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虞城(1 / 1)

万吉城妖市是一条单独辟出来的单街巷道,由起先立在街中心的木牌模样的空间法器构造,其内单独开拓小空间短暂连通人间界与妖域。

妖市内妖灵气与灵气充斥,越往街道深处走,妖灵气便越浓郁。宋初避过人群,略过两侧的摊子,裙裾下摆随步履翻飞。

街市尽头立着一扇巨大的石碶拱门,由妖域独有的曜漆石搭建,通体漆黑,月光投射下不时有光弧闪过,其内又像波纹交织的湖面。妖力浮动,搅得门也起一阵波澜。

是一道传送门。

妖域之门两侧有妖侍持械拱卫,传送门波纹再起,其间不断有妖修进出,也偶有人族修士入内。

“前方妖域,误入者止步。”

门侧的妖侍持械朝传送门虚虚一挡,冷声将一对正准备往里走的人族夫妇拦在门外。

这对夫妇顿住脚步,男人下意识上前半步将妻子护在身后。他们是来万吉城游玩的外乡人,也是头一回进入这里的妖市。男人记得方才曾看见有一位人族剑修从传送门进去,便下意识认为门后也是妖市的另一个区域。

却不曾想门后是妖域。

“劳烦,请问我们可否前往?”男人像是一位书生,通身的书卷气遮掩不住。他握着妻子的手,注意到妻子听到“妖域”二字兴起的眼神,温声问询道。

妖侍扫了两人一眼,冷冰冰地提醒:“妖域内非修者不得入。”

男子了然点头,准备带着一脸遗憾的妻子往别处逛,回身无意间瞥眼,却见有人一袭白衣朝此处而来。

那人头戴幕篱,依身形看应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女,腰间的青灵玉内转着流光。虽看不清面容,却只一瞬便令书生想起曾在皇城无意瞥见的那些天家贵女,惊鸿一瞥,自是矜贵万分。

少女身旁是一位同样头戴幕篱的男子,两人并肩而行,倒是极相称。他们身后亦步亦循跟着三个戴着面具的男子。

方才还拦在门前的妖侍一见来者便收了器械,几人径直穿过妖域传送门,直至最后一缕衣摆被水波吞没,他收回视线。

“他们方才怎么能进去?”妻子两手环上他的胳膊,用力拽了拽走神的男人。

“妖域内充斥的是妖灵气。”妖域的事在人间并非什么秘密。男人知晓那扇门两人不得进入,却依着妻子的性子只得当着面再问一问:“未有修炼过的人在妖域会被妖灵气充体身亡。”

“啊。”妻子闻言捂嘴惊愕:“那方才那几人——”

“他们是修士。”男人将攀附臂弯的手轻拿下来,转而握在掌心:“瞧那通身的气度,想来是哪个宗门世家的弟子。”

开在万吉城妖市的这扇妖域之门径直连通虞城主城。虞城地处偏远,距离妖域都城若乘飞舟至少需要五个日夜。

在万吉城来时是黑夜笼罩皎月当头,正值凉秋。方一穿过妖域之门,几分炽热就顺着光兜头洒下来,宋行岩扬起脑袋,头顶的日光刺得他不适地眯眼,他下意识低下头阖上眼睑,眉心微蹙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都说人间界与妖界堪称镜面两界。”苏岂是头一回进入妖域,看着此处天光大亮,正是白天,话语里添了几分感慨:“今日见了,果不其然。”

日月轮转相反,人间界的夜晚,在妖域恰是白日。

传送门出来是一条中街,道路以方形石板铺就,打眼望去街道两旁的各种商铺林立,多是客栈与酒馆,其间还坐落着一家胭脂铺子。

宋行岩放下将眼揉得通红的手,抬眼看时恰好见到那家胭脂铺子的招牌在风里鼓动,上面的“七”字在一众妖域文字里格外显眼。

那是个人间界的文字。

“七巷楼的生意居然都做到妖域来了。”宋行岩对这个招牌极是眼熟。

七巷楼原是出自人间界北方的铺子,专卖胭脂首饰等一类的小玩意儿,虽没有灵力,却胜在做工细致精巧,饶是在修道者里也颇受欢迎。

后又与北方一炼器门派一同制出了些精致华美的法衣法器,在一众讲究效用的法器店里独树一帜,专爱售卖各种瞧着无用却精美异常的玩意儿。

七巷楼最大的一家店开在仙京,宋行岩曾数次在里面挑选首饰送给他阿姐。

听见这话的程衍也见着了那格外引人瞩目的招牌,他双手抱臂,不咸不淡地道:“商人在哪都能做生意。”

除去街上行走的人修有别于长着尾巴或生出翎羽的妖修,人间界和妖域似乎未有太大分别。

“这里是虞城,离妖域都城甚远。”宋初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宋行岩却下意识明白了他阿姐在说什么。

星阵试炼在即,若是因此和虞城的人大动干戈,都城的人还没来得及将他们悄声捞出来,这些光荣事迹或许就会传回人间界。

然后他宋行岩就彻底风光了。

反面的风光。

宋行岩记起曾在仙京的妖市和人起了争执,最后被恰好路过认出他的都城妖侍保了出来。宋初带着程衍急匆匆赶来接人时,宋行岩的事迹已经在妖市传了三个版本,还惊动了恰巧在府内的宋家家主。

那天宋初沉着脸从妖侍手里带走了焉头巴脑的宋行岩,身后还跟着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程衍。

宋行岩扭头瞥见程衍戴着面具都掩不住一副幸灾乐祸地模样,显然也是想起那时仙京妖市的事。

他撇嘴,猛地瞪了一眼边上再次看戏的程衍。

觉得莫名被瞪的程衍扬起眉梢,轻笑了一声:“小孩脾性。”

宋行岩像个哑火的炮仗,他深呼吸顺了下气,心里不停念叨程衍是来帮自己压心法的,最后还是决定撇过头,眼不见为净。

宋初并未注意一旁未起先灭的纷争,指尖在腰间的芥子袋上拂过,再抬起时手上霎时出现一副卷轴。

她横手一推,卷轴浮在半空唰地打开,一支虚光凝出的笔点在卷轴上,三两笔间,那日用回溯阵见到的妖修形象便跃然纸上。

宋行岩定眼看着浮象画的人物,法器作画画得的确传神,可——

“这画真的能认出谁是谁吗?”宋行岩看着画像上通体黑衣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的人,连脸上也戴着黑色面罩。只有一双妖瞳明晃晃彰显着那人的妖族身份,可现在这条中街上近乎五成的妖修都是类似的妖瞳。

宋行岩一手点在浮象卷轴上,卷轴随指尖触碰荡起一阵金光涟漪:“依着这幅画要怎么找?”

“这是恶妖瞳。”有人淡声开口,旁侧正欲解释的宋初适时抿唇,朝方才出声的谢琢投去一眼。

她着实惊讶,能一眼分辨出恶妖瞳的人极少,这双妖瞳单看时和寻常兽类妖瞳并无太大分别。

苏岂回身疑惑:“恶妖瞳?”

谢琢敛下眼睑,恰巧看到宋初朝他这边略微侧脸,他有一瞬间觉得幕篱白纱之下,那双清浅的曈应是看了他。

莫名而起的羞耻臆测令他红了耳尖,他有些局促地眨了下眼,喉结滚动,凝神静气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止步。

谢琢正了心神,复又接着道:“曈纹内是一圈恶灵咒文。”

他伸手将浮象卷轴上妖修的眼部放大,这法器是依据使用者的脑中形象作画,宋初当时留意到了回溯阵内妖修的恶妖瞳,浮象上以宋初的记忆再现妖修形象时自是画的极逼真。

被放大的妖瞳显得格外清晰,眼瞳周围果真有一圈似咒文符号的东西在曈纹内环绕。

宋行岩凑上前看,他的丹道主杀伐,平日里没少接触这些凶险阴暗的符文咒术。这双妖瞳内的符文看着有几分眼熟,宋行岩蹙眉,总觉得曾在哪见过。

直到谢琢一句“这只妖被操控了”才瞬间点醒宋行岩。他从记忆的角落里想起曾在他阿姐的书房里见到过这种恶灵咒文。

“数万年前流传的恶咒残卷。”他还记得宋初说这话时坐在书架旁的紫木椅上,看着他翻阅这本书页明显残缺不全的书,抬眼淡声道:“这咒学了没用,这是妖族的东西。”

“妖族和我们宋家有什么不一样?”宋行岩在他姐面前行事随意惯了,素来口无遮拦。他记性极好,将残卷草草翻了一遍那些鬼画一般的奇丑符文就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你的修为不够。”宋初没搭理他的前一句话,只起身将那本残卷收起来,放回书架角落里:“最后一只能用这些恶咒的大妖早在万年前便被衡橼仙人封印在妖域里。”

“行岩,你的心法偏颇,在修好心性之前,尽量少接触这些东西。”

“灵魅逃走前,我的剑留住了它的气息,尚还能追几日。”谢琢在破阵后原想补上第二剑,却阴差阳错让同样赶到的宋初一剑将灵魅从被附身孩童的体内逼了出来。

谢家修魂道,原就极擅长应付这些灵体,他思及应当还要抓捕这只灵魅,便在剑芒消散前将逃走的灵魅留在林中的气息裹了几分,以便追查。

宋初应声:“几日便足够。”

她的一剑当时刺入灵魅体内,此时能隐约察觉到灵魅应当就在虞城中,想来是在那妖修身上。

抓灵魅在先,妖修在后。

能豢养灵魅的妖修,莫名出现的失传恶咒,那双恶妖瞳......宋初面色一沉,这件事可大可小,若真如她猜想的那般,只怕妖域这边应是已经出了什么事。

届时怕是不得不和都城那边的人打交道。

浮象卷轴一分为五,飞到了几人手里。宋行岩收起浮象,方才的恶妖瞳让他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会牵扯出其他的麻烦,而扯出麻烦的后果就是被迫露出身份参与处理麻烦和自己任务完成不利的事儿传进叔父耳中。

目前后者对宋行岩而言更严重一些,他脸皮薄,在外端得架子极高,受不得被拎着耳朵指责。

“那就麻烦师兄带路了。”宋行岩凑到谢琢边上,脸上的面具都快要贴到幕篱上:“我们早去早回。”

谢琢身子一侧躲过快贴到他身上的宋行岩,掌心朝上摊开,光点浮动,汇成一道剑芒。剑芒在他掌上不停旋转着,像是在分辨什么,最后停在某一个方位。

谢琢垂眼,指向剑芒所指的方位:“这边。”

虞城主城是典型的方正格局,沿着城主府一路向外,主城与外城由一道护城河分隔开。谢琢顺着剑芒指引一路向内,越往里走,所能见到的普通妖修也越少。

苏岂扫了一眼,周围行走的妖修大多修为极高,有的周身还跟着几只被套了灵阵锁链的妖兽。他看了眼越发明显的城主府,玩笑似地说了句:“这剑芒总不会是要带我们进城主府。”

话音刚落,便察觉到前面引路的人停下脚步。苏岂看了眼悬于正门之上的牌匾,又低下头看了眼已经停在谢琢手里不动,直直指向门内的那道剑芒。

他的妖域文字学得很是一般,却也认得门上牌匾那几个透着强横妖气的大字。

城主府。

苏岂拉平唇角,不笑了。

谢琢睨了他一眼,掌心收拢碎了手里剑芒。

“城主府内有禁制,剑芒气息用不了了。”几个明显见着是人族打扮的修士站在城主府外极是显眼。谢琢复又抬起步子,装作是不经意间路过城主府,一面低头朝宋初轻声道:“灵魅就在城主府内。”

宋初顺着谢琢的脚步一同往前走,耳边是那人刻意压低的声音:“我们需要进去。”

宋初于幕篱下抬眼,她知晓谢琢压低声音是为防止在城主府前打草惊蛇,可她也总觉着,这人好似有那么几分故意在这样同她讲话。

藏在袖中的指腹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宋初抿唇,放纵了谢琢这样的亲近。

“知道了。”她轻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