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妖修(1 / 1)

“怎么?”谢琢眼睑微垂瞥去一眼,面色平静仿佛无事发生。

“没什么。”苏岂收回话头,悻悻然缩了回去。

程衍视线在谢琢和宋初之间转悠,眼神兴味,他突然觉得宋初昨晚换门牌的行为似乎有点“假公济私”。

真是稀奇,程衍与宋初相识多年,还是头一回知晓宋初从不离身的青玉坠还有另一条相配。这不是一晚上便能做出来的东西,想来她将另一条坠子养了许久。

“师兄你这坠子看着挺好——”宋行岩拖长声音,暗示意味极其明显。

谢琢闻言心情颇好,尾音带笑应了一声。

“我也觉着极好。”他极刻意地伸手拂过那块玉,自顾自地走到程衍身旁的空椅坐下,而后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我应该没有坐到程道友的椅子吧?”

“请便。”程衍无谓地耸耸肩,被谢琢近乎小孩炫耀自己得到的点心般的行为逗笑了。

他大致觉察出谢琢对他的防备许是同宋初有关,且无外乎是男女之间一个“情”字。程衍还是头一回见一个男人可以为了情爱做出一些着实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程衍对此表示理解,但他恶趣味地想要多瞒一段时间。

“这坠子是谁送给师兄的?”宋行岩继续开始明示,“看着这么眼熟,不会是哪个我认识的人送给师兄的吧?”

他把“认识”二字咬的极重,刻意强调一番。

被打趣的宋初抬眼,琉璃似的瞳子含了些许笑意:“我送的。”

蓝袄子小孩经过一晚的调养,内里经脉已较先前凝实许多。

程衍走到床前再细细探查一番,一刻钟后方才起身朝宋初点头:“可以了。”

几人避开到屋内四周,将正中的位置空了出来。

谢琢本就待在较远的窗前,他抬起头,目光追随着缓缓起身的少女。

宋初周身灵力浮动,一步一步似携着古老的韵律,脚边裙裾随步履翻起些微弧度。她唇角轻抿,面色肃然间竟恍然浮出几分漠然的神性,茶色的瞳如烛火被点亮,眼底散着浅淡金光。

体内灵力兀得荡开,蛮横霸道地破开风往前推,乱起的灵力流撩起衣摆,片刻后连浮动的发丝都慢下来,时间仿佛被凝滞,周围空气都显得粘稠。

谢琢眨了下眼,只觉得心底狠狠震颤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里敲击,就要破开胸膛。

散出的灵力逐渐回拢,如水波纹的触觉朝宋初拢了来,她轻合上眼,耳边响起细微的交谈声,逐渐清晰。

再睁开时眼前是一片断崖。

宋初立在山崖边,身后是一片火燎过的荒原,焦褐的残枝叶附在干枯的泥地皮上。

一片残枝败叶的荒凉景象。

眼前的断崖上笼着一层朦胧浮雾,宋初收回视线。

一个不算陌生的地方。

这是位于人间界南北两方的分界处陵水,也是……妖域入口。

宋初曾数次渡过陵水,穿行在人间界与妖域之间。

陵水实则是顺着断崖倾流而下的妖域暗河,为妖族所控。

宋初知晓火燎的荒原和攀附山崖的白雾皆是妖族使得障眼法,为的是隐住真正的妖域入口。若是修者在眼上附上灵力,便能见到真正的陵水地域,人妖共处,热闹非凡。

回溯阵仅能以被施术者的视界知晓过往发生的事。这小孩是个未经修炼的凡人,所见到的陵水便也只是这副光景。

“阿宁,快过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拉过小孩的手,径直往崖边走去。

穿行在崖边漫上荒原的白雾里,不知走了多久,一艘停靠在山崖边的飞舟出现在视野。飞舟不大,约摸只能容下十人左右,瞧着陈旧普通。

小孩的视野有些低矮,只不真切地瞧见飞舟旁立着两个身影,手指比划像是正在交谈。

“渡过陵水后……南方……”

“只渡陵水,……自行。”另一个年老一点的人摇摇头。

他离得远,只能听到一些零碎言语。

宋初倒能大致猜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停在崖边的是渡陵水的飞舟,专渡未经修炼的凡人。

飞舟只渡陵水,要想再去任何别的地方,过陵水到达人间界南方后得再自行前往。

男人将三枚银币递给老人,转身朝妇人和被牵着的小孩招招手。

宋初安静看了一阵。

现实中还躺在床上的蓝袄子小孩是一户来自人间界北方的富商的孩子。每年秋收时节,男人都会将一些北方特有的东西运去南方售卖。

似这样往来人间界南北的商人不算少。陵水隔断的南北方,生活习性与文化都有着明显差别。

这是商人头一回在去往南方时带上了自己的妻儿。儿子年岁尚幼,正是黏人的年纪,父亲去哪都想要跟着。

男人拗不过小孩,在几次三番的惊天嚎哭里,小孩哭出了带他一起去南方的应承。

飞舟上除去富商一家,陆陆续续又上来几个人。先前和富商交谈的老者见人差不多了便摆摆手,飞舟在灵石阵的加持下稳稳升空。

阿宁兴冲冲地趴在飞舟舟沿往下望。辽阔的原野在天际线的尽头无限延伸,陵水边的断崖在此刻更像一道深深的刀痕,将人间界硬生生断成两半。

飞舟平稳起飞才一刻钟,耳边突然变得嘈杂起来,紧接着是□□相撞的沉闷声。

阿宁诧异扭过头,只见原本简朴但还算整洁的飞舟此时已乱作一团。一个黑影猛的从他眼前蹿了过去。

他怔愣盯着,黑影身形高大,一头零散的长发披在身后,黑衣黑面罩下的身形壮硕,一双眼瞳显得格外妖异。

打一眼就不像什么好人。

和黑面罩交手的是方才在地面和富商交谈的老人。那两人打得凶狠,像两头互相撕咬的野兽。

老人五指张开,一柄匕首突然出现在掌中。他握紧,足尖用力一点朝着黑面罩倾身过去,身型矫健如豹,和他的苍老模样实在不符。

手里的匕首划破面罩,近乎切进了半截脖颈,温热的血喷溅出来。

黑面罩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在老人靠过来时捏紧拳头对冲,一拳打烂了那人的半个头。

血慢慢染红了地面,傻眼的人群终于开始尖叫起来,左右奔跑乱作一团。

富商和妇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将自己的孩子揽在怀里。

“阿宁……”禁锢在周身的手臂不自觉地颤抖。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黑面罩伸手在断裂的脖颈上一抹,指尖泛起的星点红光渗了进去。血流停止,断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左□□头,活动了一下颈骨。

“想从我这里踏入人间界。”老人顶着仅剩的半颗头,伸手胡乱一抹满脸的血,他咧嘴一笑,嗓音嘶哑:“未免有点异想天开。”

黑面罩沉了眉眼,眼神狠厉在飞舟边上三俩聚成一团人群中扫过,骤然和藏在父母臂弯下往外看的孩童对上。

阿宁打了一个机灵,慌忙将头低下去埋进男人怀里,双眼紧闭,整个人因恐惧而颤抖。

宋初的视野随着阿宁的动作陷入黑暗,只听见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身前抱着小孩的男人被强制扯开。

阿宁措不及防睁眼,黑面罩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的面前,手里拎着他的父亲。

黑面罩阴着脸盯着眼前小孩,像是打量猎物,阴暗的目光有如实质。片刻后他满意一笑,朝小孩伸出手。

男人不断挣扎,他被掐住脖颈提起来,脸色涨红,嗓音发颤:“你......你别动我儿子。”

“阿宁——”边上的妇人惊叫一声,她猛地扑过去,两手死死抓住阿宁试图将他往怀里拽。

“求求你,你放过他。”妇人哭着哀求。

黑面罩伸向阿宁的手猛地一顿,他侧过身躲过背后砍来的一刀,扬起手将提着的男人从飞舟上扔了下去。

“父亲——”阿宁惊恐地瞪大眼,用力挣开母亲的手,朝护栏奔过去。刚跑出几步就被黑面罩再次抓住。

阿宁一口咬在眼前抓住他的胳膊上。

面罩人沉着脸,另一只手掐住男孩的脆弱脖颈,五指缓慢收紧。

阿宁本能地在空中挣扎着蹬腿,两手用力将锁在脖颈上的手往外掰,缺氧的感觉逐渐涌上,视野变得模糊,脑子开始空白。

黑面罩朝他凑近,那双妖异的曈在他视野里放大,瞳仁变化,拉得细长。

小孩张着嘴,艰难喘气。

面罩人满意一笑,开口低声吟唱。嘶哑的嗓音哼着一段怪异的调子,又像是有人在快速说着什么。阿宁听不明白,这不同于他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

宋初却逐渐绷起了脸。

这是妖域虞城的方言。

“就是你了。”她听见黑面罩哑声说。

话音未落,一团黑气从面罩人背后腾起,逐渐剥离而出。

黑气不断凝集,像是要汇聚成实体一般,恍惚间它的面上似长出了五官。

是曾出现在万吉城的那只灵魅。

最后一缕分离的黑气里杂了几丝血一样的红。脱离的灵魅怪叫一声,猛地冲向被禁锢住的小孩,在触到皮肤时它再次散成一片雾,埋入了孩童体内。

被附身的阿宁视野一瞬间暗下来,人却还没完全晕过去。匕首破风的声音凌冽强势,锁在脖颈的手突然松开,阿宁被重重丢在地上,他止不住地咳嗽,蜷着身子大口喘气。

“阿宁,阿宁你怎么样......”边上是妇人哭泣的声音,尾音颤抖。

阿宁察觉到自己背上有一只手搭上来,他下意识缩着身子躲开,却发现身后的那只手柔软熟悉,带着惯有的温热。

手犹豫地落下,轻拍了两下帮忙顺气,阿宁被拍得一阵猛咳,妇人的手慌乱地缩了回去。

飞舟剧烈地晃动起来,妇人抱住男孩将他护在怀里,两人在摇晃的飞舟中猛地被甩到舟沿。妇人的后背狠狠撞上了什么,一声闷哼,阿宁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洒在脸上,液体顺着脸庞滑落。有一股划过唇角边,铁锈一样的腥味。

是血。

“你原可以安安稳稳将我放过去,今日就少生这些事端。”黑面罩的声音传来,“往后就继续划你的船,载你的客,过你的逍遥日子。”

“可你偏要如此不识好歹。”他憎恶地咬着牙。

下一秒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再次响起,之后是一阵尖锐摩擦之声,像两把刀的刀刃相互拉扯开,金属音极其刺耳。

飞舟又一次地猛烈晃动。小孩顺着地板滑向另一端,身子突然一轻,强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

他不受控制地从半空往下坠,直到意识彻底消失。

宋初破开回溯阵回到房内时,边上的其余几人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恢复正常。

“我感觉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宋行岩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胳膊道。

苏岂闻言仰头看了眼窗外太阳的方位,复又扭头看向宋行岩,“你的一眨眼有点长,已经至少过去一个时辰了。”

“回溯阵开启会使周围凝滞。”宋初掀起眼帘,她回过身走回矮几旁,边上的宋行岩立刻狗腿地倒了杯茶递过去。

她接过茶水润了下嗓,这才在矮几另一边的空位上坐下:“我在屋内设阵,回溯阵会对阵中的活物产生影响,但外界的时间流速仍然正常。”

“若是被围攻时用回溯阵,岂不是可以将附近的敌人都减慢速度。”苏岂眼前一亮,认为自己想到的主意绝妙非凡。

谢琢诧异挑眉,转而无奈地轻笑出声,只觉得他实在异想天开。

谢琢:“可是施阵人也动不了。”

程衍:“你做了什么要被一群人围攻?”

“也许是偷鸡摸狗。”宋行岩在一旁幸灾乐祸。

他说完把自己逗乐了,自顾自地在一旁笑了半天,“那还真是值得被一群鸡围攻。”

苏岂:“......枫午宗的山上没有鸡。”

几人吵闹一阵,这才渐渐止了话头看向宋初。

“看见了什么?”房内一片沉默中,谢琢开口问道。

宋初说:“灵魅是被有意豢养,放出它的人是虞城的妖修。”

短短一句话犹如冷水溅入滚油中,只一瞬便剧烈地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