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附这一病就是七天，三天浑浑噩噩加上四天肌肉酸痛，严重时距离死神也就临门一脚。
为了替龙傲天续命，奚白最终还是取了自己几滴妖血滴于药盅中喂他喝下。
海妖血中含有极强的生命灵气，甚至能帮九旬老人一夜回春，用在普通发热感冒上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更何况，喝她的血，不是没有隐患……
出于灯塔水母繁殖的特性，喝了她的血就等于被同化，这种状态被她入的话，人体内会产生符合幼体生长的腔体，很大概率会有小奚白的出现。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也不想用这种办法。
但事急从权，兽人大陆是个完全原始的世界，崇尚兽神和巫术，历来重病的兽人在经历祭司举办的神降仪式和请巫都没用之后，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
而此间世界早已经历过众神黄昏，就算再诚心祝祷也不会有神俯首降恩泽。
所谓的神降仪式和请巫，只不过是两场哗众取宠的闹剧而已。
若是真没有有效的退烧药方，阿附可能真的要烧傻。
还好他很幸运的，遇上奚白这只“心软”的妖，这剂猛药下去之后，他开始退烧了。
久病之人阴虚亏损，退烧的阿附虽然说话行事仍有气无力，但好歹是能下地活动，不用奚白全天守护在床旁。
一切都有好起来的迹象。
本该是这样的。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附身上时不时会出现些细小的伤口，伤都不重只看着狰狞，但这伤来的莫名其妙让奚白摸不着头脑。
每每遇到这情况，奚白只能一脸疑惑得低下头去慢慢安抚舔舐，一边将屋内的利器悄悄藏起。
但她心中始终有个疑窦。
这伤口怎么越舔越多了……
难道它还会自我繁殖不成？
奚白再次舔上阿附大鱼际处新划出的伤痕，脑中转过这个离谱的念头。
阿附坐在床檐，仰头看着正捧着自己的手，来回耸动脑袋的白。
她的鼻尖正好卡到大拇指旁的软肉，精致到雌雄莫辨的脸仅用一只手就能包裹，浓密的睫毛垂下一段乌黑的阴影，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一处重墨点缀。
她安静且专注得眸光落在他的伤口处，小巧的脸凑得极尽，他手稍稍内扣就能触碰到脸。
奚白对于他的靠近毫不设防，甚至还主动贴上去蹭蹭，竟给他一种能全然掌握她的错觉。
这错觉来得莫名其妙，却意外得让他兴奋到颤栗。
伤口比较小，奚白软舌刮了两圈就止住不断往外涌的鲜血。她放开阿附的手来回翻看。
一直以来阿附的手掌就是受伤的重灾区，大前天伤在两根手背，前天伤在手指，今天伤在大鱼际。
他这手上如今就没完好的一处。
不是泛红的旧伤疤，就是结痂的疮面，偶尔碰到一处长度不够一指宽的伤口，奚白当作稀罕宝贝来回抚摸好几遍。
就要像这么小的伤口才对，省心省事。
阿附看到白专注地盯着自己的伤口，时不时用指尖轻拂过疮痂。
虽然她面上没什么情绪泄露，但他知道，白在意。
只要白在意，那他这么做就是对的。
阿附悄悄将几片锋利的石片往兽皮毯子下藏了藏，面上露出羞涩柔软的笑容。
“白，这样就可以了，谢谢你。”
奚白点点头放开他的手问道：“是怎么受伤的？”
她是真的好奇，她明明把屋子里所有的锐器都藏在屋顶，就连稍尖一点的器具也都好好收起来了。
但偏偏每次阿附说出的理由都能让恍然大悟，并且由衷的升起原来还能这样的荒诞感。
“生灶火的时候被木片刮到了……”阿附敏锐的感觉到奚白神情有些不对，“我是不是很笨……你不会生气吧……”他不安得轻颤睫毛补充道。
“……别这么想，木片是糙了点，以后都我来就行。”奚白听到这个理由，一是既往的觉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她又能说什么呢，阿附本是替她分担家务的好意，落到今天的局面也是……无法预料。
但她其实也能理解，毕竟阿附这个少爷之前一直都过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现下面对原始社会生活方式一时不适应，也是可以谅解的。
但这类事情不应该再发生了。
出于对龙傲天的身体考虑，她索性直接将活计都揽了去。
这下她倒要看看，什么都不用阿附做，他还怎么受伤。
“可是，我也想帮你做点什么……”阿附柔弱的表情在听到奚白的潜台词后出现一丝裂缝，眼神立马黯淡。
但他不想被奚白察觉自己低落的心情，旋即迅速调整，固执的抓住奚白衣角，开合双唇嗫嚅道。
“那你就帮我把兽皮洗了吧。”见他执意如此，奚白沉吟片刻，想出一件危险性极低又不费力的事情交给阿附。
兽皮是从前几天猎得的狮身蝎尾兽上剥下的，这几天奚白忙着照顾阿附也没时间去处理。
现下正好交给他打发时间。
“好！”阿附满心欢喜得捧着指令走向那堆“毛山”。
还未走近，鼻尖就被一股刺鼻酸腐的味道狠狠攻击。
是那堆兽皮，因为长久未处理，上面残留的肉与血开始腐烂变质，在炎热夏季跳跃舞动的热粒子中漫出窒息的恶臭。
阿附就快要干呕出声，却在意识到奚白耳力出众时又悄然抿唇压回。
他屏住呼吸使尽全身力气拖动那一沓兽皮，无果，只能退而求其次拖来小木板绑上藤蔓，一趟一趟的处理。
仓全部落外有一处从山泉中蜿蜒流出的小溪，溪流横径不宽只三米左右，深度也不过半人高，但这条小溪是部落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流。
此时正值清晨，溪流旁三三两两聚集着几名雌性兽人，彼此都熟识，手里抱着衣物和菜叶在溪流旁的石板上敲敲打打，不时交流些私家内事。
当阿附这张陌生面孔出现时，顿时引起他们的注意。
但等他们打量片刻，发现是阿附那个流浪残疾兽人后就无趣的收回视线。
流浪兽人对部落没什么贡献，自然分不到什么优质的粮食，要想养活自己除了去狩猎队当诱饵搏命之外还有一条出路，就是接些私活拿报酬过活。
而本部落的雌兽也会心照不宣的用剩肉或者不要的皮毛等一些硬通货换取这廉价的服务，为自己生活取得一些便利。
这算是明码标价的潜规则。
阿附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客户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们顶多是羡慕阿附的客户家底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兽皮来清洗。
“阿附。”一道含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在阿附耳边轻轻响起。
阿附恍惚间听见有谁在喊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一时没搭理，只顾埋头涮洗手下的兽皮。
兽皮上混着皮肉与尘土，根根粗硬茂密的兽毛被血污肮脏得粘合成一团，浸泡在溪水中许久都扯不开。
阿附绷着双手用力才将两块粘在一起的兽皮分开，但一时用力过猛，竟不慎撕裂了其中一块，脱落的另一半顺着溪流向远方飘去。
阿附眼睁睁看着下游的雌兽下水将之捞起据为己有，深感挫败的叹一口气，对着眼前这一摊兽皮犯难。
“用皂荚和弗里草一起处理会好些。”底气不足的软糯青年音从阿附身后传来。
阿附这回终于听清回头一看。
身后的青年一头棕发软塌塌得搭在头皮上，下垂的额发遮住双眼盖住大部分鼻梁，显得低塌的鼻子更为平面。
鼻下是两片薄唇此刻正紧紧抿成一片。他整个人似乎因这搭话显得极度不安，缩着身子双手紧抓着裤脚。
这个人他认识。阿附惊喜得直起身问好。
“巳？你怎么在这？”
“我接了一点私活，来溪边洗兽衣。”巳见阿附靠近立马慌的倒退几步，连连摆手抗拒他再次接近。
阿附不解，但他顺从得停下脚步询问道，“巳，你怎么了？还有为什么十日前我找你去森林狩猎，你没出现？”
巳同样也是流浪兽人，只是他比阿附处境稍好些。
巳很符合部落对流浪兽人的认知，孤僻、不修边幅、沉默寡言、战力弱，只能凭借接一些私活勉强温饱。
而阿附常常因为过于出色的外表遭人妒忌连私活都接不到，只能在狩猎队搏命养活自己。
而前段时间巳曾跟阿附抱怨过，说最近部落狩猎队猎到的兽肉越来越少，他能接到的私活也越来越少，他快要饿死了。
这也是阿附之前邀请巳一起去森林打牙祭的原因。
但那天巳并没出现，而他也出现了意外，幸好当时有奚白悉心照顾他不说，还让他在她家暂住。
阿附深感庆幸。
巳听到阿附的问话咽了一口口水，“我，我很好啊，阿附你怎么样？”
这话答的文不对题，阿附疑惑得盯着巳，不放过他面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说道：“我很好啊，你怎么了，你今天感觉怪怪的。”
“没事没事，我只是有些忙晕了，你怎么有这么多要洗？”巳转移话题道。
“这还多啊，除了这之外还有一堆呢。”阿附擦了擦额角的汗嘟囔着说道。
“啊……那真的是很大的工作量呢。”巳稍稍感叹一句，看到阿附又打算俯身下去忙活，忙解释说道，“我之前没去森林找你会和，是因为祭司让我以后跟着他去摘草药，他要得急我就没来得及找你，不好意思啊。”
阿附满不在乎的对他招手，“没关系，你如果有工作就去忙就好了。”
要说阿附对巳一点都没有意见那是假的，就算他人没来，送个消息来也好啊，可偏偏什么都没有。
归根究底就是巳没把他当成朋友罢了。
其实骤然想通这点，他还是难过的，毕竟巳是自己来到部落认识的第一个人。
但他转念一想安慰自己，他和巳本就是同病相怜互相抱团取暖而已，要说更深的情谊那也确实没多少。
想通后他索性就将这事抛开不计较了，也省得难为自己。
巳听了他的话却显而易见更为不安，他在原地咬牙踌躇一会儿，还是憋不住好奇凑上去问道，“阿附你那天没遇到什么事吗？”
阿附警惕得停下手上擦洗的动作，面上仍是一派平静的问道，“出什么事？我能出什么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儿吗？”
他似笑非笑得转头望向在他身后探头的巳。
他突然察觉有哪里不对劲。
巳对这件事有点过于关心了。
为什么要纠结他好不好，为什么要问他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他出事是个秘密，只有奚白知晓，这件事到底与巳无关，他问这么多是想干什么？
还是说，他曾经牵涉其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