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1 / 1)

火与花影 或扉 2634 字 1个月前

容元没想到,自己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野生雪豹。

中午吃的爆肚锅有点辣,容元喝了好多水,到了下午,后果来了。

荒山野岭,裸岩碎石,哪里才有安心解放之所?容元过去小声问佳佳,佳佳给她指了十来米外的一处石块。

“一米多点高,你蹲下肯定能挡全,我们刚才就在那。”

撒野尿和不挑食一样是野外工作的生存必备技能,容元本想着少喝水就能避免前者,终究还是破了功。

容元神情凝重地蹲下,思考了一下人类社会性与尊严和卫生的议题。

风簌簌地吹,这也凉,那也凉。

好在很快就过去了,容元掏出纸巾手往后伸,突然被个温暖湿润的东西舔了舔。

她爆出一声惨叫。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章砺楚已经跑了出去,许一斌一愣,也跟着跑过去。

只见容元手脚并用爬上大石块,脸上是又想哭又想笑的矛盾尴尬,一只岩羊顶着它的一对大角从石头后背绕出来,尖长的吻部一直怼向容元的手,大大的黑眼睛温顺非常,舌头却是死皮赖脸地要舔她。

章砺楚松一口气,走上去手握成拳,高高地对着岩羊的头挥过去。

容元惊呼着想拦住他,那岩羊脑袋早早扭开,蹄子一掀就跑了。

容元的手落在了男人的手臂上,下意识紧紧揪住他衣袖。

章砺楚抬手扶她下来:“你手上有盐分,它们最缺这个,闻到了就追着舔,吓吓它就跑了。”

容元咕哝:“跑得还挺快。”

“因为它们的狩猎者跑得更快。”

许一斌跑一半看到没啥大事就换走的了,这个海拔她跑几步就累得不行,大喘气叉腰过来。

“哎……可惜,没拍到。”自媒体人的专业素养刻入骨髓。

章砺楚无奈笑了笑:“你们在野外方便最好也结伴,以免遇到类似的突发状况。”

“嗯,知道了。我是看这里挺近的,刚才佳佳她们也来过,所以……”

容元悄然收起自己的手,却赫然被男人反握,他那么用力,他的体温要透过厚厚的衣服渗透了她。

“看那边,那座山顶。”章砺楚的声音忽然无比放轻,抬高头近乎虔诚地盯着一个方向,日光下他的瞳孔泛着琥珀色的金光。

十几米开外的其余人也发现了有什么非比寻常,轻手轻脚地通知了所有人,共同望向那里。

光秃陡峭的黄灰色崎岖石壁之巅,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弯弯翘起,灰白色的毛发上散布着黑色环形斑块。或许是察觉这群人类对它没有威胁,它散漫地展示给他们一截侧躺的背,厚实的爪子、浅灰的眼睛和锋利的牙齿通通收在石壁的另一面了。

在野生动物园里也看过雪豹,它们或走或卧,也会挥爪捕食饲养员丢进去的鸽子,只是都没有这山巅的一截背影的威严之气。

它们生长于高寒的艰险环境,于悬崖峭壁间行走捕食,饥饱永远和生死挂钩。

这就是它们的生活。

晚餐时候,大阳和马大叔大肆吹牛,说自己第二次进山就看到雪豹多么好运云云,马叔经不起他这撩拨,如数家珍地跟他大谈当年。

刘枫摇了摇头,低声跟章砺楚吐槽:“这一段我听过至少五遍。”

“我吃好了。”

容元跟大家轻颔离席,许一斌感冒还没恢复全,也没吃多少,就跟着容元一块儿上楼。

周小舟小声问刘枫:“要不要给她们留点菜?如果她们待会儿饿了可以垫垫。”

“好,装点起来吧。”

章砺楚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但这也没逃过十多年老友的火眼金睛。

容元她们走了,其他研究生也不太敢留太久跟老师们闲聊,于是一个接一个饱遁了,厨师和马大叔换了一桌搜刮剩菜。

刘枫贼笑露了出来,章砺楚一看那表情,都不知道欧阳和刘枫到底是谁学的谁。

“你看哈,人家这朋友圈。”

刘枫直接把自己手机屏幕怼给章砺楚看,章砺楚无语推开。

他早看了。

亲眼在野外见到雪豹,他们都有震撼之感。

容元拍下了当时的一幕发上朋友圈,她没有拉近焦距试图把雪豹的身体部位拍得更明显,而是就让那截背影融进天际和冰川之下,让那条野性的长尾巴成为山峰线的一部分,最原始和自然的一部分。

而刘枫闪烁的八卦之眼,则是因为容元的配文,正是前几天发布的《刃破雪》里的几句。

“风雪不怜人间瘦,又何惧。”

刘枫捏起细腻婉转的嗓音,给他轻声念出来,后马上恢复平日里的懒散笑声:“一选就选中了你改的词,这种点都能对上,你们也太配了,上直球吧章老师!”

章砺楚看了眼马叔他们没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跟刘枫说:“你别跟人瞎说,还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我是瞎说的人么我。我就说你肯定是有意思,欧阳之前还非说你可能还想着传说中暧昧三个月的小学妹,说你以前因为人家竟然在石木微博号上伤春悲秋……我觉得吧,虽然你人生就结过那么一次小桃花,都过去这么久了,也该结另一朵了,而且都是小学妹,容元肯定比前一个漂亮吧?”

“你怎么知道?”

“容元这种是男女通吃,可浓可淡,可乖可拽的类型,在我苛刻的评分标准上都是很难得的美女。”

章砺楚看她:“你管住你自己。”

刘枫气笑了:“我在你这没有道德底线的吗?”

章砺楚意有所指:“在我这有,别处不一定。”

刘枫难得一噎:“总之,加油,希望你快点脱单,也给别人点紧迫感。”

“跟紧不紧迫关系不大,有些事情不是因为自己缺了才想要,就是遇到了。”他点到为止,没给刘枫再反应,自己起身去帮着马叔他们收桌洗碗了。

Aha三人组聚在大阳房间看素材。其实拍到的东西也不少了,尤其今天还收录了遇到野生雪豹的片段,但是三人都觉得不够。

“力量感不够,需要更有劲儿的东西。”许一斌盘膝抱手,闭着眼通达神谕般道。

容元同意:“现在的素材剪出来确实还够不上我们脚本定下的基调,反正也才进山两天,再拍拍吧,实在没有我们再把文案改改。”

大阳点头:“我也想再拍几天,进山有点上头了。”

“行。”许一斌睁开眼睛,提醒道,“日常的营业也别落下。”

“好的老板。”

刚要散会,周小舟敲开半掩的房门,跟她们说:“马叔说他朋友牧场的小牦牛出生了,你们要不要跟去看看?”

初生的小牦牛?

力量感这不就来了吗?

三人对视一眼,齐刷刷点头:“去~!”

马叔看着攒攒十几个人头,一张黑脸疑惑地看向章砺楚。

不是就叫你来帮下忙吗,怎么变成这么多人?

章砺楚偏头看了看周小舟。

不是就让你叫上三个人吗?

周小舟抠抠手,我是只叫了那三个人啊,也不知道出来又碰上小颜她们啊。

因为,所以,总之,就全体出动了。

马叔的老友德才牧场里的母牦牛刚下了一头犊牛,但是这母牛□□炎了,没奶喂犊子。德才前天去镇上扛货伤了手,现在使不上劲儿,眼看犊子饿了几个小时,没办法才打电话找老友救急。

看来了一群人把他的牛圈围成了教学基地,他手一挥把大部队赶远点:“你们别走太近,这母牛脾气燥得很嘛。”

章砺楚跟他商量:“放一个摄影师进来不打紧吧?”

德才:“一个是可以的嘛。”

母牛对自己的犊牛都看得很紧,它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没奶,人才要给犊子喂奶,它天性里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小犊不让别的碰。

因为要下崽,德才把母牛跟其他牛群分开来,此时小牛圈里就只有烦闷踏蹄子的母牛和哆哆嗦嗦站不起来的犊牛。

马叔和章砺楚一人抓住麻绳一头,绕过去捆住母牛两只牛魔王一样的角,再合力把它拉到桩子边绑住,让它背朝犊牛,看不见人类“虐待”它的小犊。

马叔过去抱起小牛,用奶瓶给它喂奶。一开始小牛都不知道吃,直拧开头,慢慢地尝到了点牛乳的味道,它才开始吮吸起来。

“还挺有劲儿的小家伙,跟它妈一样。”章砺楚过来,笑笑地看着小牛。

德才说:“可不是嘛,其他牛我都能自己弄,就这头我弄不过它,我儿子这几天出去跟女朋友玩了嘛,明天就回来了,谢谢你们了今天。”

马叔说:“明天还弄不了就再给我打电话。”

德才:“能弄能弄。”

故事性结束,容元拿着摄影机脚动变焦收尾,猝不及防那人又投来一眼。

容元心口一突。

不是在看牛么,看我干什么。

剪掉,都给你剪掉。

不过,她是沾光了才能进来近距离拍摄,所以知恩图报地给那个人挤了个笑脸。结果,就见他跟马叔和德才说了什么,便直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拍到想要的东西了么?”

“跟预想的不太一样,不过也很好。”容元把摄像机关了收进包里,跟他一起往外走。

“预想是什么样?以为给小牛接生?”

容元笑:“差不多。”

他解释说:“小周传消息的时候可能没听清。”

同来的很多人没近距离观察过牦牛,更没参观过牧场,不过都是多少有点动物学知识储备的,对着一眼能看完的牧场也能分析出个一二三四来,此时正几人成群分散讨论着。

当然,也有没在讨论牧场的。

比如许一斌和周小舟。

许一斌问:“你喷香水了?”

周小舟:“昂,你闻到了?”

“尼罗河?”

“哇塞,不愧是姐姐。”

容元路过听到了,感觉有点怪怪的。

“嗯?”

身旁的人在好像在催她回应,但是容元忘了他上一句话说的什么,于是就,

“嗯。”

“……”

可能他话说得不够直球,所以她没听出来,他的意思是,是他让周小舟去叫她的。

容元在忽然的安静中品出了一丝不可名状的尴尬,她还蛮少出现这种情绪的,不太适应,很快眼睛抓到一侧几块大石头上贴着一块一块扁扁的圆形黑色物质。

她指着那里问章砺楚:“这是什么?”

“牦牛粪。”

“……”

“晒干了可以做燃料。”他解释,“牛吃草,不会臭。”

“哦。”容元点点头,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不用录像了?”

“动的才录。这个应该不会用在素材里,就我自己留念。”

“嗯。”章砺楚略一沉吟,问:“拍了我挺多,到时都用石头挡我脸?”

容元笑了笑:“不会,上次那个是因为放在vlog里,没认真剪,到时候做宣传片的话会一帧一帧处理,不会出现你的全脸,或者都是大景看不清脸的那种,到时也都会发给你们检查的。不过,”

容元话锋一转,几分揶揄:“我们其实有跟每个人征集过出镜意愿,好像只有你完全不愿意哦。”

拐着弯说他难搞。

但其实,并非只有他一个人不愿出镜。

他浅淡地笑笑,好像只是在说自己:“怕麻烦吧,总有自己的理由。”

容元觉得他清淡的瞳光中有着某种穿透隔阂的理解。说实在的,他这双眼睛,太适合做老师了。

为了感谢帮忙,德才给了马叔一桶牛奶和一包牦牛肉干。回到民宿,马叔给大家煮牛奶配肉干当宵夜。

刘枫晚上在屋里奋战论文没出去,这会儿被奶香味勾出来了,她一手拿着一小条牛肉干嚼着,在听大阳绘声绘色给她讲拉牛故事。

听得兴起,她直接张手一拍章砺楚肩膀,对着大阳和容元的方向赞道:“我们章老师体格真是不错的,对吧?做野外的,攀树爬山负重徒步都不在话下,看这肌肉。”

大阳喜欢听刘枫说话的声音,基本她说什么他都大点头。

容元笑笑算了。

算了。

算不了……

她再一次从被窝里坐起来。

刘枫说“我们章老师”。

刘枫拍他肩膀的时候随随便便的,容元看他衣服被拍出的褶子,都被碰到一点胸了,虽然他那里有一点微微鼓起比较容易被拍到。

但是……他什么时候对异性的触碰这么随便了?

那他扶她也是随便一扶咯?

想到这里,容元失落得不行。

她不得不承认,她又看上章砺楚了。

时隔三年,她又惦记上同一个男人了。

又来了是吗?

当初不是答应过自己,不再想这种让自己哭的人了吗?

那时她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新鲜都想尝试,不信爱情真的摧心剖肝,一眼看中的男人说追就追。好些人跟她说过章砺楚这人冷淡、无心感情,很难走进他心里。她年少气盛,更是跃跃欲试,扬言有本事就让她尝尝爱情的苦。

无论他对她多么慢热犹豫,她也没挂过一次脸,一直都是高高兴兴的,连接吻完他就消失一天不回消息,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抱怨。

可是他却一点也不信她的真心。

还真让她尝到爱情的苦了,以至于这几年对男人敬谢不敏,都没他好看,没他优秀,也没有他那勾人劲儿。

没意思。

都怪别的没意思的男人,害得她一重遇他,就又想犯病了。

容元,清醒一点。

但是好难过。

突然好想木木。

她想起来,木木曾经发过一条不太开心的微博,便点开APP去翻。

是前年的2月19日,石木发了这样一条微博。

“大家在难过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呢?”

之后他在评论区表示:“希望大家多关注自己的情绪,都能找到一些小办法来照顾自己的心,快乐地拥抱每一天。”

即使有了这条补充说明,他的低落还是溢于言外。

是什么事情,让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难过到需要在公共平台抒发呢?

那时容元毕业半年多,遇到了一些事,还在一个混乱期,只偶尔听听歌,没怎么关心其他,也很久没给石木发私信。之后微博改版,她再也不能知道自己的私信是否被看到,就更少发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换了新手机一年,都没给他发过私信。

现在微博非会员给不互关的人只能发一条私信。

没关系。

容元马上充了会员。

打开给石木的留言,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大学的时候总有讲不完的话,后面学着做一个真正的成年人,承担起一些事,她反而习惯缄口。

“木木,很久很久没跟你说话了,但是我没有变心哦,你的每一首歌我都还在听,新歌也很好听,谢谢你。爱你。”

其实她还有20条私信额度,但是发完这段话,她有点感动于这种默然流淌、不需回应但是互为陪伴的感情,觉得也不用再说其他。

这世间总有事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