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慈阖了阖眼眸,委实懒得再同他多费唇舌。
沧琰轻笑一声,扬起手,修长的指节微微一勾,示意那喊话的小弟子走近些。
小弟子恭顺地上前,低眉顺眼颔首施礼:“大师姐有何吩咐?”
“唤了你来,自然是来押注的。”沧琰勾唇,伸手探入衣袖,慵懒的嗓音自喉间传出,“我没记错的话,是一两银子一注,是吧?”
“铮——”
手中摇铃的动作一滞,小弟子面露愕然。
先前听闻“云慈”特地下令要他们办“押彩”活动之时,他便觉着难以置信。如今见“她”竟还要亲自参与进来,更是不由得瞠目结舌。
见他神情呆愣,沧琰不耐烦道:“喂。”
小弟子似是终于回过神来,登时点头如捣蒜,连连应声:“大师姐记得不错,确是一两银子一注。”
沧琰豪情万丈、十成大方地扬声道:“我押一千注!”
话落,在小弟子震惊的目光注视下,沧琰一手自衣袖内掏寻良久,面上由一开始的洋洋自得逐渐变得迷茫,眉梢亦蹙得愈紧。
半晌无果后,他倏忽恍然大悟,眸光一转,落在一旁静坐不语的云慈身上。他抬手轻扫了扫鼻尖,讪讪一笑:“你身上有银子没有?”
云慈淡淡瞥他一眼,答得干脆利落:“有,不借。”
沧琰唇角一撇,反驳道:“今晨可是你让我换得衣裳,若非如此,我可是记着清清楚楚,我身上原本是有银两的!”
他伸手一摊,耍起无赖:“我不管,你得赔我!”
云慈一时语塞:“那是我的钱袋。”
沧琰眉梢一挑,理所当然道:“你的,不就是我的?”
小弟子在一旁听得耳根发烫,总觉着耳朵里似乎钻进了什么不该进来的东西。他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呆呆杵在原地,低头盯着脚尖,恨不得将自己即刻化作土行孙,一股脑钻进地底溜之大吉。
半晌,沧琰终于再度想起他来,蓦然旋过头,目光熠熠地看向他,笑盈盈地问道:“能先赊账吗?”
闻言,小弟子一时面露难色。若是旁人如此问,他定然毫不犹豫地矢口拒绝;可,眼前之人毕竟是大师姐……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可以。”
沧琰顿时眉开眼笑,毫不羞赧道:“那先给我赊上一千注的!”
小弟子原本想着,既是赊账,大师姐定然不会赊太多注,大不了他自掏腰包先垫上便是。如今一听这话,险些眼前一黑没站稳身子,面色亦不甚好看。
他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师姐,这、这……”数目实在太过庞大,他寥寥无几的钱袋子,怕是连零头都支撑不起。
沧琰面不改色:“这怎样?”
小弟子欲哭无泪,心下暗暗叫苦,却支支吾吾着不敢吭声,手指紧攥,几乎要将衣角扣出个洞来。
云慈实在看不下去,睫眸微敛,探手入袖,取出一只素雅的荷包,并起两指捻出一锭银元来,交到那小弟子手中,轻声叹道:“罢了,我替他付了。”
沧琰轻哼一声,低笑道:“早这样多好。”
小弟子接过银锭,掌心一沉,下意识地掂了掂,眸中划过一抹迟疑,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沧琰见他这般,眉梢一挑,发问道:“她都替我付过钱了,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小弟子赧赧一笑,声音渐小:“不……不太够。”
沉默自三人之间流转,半晌,云慈自荷包内又掏出一锭来,递给那小弟子。
小弟子依旧摇头:“不够。”
云慈抿了抿唇,指尖微微收紧,下意识攥住手中荷包,蹙眉垂眸良久,适才松开手,将荷包内剩余的银两全部倒出,一股脑儿交了出去,冷声道:“这次总够了吧?”
小弟子缩了缩脖子,面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嘿嘿……还是不够。”
半晌无言,空气几乎要凝滞出实质来,沧琰倏忽低低一笑,摆了摆手,开口道:“罢了罢了。”
另两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要收回那一千注的豪赌,结束掉这场荒唐的闹剧。
却听沧琰悠悠道:“这样吧,若是我押的中了,你便直接从里面扣除双倍的银钱;若是没中,去寻我师父应掌门要钱,如何?”
“不可!”小弟子尚未答话,云慈却先他一步否决道,“你怎可将师……应掌门也拖下水?”
沧琰轻笑,顺着她的话头,慢悠悠地道:“你也说了,那是应掌门,是——我、师父。”他一字一顿,目光盎然地落在云慈微恼的面上。
云慈噎了噎,一时却寻不出话来继续反驳他,只得轻咬了咬下唇,偏过头去,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小弟子将他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尽收眼底,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滴溜溜一转,却并未多言。只例行问道:“大师姐要押给哪位弟子?”
沧琰不假思索:“都押给路鸣那小子吧。”
小弟子点点头,动作利落地抬手摘下别在耳后的毛笔,翻开随身携带的小册子,蘸了蘸墨,在纸上工整地写下“路鸣”二字,后面添上一句“注一千”。
书写完毕,他将册子递给沧琰检查上一番,后者略略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方收起册子,再度将毛笔别回到耳后,旋身继续向其他弟子处吆喝。
“押彩了,押彩了,大师姐都要来押的彩!一两一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原本众弟子对于这场“押彩”并不甚看好,大多抱着观望的态度,迟迟未有动作。云慈的参与便像是点燃炮仗的火烛,众人顿时心痒难耐,纷纷按捺不住,熙熙攘攘地围拢过来,一时间好不热闹。
待闹哄哄的吵嚷声渐远,云慈眉梢一蹙,方欲开口。
沧琰却似早有所料般,先她一步出言打断道:“放心,我的运气从未差过,此番定能叫你赢得盆满钵满,到时你我七三分!”
云慈冷冷扫他一眼,没有答话。
沧琰妥协:“五五,五五总成了。”
她依旧不语,沧琰撇撇嘴,拖着长音道:“三七——我三、你七,总成了吧!”
轻叹一声,云慈知晓如今此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索性不再同他计较“押彩”之事,反而随他道:“我还以为,你押路鸣胜,是因着整个清元宗的外门弟子中,你只认得他一人。”
闻言,沧琰探出一小截深红的舌尖,轻舔了舔唇瓣:“也有一些这样的成分吧。不多,也就……九成半。”
云慈一时无话。
所幸,的确如沧琰所言,他的运气一贯不赖。路鸣一路过关斩将,成功入围了外门大比的前十,挤进了终场。
沧琰唇角微扬,同云慈咬耳:“你瞧,小路鸣果真不负我的众望。”
云慈淡淡瞥了一眼,语气平静:“不过是前十。”
话音未落,场中路鸣一剑横扫,将对手逼出场外。
云慈垂眸,依旧神色淡然:“不过是前三。”
路鸣剑尖稳稳抵在对手胸口,朗声道:“承让。”
云慈依旧面不改色,轻声道:“不过是……”
沧琰笑着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不过是第一。”
云慈抿抿唇,轻轻应了声:“嗯。”
——
那边,路鸣以外门大比榜首的名次顺利晋升入内门,心中难掩欣喜。
他兴冲冲跃下擂台,目光急切地左顾右盼,搜寻着云慈的身影,想要第一时间同她报喜。
尚未寻到人,却听不远处几名小弟子凑在一处,压着声音低声呢喃着什么。他侧耳细听,竟听见了心心念念的大师姐的名字。
“听说了吗?大师姐和阿辞公子这几日都睡在同一间屋子里面。”
“是了,大师姐竟然还把自己的全身家当,都交给阿辞公子来打理,二人如今已然是不分你我的交情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今早上大师姐还扒了阿辞公子的衣裳!”
听至此处,路鸣顿时忍无可忍,怒从心头起,三两步冲上前,扬起手一把揪起其中一名弟子的衣领,怒斥道:“你们怎敢如此诋毁大师姐的名声!”
那小弟子被他吓了一跳,随即缓过神来,一把拂开他的手,厉声反驳道:“我们怎就诋毁了大师姐了!”
路鸣气得近乎讲不清楚话来,胸口起伏不匀,面红耳赤道:“大师姐和那个阿辞清清白白,你们怎能如此、如此造谣生事!”
“造谣生事?”方才与那弟子凑在一起议论的另外几人亦凑至近前,不悦道,“路鸣师弟当真给我们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甚而有弟子面露讥嘲之色,冷笑道:“怎么?路鸣师弟这是今儿个方才赢了场比试,当上了个内门弟子,便觉得自己能耐得没了边了!”
“你们!”路鸣气极,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话,是你们从何处听来的?”
“倒也不怪你孤陋寡闻。”其中一名弟子嗤笑一声,“你今日比试了一整天,不知道也实属正常。这话,可是大师姐亲口说的!”
“亲口……说的……”
路鸣瞬时瞪圆了双目,满面皆是不敢置信,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猝然怔在原地。片刻后,他蓦然大吼一声,抱着脑袋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徒留那几名弟子目露困惑,面面相觑。
半晌,其中一名弟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路鸣师弟这是怎么了?”
另几人同样摇头,表示不解。
忽然,有一人扬手一拍脑袋,似乎想起来什么,惊呼道:“对了!今日,大师姐在押彩的弟子处,给路鸣师弟押了一千注!”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有弟子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所以,他们……”
话至一半,他却又摇摇头:“不对啊,大师姐不是跟阿辞公子才是一对吗?怎么又跟路鸣师弟扯上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