”纪祈川单手解着衬衣最上方的扣子,回了三个字后,直接略过楚聿白,走近牌局,“这玩的什么?”
桌上有人抬头出牌,顺便回应:“就普通京麻。”
关上门,室内温度逐渐恢复,凉意很快消逝不见。
渐渐从心底生出一股暖热,源源不断,似乎要把她的羊绒衫浸透。
感受到纪祈川俯下身,他单手撑在江浅这边桌沿,嗓音低磁,热气就洒在她耳边。
“能赢?”
江浅很诚实,“不能。”
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牌,在最右侧一张上来回摸,似乎能缓解手掌心里的热流。
倏尔,原本撑在桌上的手抬起,在划过所有牌面后,不经意间,擦过江浅的手腕,留下温热痕迹,最后指着张牌。
“听我的,这张。”
她触碰到纪祈川掌心下一秒,忽地有股烧心般难受。
随即,生出越来越想靠近的生理反应。
此刻,江浅猛然意识到,是刚才的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