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重逢(1 / 1)

故惹高岭之花后 奉川 2036 字 1个月前

“殿下才二十有四,这病当真治不好了么?”

许青怡缓缓睁开眼,没等她四处打探,就听到屋内传来的声音。

风起云涌夜深沉,呼啸的西北风刮得支摘窗“咿呀”作响,雪碜子混着急风落进屋内。屋内炭火烧得正旺,火苗一下窜起来,一下又落下去。

宴州百年一遇的大雪,还是让她碰上了。

她站在檐廊下,听着屋内窸窣碎声,踟蹰片刻走进屋子。

屋内,榻前的曼帐被玉钩勾起,炭火细微的光芒照在榻前两个绝望的人影面前。

凉风顺着窗缝灌进来,心里荡起中不祥的预兆。

许青怡凑近一看,榻上之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他平躺在榻上,一动未动,要不是过去探了鼻息,她还以为……

“殿下四年前曾中过隔山之毒,一年前再中此毒,毒虽解,但身子亏损不可恢复,远不及从前。又在今岁回京之时,被人以抹毒的匕首所伤……我实在医术有限,无能为力了。”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半跪在地上,连连摇头。

听到这话,一个侍卫模样的人霎时红了眼眶,颓然欲倒,他抖着声音道:“今岁所中何毒?”

两个人都像没看到她一般,一问一答,神情恍惚。

说来也怪,无论如何她也瞧不起清这几人的面容,声音虽能听清却也是模糊到辩不明音色。

只是,隔山?

他们怎么会提到隔山?

郎中垂首,无力地闭上眸子,“与隔山齐名,秋山之毒。”

秋山?

许青怡登时跑到这郎中前面,猛地在他眼前摆手,她能治啊!

只是任她如何动作,任她如何开口,这两人都似没没看到她一般。

还来不及思索缘由,就见那侍卫双腿无力地跪在榻前,攥紧郎中的衣袖,潸然泪下,“你广交医者,可知天下谁能解此毒,只要能解了毒不惜代价。”

“秋山之毒为西南邑许家所创,若能找到许家人或许有解,能让殿下再活五到八载……”

侍卫气息早已不稳,声若蚊蝇,许青怡凑到跟前才勉强听清他说了甚,“意思是,哪怕有解药也不能让殿下彻底得救?”

他继续道:“可许家人早在三年前的叛国案中被诛了九族,唯一活下来的许姑娘也已不知所踪!”

听到这话,许青怡定在原地,想到什么,霎时觉得脑中炸开万千银针。

她不是好好的吗,不是好好的在顾府洒扫?

什么叫她不知所踪?

“轰隆——”天边雷声滚动,一道巨雷声劈开沉静。

许青怡浑身一抖,徒然睁开眼。

又猛然闭上眼,摇了摇脑袋,再睁眼就见一张大脸凑在自己眼前。

是梦。

“小姑娘,我这医馆里焚了香,竟叫你睡了过去。”一个中年医师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歉意道,“趁天还没下雨,赶紧回去罢,免得晚了要遭罚。”

心头咯噔一声,许青怡猛一个起身,付了钱就往外跑。

——

春山望楹,石暖苔生。宴州春日多雨,早晨将将落罢一场,薄雾自城外青山漾起席卷全城。

望着眼前氲湿的石板道,许青怡深吸了口气,踩着有些着急的脚步就往顾府偏门跑。

一路紧赶慢赶,身上那件中规中矩的婢女服因为赶忙已然有些乱了,青丝沾上水雾隐隐约约分缕,待许青怡拎着两贴药跨步上着顾府偏门外的石阶,已经气喘吁吁了。

不等她停下来休息片刻,偏门“吱呀”一声被人从打开,里头探出半个身子,总管周杞真迈步子出来,一脸正色,浑身散发着怒气。

她登时心下一凛。

完了完了……

不等她开口,周杞真已经劈头盖脸指着她骂起来,“你在医馆做了甚,还不赶快!”

许青怡赶忙小跑上前,脸上挂起抹讨好的笑意,“没用午膳,在医馆晕了过去,但是一醒就立即赶回来了。”

说着,盯着乌压压的天,她抽出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周杞真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她她一头青丝披在脑后,已经隐隐分缕。本来面色红润的脸,此刻泛起冷白,几缕黑发贴在脸侧。

他这才勉强消了气,凑在她身侧,低声道:“现在还来得及,要是真晚了,我也救不了你。”

“诶诶,明白了。”许青怡连忙应道,毕竟顾府看起来好,背地里吃人不眨眼,周杞真是此处难得的好人。

周杞真恨铁不成钢,兀自叹道:“今日大小姐的生辰宴,事事俱细,不能出差错。容大人这个茶水,你定要认真对待。”

许青怡抿抿嘴。

这话提了八百回了,耳朵都要听出茧子。

“周总管请放一百个心。”她朝着周杞真拍拍胸脯,赫然信心满满。

大小姐顾锦月是顾大人的掌上明珠,为今日的生辰宴,顾大人特意宴请京中一众权贵。

本着不必请如此多人,但顾锦月倾慕那位宗丞相容回,单请人来意味太明显,倒不如都请了。

要说这位容大人,身份着实不一般。其乃当朝陛下从兄,其父亲是已故的端荣太子,母亲是勍国北周的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小小年纪便封了亲王,得封号“宗”,仕途一帆风顺。再者,这人生得一副好面孔,是京城多少未出阁姑娘的梦里人,却偏偏挑剔得很很。

思及此,许青怡眸色黯了黯,亦步亦趋跟着周杞真进了府。

周杞真一边安排小厮忙活,罢了,又开始叮嘱她:“快去沏茶,认真些,容相即刻到了。”

容相,容回。

那刺耳的两个字,如同一瓶镇静药汁在一片嘈杂声中措不及防灌入耳朵,沿着大脑一路向下,许青怡原本蹦蹦跳的心脏好像停住了,连着呼吸脉搏一起停止。

对面,周杞真说罢,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

沏茶这回事,谁来都行,但偏偏容大人上次来,恰好那日是她许青怡沏茶,容大人难得夸赞了两句。

容大人向来挑剔,若是夸赞,定然十分合心意。

对上周杞真认真又质疑的眼神,许青怡渐渐回神,叹了口气,“容大人不饮酒,沏茶我不敢随意。”

周杞真一听,点了点头。

许青怡心下松了口气,陪了两个笑。正要跟着他走,却险些因为他的忽然止住而撞上。

不等她开口,周杞真便带着疑惑问:“你一个小小的婢女,如何知道大人不饮酒。”

许青怡心里猛咯噔一下。

——

暮色四合,顾府一道张灯结彩。许青怡端着案同其余奴仆们立于檐廊下。舞乐皆已就位,府上一片热闹欣然。

她顺着垂花门望去,周杞真正笑着接待客人,待几个挺拔英朗的身影跨入门时,他声音亮了亮,“几位大人请。”

这声音一出,霎时,周遭声音都低了下来。她不禁屏住了呼吸,胸口下一下地起伏,旋即耳畔只剩下低声嘀咕声。

声响断断续续,错乱交杂,果不其然又听见了谁想和宗亲王府做亲家一类的话。

许青怡合上眼,又缓缓睁开。目光所及,就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望见那身影,许青怡呼吸一滞。

那人身量颀长,一袭黑色金纹常服,腰间别着块镂空竹节玉佩,有松姿玉山之仪,清冷矜贵。

玉树临风,姿容绝代。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浅笑时眼尾上挑,无端端就让人觉得“勾人”。大抵是着常服,容回少了几分压迫,又是同两位友人一道,显得随和不少。

眼见着这人已经朝这边走来,许青怡连忙垂下脑袋。

容回,她很熟悉。两年前远在边邑,他浑身是血倒在草丛里,尚是医女的她路过心生不忍把人拖回了医馆,于是也便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她并非狭恩图报之人,在表明心意被拒后,也就同人家没有关联了。

兀自回忆着,周杞真已经走到她跟前,给她使了个动作。

许青怡猛地清醒过来,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是是是,这就去了,总管放心。”

“大人喝茶。”放下案,给茶盏浇上茶水,双手稳着递到容回跟前。

她没有刻意改变声音,如若他有心被认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身侧,那人头也不抬,淡漠地接了过去。

不等她松口气,容回身边的友人一听顿时乐了,朝着容回嬉笑,“仁清哥,不错啊,还特意给你备了茶。这是知道你这风寒未愈啊——”

顾家长女倾慕宗亲王,谁不知晓。

顾家女,很是相配。

那人说着手便揽上容回宽厚的肩,容回瞥他一眼面不改色地拂开,随后浅浅抿了口茶。

“这茶不错。”

香气氤氲,入口清苦,回味甘甜,恰到好处,很是熟悉。

容回捻着杯壁,眸底黯了下来。

那友人全然未注意到容回那一刹的神情变化,声音洪亮,“姑娘,盛一盏。”

在他眼里,容回说不错的东西自然是不错。

许青怡走过去斟上茶,那人看她第一眼,便乐了,“这位姑娘我们见过。”

她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正对面容回已经缓缓掀起眼皮,目光淡淡投到她脸上。

电石火光间,四目相对。

然而不等她开口,容回就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理了两下袖口。

“你似曾相识的姑娘,挺多。”

声音里仍旧是古井无波的淡漠。

本该是叫人松气的话,可不知怎么地,阵阵心酸像抑制不住的泉水从她心口喷涌而出。

他不记得她了。

“大人许是记错了,我们不曾见过。”

说罢,她便也老老实实到边上站着。

不等再说什么,顾启的身影便窜入眼帘,许青怡见他站在堂下,双手拱起,略显年岁却英俊不凡的脸上泛起几分谦卑,“各位莅临锦月生辰宴,顾某唯恐招待不周。”

庭下旋即有人张了口,“锦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吃个酒不论这些。”

“今年正值二九吧?不知何时能吃上喜酒啊。”

“不过说来,顾兄先前推了这么多提亲,没一个满意的?”

……

这些话顾启有没有一一听去许青怡不明白,在一连串声响互答中,她只听清了顾启最后笼统的答复——

“锦月是我的长女,我也希望她趁早成婚的好。只是这……我同她母亲满意的,她都不满意。她呀,眼高于顶,我同她母亲也实在没法子。”

听到“眼高于顶”四字,许青怡不由得瞥了眼容回。

他在这场恭维客气中依旧闲适地坐在那儿,只时不时回友人一两句话,仿佛一切都同他无关。

方才顾启所言,面上看是无奈于自家闺女,实测话里略带几分骄傲。他是真心疼爱顾锦月的。

月色迷蒙,她抬眼望见银月,周遭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

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夜,许家上下两百多号人死于利剑之下。而罪魁祸首顾启,仍旧春风得意,阖家美满。

思及此,许青怡不禁意捏紧案侧,直到不知其余人说了何话开始同顾启说起亲事来才收回思绪。

待顾启行到桌前,容回身侧的人已然饮下几盏酒,飘飘然站起身敬顾启一杯,“那便祝顾大人早日觅得佳婿。”

顾启显然愣了一瞬,少时朗声笑了,接着视线投向容回。

这要是还不明白他的意思,许青怡也算白来顾府一趟。

顾夫人是太后的亲妹妹,顾锦月金尊玉贵,性子娇矜却不刁蛮任性,生得沉鱼落雁……同容回也确实般配。若是顾锦月同容回成婚,那她的谋划便难办了。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许青怡赶紧掐自己指尖醒脑。

好在容回也只是起身,嘴角噙着抹不明的笑,道:“祝大人早得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