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爆炸(1 / 1)

九重天 游坤灵 1968 字 1个月前

他说这话时面色如常,看不出一点情绪。

话虽如此,安宁总觉得气压低沉。

地图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红点,在接近核心区的一处集合住宅群中。

住宅区外墙的墙皮已经大片大片地脱落了,露出部分土黄色的墙砖和生锈的钢筋,经年黄沙堆积填补上部分坑洼不平的墙体,风一吹尘土扬得如同刮起了一场沙尘暴,黑暗中尘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跟从夜视仪上的投影位置,二人停在了一户居民宿舍门前,吊在门前照明的灯泡闪烁几下,半死不活地亮起了照不亮方圆半尺的昏黄灯光。

智脑自动为执行官开了门和灯。

外城区普通居民的房间比安宁住的员工宿舍逼仄许多,整个房间站在门口便一眼扫尽:房屋打理得干净整洁,没有多少物品却可见主人的生活用心,门口挂着一件荧光黄工服外套,虽说是统一工服,但安宁看着有些熟悉。

她多瞄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工牌写着“方钰”二字。

原来这里是那位已死的好心中年清洁工女子的房间。

安宁调出这间房间的资料,显示有母女二人居住,女孩五岁,名叫方禾,便是曾和安宁在书卡馆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女孩。

护目镜的地图投影显示屋子里有一个感染体,一个人类,都在房间的西北角,是卫生间的位置。

“这是……什么?”

推开吱呀作响的卫生间门,门后的场景令安宁瞠目结舌。

色彩缭乱的炸弹导线宛如爬山藤贴满了整个卫生间陈旧掉漆的墙体,带着稍有不慎便要将人炸个粉身碎骨的气势,错综复杂地连接到一个幼小的女孩的背后。

小女孩嘴里塞着毛巾,头发汗湿杂乱地贴在脸上,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被双手反剪绑在马桶上;与之相对的另一角,湿漉漉的地面扔着一个顶到天花板的大型水箱,里面圈禁着一只不断撞击箱体的二期感染体,不断发出“咚咚”的骇人撞击声。

“呜呜……!”

看见人之后小女孩暗淡的眼睛变亮,口中呜咽,试图挣扎着站起来。

“诶,别乱动。”安宁连忙制止道。

导线线路布置错综复杂,女孩只稍稍挣扎一整面墙的导线也随之簌簌颤抖,安宁看得胆战心惊。

女孩不过五岁,估量着看身高还不到安宁的腰部,瘦弱得如同她的名字,像棵营养不良的小禾苗。

安宁找到女孩背后的炸弹装置,金属外壳看不清内部结构,但从墙壁的线路可以推断这炸弹的威力不小。

执行官叩击墙面地砖,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检查是否还有暗藏的危险,观察片刻,得出结论,

“炸弹可以拆,不过要费点时间。”

安宁拽出小女孩口中的毛巾,蹲在一旁看着执行官理线路,定神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线路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兴师动众地用了层层加密技术,需要进行复杂的线路判断才能找到应该切断的引线,但实则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骇人。

对于运算能力,人类终究比不过机器,执行官拆得比她的思路慢上一些,于是安宁也开始上手帮忙。

安宁边拆解着绕来绕去的导线,边心想按人类情感来讲应该安抚一下小女孩,执行官这个人类一言不发,只好由她这个冒牌人类硬着头皮上。

她略显不自然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别怕。”

方禾说:“谢谢姐姐,其实我没怕。”

安宁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被噎到。

她看向一侧的执行官,发现他眼睛里有点浅淡的笑意,执行官也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她冥思苦想下没话找话套近乎道,

“其实我和你母亲认识,她人很善良,帮我修理过胳膊。”

为了提高可信度,安宁翻了翻外套口袋,找到了修好胳膊时顺手扔在里面的简易固定器,她还没来得及丢掉它,递给了方禾。

方禾瞬间提起了精神,睁大眼睛想起了什么,有些兴奋地问:“你就是安宁么?我妈妈每天下工回来都会和我讲发生的事,她和我讲过你。”

女孩似乎将这小小的固定器看做了信物,分外相信安宁,捎带着也很相信执行官。

“嗯……?”安宁边点头边跪在地上解导线,突然发现地上有些粉末沾到了她的身上,她用手捻了捻,觉得很奇怪,有些眼熟。

“这粉末……是哪里来的?”安宁向方禾问道。

她从电网缺口钻过来的时候,地上散落的也是这种白色粉末。

原本以为是锯断电网落下的粉尘,现在看来或许事有蹊跷。

方禾犹豫地辨认了半晌,想了想:“应该是妈妈下工回来身上带回来的粉末。”

方禾很宝贝安宁给她的固定器,紧紧攥在手心里,充满期待地问:“我的妈妈今天一直没有回来,姐姐看起来是塔的工作者,知道我的妈妈在哪里吗?”

安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方钰已死,她本不应该提起方钰。

她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后悔地直想把自己脑壳撬开看看是不是接触不良,只好又摸了摸方禾的头。

正苦恼如何交代时,在小女孩察觉不对之前,执行官直接将方禾捏晕了。

“下面的线离引线装置很近,小孩子动来动去比较危险。”执行官解释道。

安宁点点头也觉得有道理。

导线线路已经被理顺大半,剩下的部分很简单,几乎不用动脑。

安宁边拆边忧愁地问:“方钰是二期感染体具备传播性,方禾近距离接触了她,所以方禾会死吗?”

“潜伏期长短不一,她也许明天就会死,也许能活到长大。”

“阻断针呢?”

执行官声音平静:“阻断针只在感染二十四小时内注射有效,而且没有那么多阻断针可用。”

执行官取来卫生间挂着的毛巾,蹲下身擦干净小女孩脸上的脏乱污物,将地面杂物清除,准备开始拆弹的最后一步。

安宁心中总有种怪异的感觉,她想了想,将疑问说了出来:“谁会将这样的炸弹绑在一个才五岁的小女孩身上呢?我的意思是,他的目的是什么?”

无论方禾还是方钰,都只是G1最普通的民众,工作也是在垃圾场里清理垃圾,不像有仇家的样子。

那这炸弹……是冲着谁来的?

“等等……”安宁不安道。

“我感应到了……”安宁不确定地说,“……方禾的下方好像有电磁信号波动。”

“滴——”

“嘭!!!”

震天裂地的爆炸声炸响耳边,火光冲天。

听到炸弹引爆提示音的一瞬间,或许是求生欲下的潜藏本能发挥了作用,安宁想也不想地捕捉到了那点微妙的电磁波动,反向进行干扰,成功让控制着炸弹引燃的系统陷入了短暂的卡顿,炸弹引爆停滞了五秒钟。

好在这颗炸弹的布置者不认为有人能够在几毫秒的时间内做出反应,并没有设置太复杂的防干扰系统,对安宁而言意念一动便顺利破开。

“咳咳咳!”安宁捂着脖子咳嗽。

滚滚浓重的黑烟蘑菇云般升起,空气中刺鼻的硝烟味蔓延,整栋楼本就老旧不堪年久失修,几乎被炸成了一片废墟,摇摇欲坠轰然倒塌。

执行官是个好上司,关切而不失距离感地问道:“呛到了?”

“不是……”安宁艰难地说,“……您能不能别提着我的后衣领了,勒得慌……”

爆炸的一瞬间,执行官反应极其迅速,拎着她和小女孩翻窗落地,躲在了掩体背后,连爆炸的余波飞石都未伤及几人分毫。

执行官说了声“抱歉”,松开了手。

他松得太急,安宁一个踉跄,差点栽到地上,又被执行官横臂捞起来,碰了一鼻子灰才算站稳当。

安宁尴尬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刚才爆炸的并非方禾身上的炸弹,我们明明已经成功拆开了,也仔细检查过线路,没道理会炸,根据电磁波动的位置判断,有人在方禾身下的地面里埋了另一颗炸弹。”

她顿了顿,接着道:“感染体引导我们走到引爆点,方禾身上的炸弹是幌子,为了让人转移注意,放松警惕,让真正的炸弹引燃。”

“这炸弹是冲您来的。”

执行官点点头表示赞同安宁一连串的推论,却不太在意是否“冲他而来”的样子,转而道:“多亏了有你在,这五秒很关键。”

听了夸赞安宁不免有些得意,原本想顺着杆子往上爬说“还好您带上我了,不然今天可要丧命于此”,又觉得在如此紧要关头大展身手后应该谦虚一点显得更加高深莫测,于是只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

执行官笑了笑。

安宁觉得他的心情在爆炸后竟反而变好一点,但也只是仿生人拙劣的猜测,那点看起来很不假面的笑稍纵即逝,仿佛错觉。

爆炸余波已过,不远处的房屋仍燃着熊熊烈火,执行官单手轻撑了下地面,站了起来。

安宁看着执行官的动作,不免想起他的腿。

外城区的建筑都很低矮,执行官的落地技巧显然也经受过极其严苛的专业特训,她并未感到撞击,力道都被化解掉了,落地翻滚的几圈稳定轻柔,但执行官的腿……怎么说也是有问题的,从三楼跳楼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也许是思及此便会往别人身上加诸的心理因素,安宁盯着执行官的侧脸看,总觉得比刚才苍白几分。

执行官的走路姿势很正常,步伐沉稳闲适,从容自若。

按理说人类身体安装义肢都会有些或多或少的不适,但只从表面看他完全与常人无异。

执行官不见她跟上,回头便对上安宁的视线,问了句:“摔到了?”

安宁摇摇头:“我一点都没事,但您的……?”

还没待问出口话就被打断了,她的袖子被扯了扯。

小女孩遭此一番惊天动地的折腾,已经醒了,人显得呆呆愣愣的,看着大火吞噬的家缩在安宁的怀里很安静,没有哭,只是趴在安宁的背上,扒着她的肩一路无声。

他们回到塔前时已是凌晨四点,黎明前夕,暗色之下迸出一线青黄天光。

塔前用来放置感染体尸体的空地已经堆成了一座三米高的金字塔形状的山,安宁一眼看到方钰被压在层层叠叠的感染体之下的青紫面容,她的眼球往外突出,被挤压得几乎要掉出眼眶,情状分外可怖。

即便知晓小女孩的脑中有芯片,看到的不过是一堆一米多长的变异老鼠或别的动物,但安宁仍把方禾拢了过来,反按在自己肩膀上,不让小女孩再看。

过了一会儿,安宁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的肩膀衣服被洇出了一小滩湿润的水迹。

巡逻队整齐地配合着清理车,将最后一批压积成山的感染体铲起,装载到运输车上。

这场清理是一场彻底的单方面围剿,风卷残叶,无从反抗。

末了,其中一位朝安宁这处走来,向执行官机械地汇报进度:

“感染体已装载完毕,开始运往因陀罗园区。另外,依照流程,清理感染体之后的记忆清洗也准备妥当,请您前往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