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一点点(1 / 1)

浸在夜色的密林里,有残叶被风拽动,飘飘落落,划过宋初的视线,也蹭过谢琢的肩。

“阿姐!”宋行岩最先回过神,他几步跑近,一脸惊喜地朝宋初扑过去。

宋初顿了顿,往旁边挪了一瞬,身旁躲闪不及的程衍恰巧被宋行岩抱了个满怀。

“走开!你疯了吗宋行岩。”程衍身子一僵,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扭曲起来,浑身抗拒地推开宋行岩。末了拍拍身上的衣袍,试图整理那无中生有的褶皱。

“少自作多情,谁想抱你。”

宋行岩见抱错了人,立马跳离八丈远,又扭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宋初:“阿姐你不想我,你这样对我.....我可是你三年没见的弟弟。”

宋初两人的打闹早已司空见惯,她走上前,指腹搭上男孩颈侧,其下的搏动微弱但渐迅和缓。

她片刻后起身,站在身旁的程衍适时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宋初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这才清清冷冷地开口:“怎么回事,宋行岩。”

“只是一个捉鬼的小任务。”宋行岩自知理亏,他伸出食指和拇指虚虚比划了一下,“这是意外,阿姐。”

在来到枫午宗前,宋行岩一直待在宋家跟着宋家心法修行,哪成想一朝不慎出了岔子。他起先想自己调理解决,直到有一日没控制住被正巧路过的程衍发现,这才侥幸没迈入一脚道心破碎。

宋行岩父母知道那日震惊万分,自此再不许他接触任何鬼魅怨气相关的事物。

但哪有不斩邪祟的修道者。

于是再后来宋行岩就被提着领子送去了枫午宗。

“真是好大的意外。”程衍凉飕飕地开讽,“居然能让你堕落到被一只小灵魅影响心智。”

宋行岩张了张嘴,这事儿于他的确是不可否认的疏忽。按理说他修心的这三年并非全无效果,不至于连随便什么小鬼都能扰他心智。

宋行岩在第一日里见到陈三门口的手印时就几近确认在万吉城作祟的是一只运气不错的灵魅。

灵魅是未开灵智的阴暗魂体,随恶念而生。这东西没有实体,只能觊觎人体苟活世间。若寻不到合适的生魂共存,不消十日就会自动化散,能否存留几乎全凭运气。

而生人身上的鲜活气息就是最大的阻碍屏障,灵魅近不了身,除非恰巧有人濒死。

可哪有那么多巧合。

灵魅附身生魂后,需吸食活人精魂来维持形体,直到有足够的气力去吞噬人体内原本所依附的生魂,最后将附身的这具身体据为己有。

吸食一次活人精魂,至多可以维持三日。

第三日的灵魅已经极度渴求吸食|精魂,是最躁动的时候。也是宋行岩原本精挑细选,最便于出手的日子。

谁知道会突然栽了。

连提前猜到宋行岩计划的谢琢都感到意外。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苏岂被晾在一旁半晌,勉强认出刚才一剑逼出灵魅的那位姑娘大约是他师弟的姐姐。

但他姐姐旁边的那个男人一出口就咄咄逼人,着实有些来者不善。

苏岂觉得很有必要维护一下他的好师弟。

程衍像是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人似的,他双手抱臂轻嗤一声:“关你什么事?”

“程衍。”宋初开口。

是一句不轻不重的警告。程衍无所谓地耸耸肩,抿紧唇示意自己闭嘴,而后走过去照看还在地上躺着昏迷的小孩。

“无意冒犯。”宋初说,“我弟弟和程衍惯来如此。”

“初次见面,我是宋初。”

宋初认出苏岂身上的枫午宗剑袍,她视线掠过苏岂,投向一直站在树下装哑巴的谢琢。

她指了指一旁蹲在地上戳男孩脸颊肉玩的男人:“这是程衍。”

谢琢在看到宋初近乎习以为常地从程衍手里接过干净帕子擦手时便垂下眼,他离开的时间太久,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联系也不过是烙在魂体上的仙契。

自群山之巅仙契落成之日起,至两人在谢府的最后一次相遇,于宋初而言,他们已经数十年未曾见过。

少年时暂住仙京的日子里,他重病未愈,脸色差的像鬼,和现在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人。莫说宋初,便是他站到镜前都不一定能将那个干瘦病弱的人和如今的自己联系起来。

谢琢自嘲地垂下眼。

“苏师兄别在意,程衍那个讨厌鬼说话一直这么难听。”宋行岩仗着宋初在,又开始嘻嘻哈哈起来。

程衍习惯性地准备开口回怼,被宋初瞥来的一眼给瞪了回去。他不满地扭过头,决定心里要给宋行岩这个只会找他姐告状的幼稚鬼暗暗记上一笔。

苏岂听闻宋行岩的姐姐是宋初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这名字即使在人间界南方的世家大族里也如雷贯耳,真正的少年天才,天生剑修。

令人望尘莫及的修炼天赋。

何况还是出自那个宋家。

人间界以陵水为界,分南北两方。南方有四境,东境天衍宗、南境枫午宗、北境谢家、西境苏家各自为大,据鼎一方。余下各大小世家与宗门零散分布。

而北方主要分为仙京和皇城。没有修炼天赋的凡人大多以皇城为首,北方的修仙世家则聚于仙京。

与分据四方的南方不同,在人间界北方,宋家一统仙京。

苏岂收敛心神,点头以示回应:“我是宋行岩的师兄,苏岂。”

宋初礼节性地应一声,这才抬眼正对上谢琢的眸子。墨漆一般清透的眼,和许多年前见过的那双一样,干净地似一汪清水。

腕骨的肌肤隐隐有些发热。

宋初有些难耐地摩挲了一下指腹,摁住自己想要伸手按住正在皮肤上作祟的东西的念头。

她朝着他走近几步,步伐极慢极稳,一步一步踩在谢琢的余光里。

边上的宋行岩还在聒噪:“这也是我师兄,谢琢。”

手腕上的印记越发滚烫,像是应和着另一半的契印一起闹腾。宋初行至他面前,视线一寸一寸从谢琢脸上划过,到他随着胸膛起伏的锁骨处顿了顿。

她抬手,衣袖顺着手臂滑下一截,一枚金色的纹迹印在腕骨上,赤裸裸的露出来,状似猛禽獠牙。

“北方仙京,宋初。”时隔多年,宋初朝面前的男子再伸出手,腕骨上的金色契印明灭,极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谢琢垂眼看着熟悉的仙契印在它的另一个主人腕上躁动不安,他移开视线往上,最后直直撞进面前人的眼里。

他唇线绷紧,抬手。

掌心相触的刹那,共鸣的契印像是得到了安抚,些微凉意从宋初的掌心传过来。

胸腔内的跳动感在此刻格外强劲,谢琢尽量平静地开口,却仍难抵嗓音发涩:“枫午宗,谢琢。”

腕上的仙契逐渐安分下来。像是验证了什么,宋初收回手,朝他抿出一个笑。

“我弟弟多谢你照顾。”她说。

“这是分内的事,毕竟我也参与这个任务。”

谢琢无视在他话语刚落下时苏岂的诧异神色,眼不红心不跳地挤掉了传星令上苏岂的位置。

“宋初小姐,我觉得这应当不是一只普通灵魅。”谢琢没有忘记最后关头在黑气中看到的那一缕血色。

宋行岩听到这话时觉得对极。即使他因为心法不稳来到枫午宗,也不至于被这么一只小鬼就影响了神智。

程衍说的鬼话不能听,他宋少爷也是北方有头有脸的人物。

更何况宋行岩觉得没有灵魅能在他阿姐的手下逃过一剑。偏生那只灵魅硬生生从宋初几人的眼皮子底下遛走,还跑得飞快,目的明确。就像有意识一样。

宋初记得刚看到宋行岩控阵时的那几分怪异:“寻常灵魅走不出我的剑。”

这话说得实在张狂,偏生宋初平平淡淡说出来,又显得理应如此。

“阿姐你要和我们一起吗。”宋行岩凑到宋初身旁。

宋府本家的小辈不多,他与宋初近乎一起长大,两人自幼关系就极好。

他一脸期期艾艾:“在这里见到阿姐就是缘分,我知道阿姐是特意为我来的。”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地上盘腿坐着的程衍煞风景地笑出声,他指了指顶上的夜空,星子明亮闪烁:“宋行岩,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日子快到了。”

“这一次的星阵试炼在即,宋府接了三界的帖子。”程衍余光里看见宋初挑眉的眼神,顿了顿,将到嗓子的嘲讽咽了回去,再开口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说得对,我和你阿姐这次特意出门跑到南方来,就是为了把你从枫午捞回去。”

“星阵试炼开启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不介意陪你多捉一只小鬼。”

谢琢的眼里自动屏蔽了程衍这个人,只将他说宋初要和他们一起行动的话过滤了出来:“那就多谢宋初小姐和这位道友了。”

程衍莫名觉得谢琢似乎有些区别对待,宋初那里端端正正称一句宋初小姐,偏生念得有几分说不清的黏糊意味。

到他就只剩下一句冰冰冷冷的“这位道友”了。

他格外意味深长地朝谢琢瞥去一眼。

“客气。”宋初语气温和,薄薄的光透过枝丫渡在她脸上。遥远的记忆有一瞬的重合,谢琢听到她开口,音色清冷又带着钩子。

“唤我宋初就行。”她说。

一如当年。

谢琢垂下眼,有那么一瞬觉得宋初似乎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