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鹤州非遗手工达人(1 / 1)

目送贺兰澈尴尬背影往外失魂落魄离去模样的,同样还有季家两兄弟。

贺兰澈不忍心呛的人,他来恶语相向。季临渊道:“你可能不知道吧,阿澈为了你,真豁得出去。”

“他宁愿冒我父王的天威,也要与我王妹拒婚。谁料倒是换来不值得,你也不识好歹。”

长乐这会儿战斗力惊人,焉知不是有被吵醒的原因。要知道,别惹那些有起床气的人,她们说话是真的不会过脑袋。

“首先,谁逼他退婚了呢。我吗?”

她绕到他的身边,虽矮了一个头,却凛然执意。

“季长公子,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间的身份,所以,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想要我心怀愧意,怎么,你以为你是雄鹰展翅护鸡崽子?自作多情。”

“我们阿澈,论家世,论相貌,论人品,哪里不好?匹配你亦是绰绰有余。”

“可我无意,只想早些让他免除不切实际的臆想。你既然如此怜他爱他,要是怕他受伤害,要不和他缔结龙阳,岂不是美事一桩。”

“你,你……”季临渊气上心头,千言万语都发作不出。

身份?当然是邺城未来少城主和晋国平衣孤女的身份。

也是跨国求医的病患与主治医师之间的关系。

没法收拾她……

不过,长乐错怪了贺兰澈一点。

他那把木凳子是从荷塘边拿来的,应该是花泥匠整修荷塘放着以用休息的。

这会儿贺兰澈低落失神的还回去,很戏剧的踩空了,或是踩滑了,总之他掉进那荷塘中的时候,发出咚一声动静。

“阿澈不会水!”季临安在木轮椅上喊道。

长乐和季临渊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二人放下斗嘴立刻便往荷塘边赶去。

长乐要比季临渊快一步。

——眼见贺兰澈在塘里还剩一个头。

长乐身法挪步要更快些,一样差点滑一跤。

——眼见她也要栽了下去!

季临渊大概永远都后悔今天。

出于表演一个堂堂正正、威风凛凛的邺城少城主本分时,不忘记拉了这女子一把。

总之,这位结拜兄弟的意中人没有掉下去,还险些因惯性摔在他怀里。

她很快调整重心,最终当然是没有互相搂上,他那双热手却握过了这块寒冰的掌心。

而后,她立稳了。

风凝固时间的这几秒钟。

眼见她伸出一只食指,对他娇邪挑衅一笑,明明一分力度却十分狠毒。

毫不犹豫戳他受伤的左肩一下,换他毫不留情的被推了下去。

……

这口恶气出完了。

长乐今天让高贵如邺城公子学会一个道理:不要打扰正在休息的人。

当然,长乐是有良心的,那个真正弱不禁风的季临安还坐在轮椅上,目睹兄弟们的屈辱。

尽管他也参与了这场喧哗和愠怒,但长乐还是把他的木轮车往远离荷塘的地方挪了一些,选择放过他。

荷塘不深,更是淹不过这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若非有淤泥沉底一半,攀咬缠搂人的腰,让脚踩不到实底,应该可以很快爬起来。

贺兰澈尽管深陷淤淖中,也下意识高高提起那只长乐限定版的“喜偶”,不让它沾到泥。

反而是季临渊,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和残荷烂藕亲密接触,他那身华贵的鹅毛鹤氅,此时更是累赘,将淤泥吸得饱满,沉重得让他每走一步都像拖动千斤。

最终还得是他们的大偃师贺兰澈,从袖中发出机关,数千缕蚕丝拧成的银线甲钩,扣住岸边的残木桩子,勉强上岸,再去搀扶大哥。

这种狼狈的同心协力,应该是他们在加冠之年以前,总之需追溯到好远的孩提岁月,才能拥有的兄弟情谊了。

晚上。

自大偃师和季长公子分别沐浴洗净更衣回来,季临渊便一直铁青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邺城御卫们硬着头皮按吩咐扔了那身大鹅泥衣,很拿不准,今日除了要拟函起诉程不思,还要不要投诉这位长乐医师。

等了半天没听到吩咐,便赶紧告退。

这三人好难得,短暂换上了同样的衣制,即是药王谷的病患棉衫。

贺兰澈清逸,季临安清隽,季临渊硬朗。

两位季公子本来一母同胞,长得只是大号和中号的区别,只是大哥比二哥多了一些英挺。

三人呈三角之势坐在不同的椅子上,好像卸去平时象征身份的衣制,复归了手足间的亲近。

贺兰澈打趣道:“这下都病了,按我说,王上也该过来一起坐着,一家人整整齐齐。”

换来两位哥哥不算严厉又略带嗔怪的眼刀:“谨言慎行。”

却依然会心一笑,各自想起了小时候共同经历的趣事。

笑完,贺兰澈道:“大哥、二哥,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季临渊没有那么生气了,温馨往事甚至无比伤怀,转而暗暗下定决心。

他只发出闷闷的一声,“嗯。”声音由弱转强,“有我在,定会护你们一世周全。”

辛夷。

上半日平人闹事,下半日坐班看诊,这会儿又打三碗姜汤,替师妹道歉。

他有心理准备,并且出谷前就被药王预见性的加了薪俸,处理一切那是相当熟稔,还颇有心得。

问题不大。

季长公子的左肩伤口要重新处理,长乐的药粉疼却有奇效,还是用这药;

季二公子早上被施过吊气针,他的联诊定在明日,还是由辛夷与长乐操刀;

贺兰澈连打数个喷嚏,如愿以偿的伤寒了,归辛夷管。

只是他拿着木偶幽幽的盯着自己,看起来心病更重,晚一些要进行言语上的开导。

问题更不大了。

他们晚间一起回去,辛夷从库房中搬来一整个樟木箱装着的珍宝,摆在长桌上。这些都是他没忍心说的真相。

今日这一只复刻她容颜的“喜”傀儡,陪去年前年的“哀”、“怒”站在一起,一只比一只精致,似乎象征着这些年从“小偃师”升级成大偃师的工造水平进步。

贺兰澈与辛夷共同凝望着,比较起来,喜偶人虽然做工优于其它两只,但哀怒却更像长乐。

望了一阵,贺兰澈道:“确实,我做的傀儡无心,又怎配伴她左右。”

“可惜还差一只,能组成四个,便是她的喜怒哀乐。”

辛夷问道,“喜与乐不是重复了?有什么区别么?”

“说不同,也相同。喜是发自内心的,乐是外在的好事。一个长期的快乐,一个是瞬间的。”

就像他有喜欢的人,长期弥漫着的是喜;快要见到她了,见到她的那一瞬,就是乐。

辛夷又点评道:“我虽然还是没分清楚,不过,你刻的"喜"偶模样,是你自己,却不是她。”

贺兰澈似乎悟了,他见的都是长乐淡淡的哀,微微的怒,确实没见过她的开心和雀跃,内喜外乐,全都没有。

沉迷爱恋的人总为自己的执着找理由,这会儿他又觉得,这“喜”偶是他根据自己的想象雕刻的,根本不是长乐,所以长乐不喜欢。

贺兰澈又问道:“那她高兴起来,是什么模样?”

“我也没见过。”

“连你都没见过?这么多年都没有?”

辛夷肯定道,“今早上对程不思算一回。定下义诊,出谷之前算有一回。再没有了。要按你说的,这些都不算喜,顶多是个乐,还有可能是刻意装的。”

辛夷心里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很想撤回。不过贺兰澈这会儿的心思放在别处——他又有了新目标,要让她高兴一回。

也不求能有什么结果姻缘,他能做个让她开心的人,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他释怀许多,搓搓手,和辛夷清点起满箱礼物来:“既然这些东西她都不要。那么,这滚灯、泥书、木箱,都可以拿去卖了。”

都是些闺阁女子会喜欢的精巧玩物,尤其是一只紫檀百宝嵌玉喜鹊官皮箱,分三层设七抽屉,通体描金,金光熠熠。

说是藏品也不为过。

有心的是,箱体内各层都放得满满当当,什么玉石嵌柄随身镜,掐金对玉兔臂环,米珠粉葫芦十八子手串,琉璃葡萄描金花盖胭脂罐。

这紫檀皮箱打开,辛夷都震惊了,他都没有发现过里面这些,欣赏道:“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有些是,但有些又是昭天楼的出物,喏,比如底部镂了公印的这些,应该可以卖不少银两。过几日等我再把剩下的都镂上公印,便不愁卖了。”

贺兰澈说的是实话,昭天楼自他太爷爷起,扎根崦嵫山,产业庞大,除了私下帮邺城排兵布阵、固建房屋水利、奇门甲兵外,其工造技艺专有一楼,已是晋朝的顶尖,皇家御贡也难求一二件出自楼主亲手的宝物。

工造算是太爷爷的起家基业,现在是贺兰澈的大姑母袭承。晋朝人或许没听过贺兰澈,但一定知道他大姑的外号,“金华娘子”。

因昭天楼共有六栋高楼,外围五栋以五行之势分为金木水火土,围绕中楼。据传中楼最高,拔地有二百零五尺,仅次于前朝大魏胡太后所建的第一高楼浮屠塔。

不同的是,浮屠塔是佛塔,而昭天楼却是正儿八经住人的,其中精妙不可言。

以后再让贺兰澈自己来说吧,这里咱们先跳过。

总之贺兰澈的太爷爷被人称“天水小鲁班”,爷爷又娶了位楼兰美人奶奶,生得五个儿女,分掌金木水火土,各有一栋楼,各传一门绝技。

贺兰澈是水系楼主的唯一儿子,从小却拜进了二叔的木系偃师门,深得亲传,又有土系小姑教筑佛窟壁画,他会得多又杂。

只是他们全都失算了,贺兰澈从小就有大志向——沉迷拿这些祖传的非遗手艺造美人的手办。

“辛夷师兄,请你平日帮我买些好吃的东西给她尝,逢年节给她换成衣服胭脂。就说是我送的。”

复而又道,“不……还是不要说是我送的。”

辛夷道:“我不干。”

“也不让你白干,这些钱分你一半。”

今天,又有人要给辛夷送钱了。这番话实在是贺兰澈发自真心,感人肺腑,辛夷恨不能自己嫁给他。

但他是有操守的药王谷大师兄,觉得再多看一眼这些奇玩珍宝都是对自己此生虔心投身医门的考验。

“你一定要帮我,就当作,当作你骗我,假装是她回信给我的弥补。”

“……”

辛夷不料贺兰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这害臊真相给说了出来。

之所以十分害臊,归其根源还是贺兰澈这人,对“君子行事当光明磊落”的一种崇高追求。大概血液里遗传了天水小鲁班的工匠精神,他们这些数理工科之人爱推公式,一便一,二便二,一斧子砍下去绝不是歪的。

他坚信君子真心好逑淑女,便不能预留隐瞒和防备,譬如父亲追求母亲时,爷爷追祖母时,都印证了这一理论的好用性。

犹如他家祖传那本《追妻十八式》中所说,坦荡!真心!诚意!定能俘获佳人心。

由此他追求长乐也是,几十封信寄来,被心软的辛夷挑些一板一眼的药理常识回过去,结尾哪怕礼貌附赠两字“勿忧”,都能被他细品脑补出几分长乐的关怀声音来。

导致他后期写来的信笺,更是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家世、职业、收入,全部碾碎了告知。

这也导致了辛夷几乎对贺兰澈的一切了如指掌——从他三岁至二十岁加冠,某年某月在哪求学,师从何人,家族住址,几时搬家,全都一清二楚。

直到今天这个局面。

辛夷发誓此生再也不掺和他俩的事了,叹口气道:

“我是医师,不是贩子,你自己收着吧。或许哪天她又收了也未可知。”

长乐就在门外,她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听得真切。他们下午从泥塘里爬起来后,她又去睡了会,但今天的入眠时间也注定就这样了。

其实她想起来了一些的喜乐,都是在无相陵的。

比如母亲和她一起在早晨赖床。

比如父亲允许她养米米鹿。

比如林哥哥一家来信,已在路上。

比如不肯多做酸木瓜鱼的周师傅今天捉了尾大肥鱼。

比如……

这些喜乐,都属于白芜婳。

长乐不配,长乐只有恨。

这次,她给自己找了一些理由,比如这三只极像自己和母亲的木偶,若流出去,或许致使更多麻烦。想好了,她才推门进去。

那副又冷又凶的模样,对贺兰澈道:“你将所有像我的傀儡都找出来。”

贺兰澈没料到她会来,护着那三只,结结巴巴道:“这,这几只不卖。”

“它们我收下了,换你的承诺。”

“你说,我都答应。”贺兰澈将傀儡尽数放在她眼前。

她每拿来一只,就说一句话。

“以后你不许再和任何人议论我。”

“也不能和外人提我的雪貂。”

“还有一项,没想好,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