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野紧紧抓住任思茴的手,她手心半指宽的刀口血流不止,于是他更加用力,任思茴的整只手被他掐得发紫臃肿起来。
“怎么搞的?”他担忧地要拉她离开。
“我自己弄的。”
可任思茴像个马扎钉在原地,她赌气似地挣脱开裴子野的手。
他眉心一皱:
“别闹。”
任思茴心底发笑,她闹什么了!
她猛地抬头,想讽刺他。
可当对上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时,再多的狠话,她说不出来了。
心脏在胸腔处剧烈跳动着,她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陷入了进去。
四目相对,情愫像巨浪般将人吞噬。
然而,手心的刺痛感传来,任思茴猛地回神,随即别过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心翼翼喘息平复心情。
裴子野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他开始后悔,这种趋于本能去关心她的反应,更是让他恼羞成怒。
恰好,耳边有人说话,“裴......”她嗓音颤抖,“裴总......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子野仿佛没看见她,他单手扯掉脖子上的白色领带。
女人双手颤抖,走上来,对任思茴说:“对,对不起,我......”
女人上前,裴子野扯领带的手突然一推,将女人重重推倒在地上。
任思茴一惊,她刚想去扶女人,手腕被裴子野猛拽回来,他眸色很深,低垂着眉眼,修长指节勾领带一圈圈缠绕住她的手。
“抱歉。”片刻,他声线低沉缓慢开口,“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嘴上说着抱歉,眼底却尽是薄凉。
女人跪在地上,她盘起的精致头发已经乱得像鸡窝一般,身前男人周身气压实在太强,她害怕得肩膀轻轻颤抖着。
陆金铭走了进来,剩下的事情他来处理。
裴子野抓任思茴的手拉她,任思茴又挣了一下,裴子野停了下来,他神色一暗,没有丝毫犹豫,手往上举,带着任思茴的手环绕住他的脖子。
任思茴被裴子野扛到肩上,长长的裙摆拖拽地面。
“你干什么!”
裴子野不说话,任思茴就踢他,他却抬手压住,轻轻松松将她又往后颠了颠,以一个更稳当的姿势扑倒在他宽阔有力的肩膀上。
......
裴子野将人扛进走廊最北边的一间海景房,从落地窗往外看,能看见整个玻利维亚港炫目夜景。
屋间内没开灯,只有落地窗外熹微的灯光照进来。
昏暗光线里,裴子野将任思茴扔进沙发,他转身开灯,从玄关柜处,拿出一个白色医疗箱。
他在任思茴身前蹲下,抬手,慎而又慎地解开缠绕在她手上的白色领带。
适才因为太着急没有注意,现在才看清她手心的伤口,足足有半指那么宽,隔了那么长时间,伤口仍血流不止。
边为任思茴处理伤口,裴子野的眉头便皱得越深,眉眼间潜意识表现出来的心痛,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片刻。
伤口处理好了。
重逢以来,第一次独处。
于是乎......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任思茴不是那种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能扬起笑容与人寒暄的性格。
或许在戏中可以,但现实里,她不论如何都办不到。
她低头看着自己左手上包扎好的伤口,白色的绷带干净整洁,甚至连多余的线头都剪掉了。
任思茴现在也终于冷静下来,她开始觉得自己之前发的脾气很莫名其妙。
裴子野从来没有隐瞒他的身份,相反,她一直知道他很富有。
她本应该在第二次,在剧组见到裴子野的时候就能猜出他的身份,可任思茴没有,或者说,她潜意识中是不相信的。
毕竟,一个平凡的,生活中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的普通人,说自己曾与京港首富谈过一段。
谁信?
她自己首先不信。
所以,当意识到自己那因自卑而无理取闹的行为后,任思茴觉得脸上很热,她现在只想离开,回到家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尖叫。
可裴子野单膝跪在茶几旁,在她离开的必经之路上,正在整理医疗箱。
他整理了很久,任思茴不明白,小小的医疗箱,他为什么能整理那么久。
她时不时瞥他,心底的小人在跳舞做法。
快离开.......
快离开.......
快离开......
倏地,裴子野站起身。
任思茴低着头,眉毛下的眼睛一亮。
然没等她高兴,裴子野探身从红色地毯上捡起一包棉签,然后,又跪下开继续摆弄医疗箱。
任思茴:......
良久,他终于开口。
“为什么没有穿?”
裴子野问她,眼神却未看向她,指尖捏着一个药瓶子从左边移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到左边。
任思茴一愣,反应过来,裴子野说的是她穿的高跟鞋。
在白色小洋房的时候,导购小姐除了给她衣服外,还拿出了一双鞋。
一双真正的水晶鞋,莹润清亮,在夕阳的照耀下,竟能散发出彩虹的光斑。
那双鞋子太美了,就像灰姑娘童话故事里的那双水晶鞋走进现实。
彼时,任思茴被惊得睁不开眼。
但她能穿上那么漂亮的衣服已经很好了,这样一双鞋子,得用多大的水晶才能打造出来。
她不敢穿,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鞋子。
心里的想法总不能轻易说出口,任思茴浅笑,回答:“尺码不合适。”
几乎在她话刚出口,她听见裴子野笑了一声,他忽地转头直视她的眼睛。
“是吗?一个人成年后脚长还会变吗?”
“......”任思茴硬着头皮,“会的吧......”
“嗯。”裴子野冷笑,“那试试?”
他从茶几后拉出一个黑色皮质盒子,打开,里面正是被任思茴拒绝过的那双水晶鞋。
他掀开她隐藏在裙摆下的脚,刚露出来,任思茴很快将腿缩了回去。
裴子野也不恼,他大掌拖水晶鞋,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她:
“最近接触到一个医疗项目,说是可以帮助成年人二次发育,唯一副作用就是脚掌会变长。原本我不信,但今天,难得有个案列出现,且让我看看,如果是真的,我倒不介意投一笔玩玩。”
说着,他趁着任思茴出神,伸手脱她脚下的黑色高跟鞋,穿上水晶鞋。
水晶鞋穿上的瞬间,冰凉的触感随即从脚底蔓延而来。
水晶鞋牢牢套住她的脚,严丝合缝,本就是为她专门定做的。
裴子野的眼神柔软下来,他浅淡勾唇,“果然很完美,果然只有这水晶鞋才足够与珠宝裙相配。”
裴子野仰头缱绻地望向她,望着这个曾经让自己因爱疯魔的女人。
小小的脸蛋还没他手掌大,穿着三年前他为她定做的订婚礼服,为她亲自设计的水晶鞋,美得像一只误入凡间的小精灵。
裴子野彻底败了。
他曾经发誓如果再遇见任思茴,一定要质问她为什么当初约定好的回国见却换来她的销声匿迹,为什么明明不告而别,然后狠狠地用自己的权势报复她。
可如今真的再见,裴子野却什么都不想问了,只想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像虔诚的信徒一次次祈祷神的爱。
“我给你个机会,任思茴。”他抬起头,注视她,“我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帮你你实现你的梦想,只要你愿意回到......”
我身边。
“谢谢你,不过这双鞋我配不上。”
她倏地出声打断裴子野的话,面无表情地脚从他手中抽出来,奢华无度的水晶鞋被她脱掉像个废品般人在地上,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她起身,裴子野顺着她的起身抬头。
她居高临下地睥他。
任思茴放狠话:“裴总,我知道是你让刘三星叫我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我猜不到。我承认当初不告而别确实是我的错,该受的罪我认,裴总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只求一切结束的时候您能大人有大量,别再同我这么个小人物计较了。”
和谐的氛围就这么被掐断。
裴子野站起来,剑眉冷竖,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任思茴,你!”
“哦?”任思茴笑,继续抢话:“难不成裴总竟是如此长情的人,面对一个曾经骗过自己的人,也能这般大慈大悲。还是说......你仍旧对我念念不忘?”
裴子野自小的傲气绝不容许自己的高傲如此被人踩在脚底,“任思茴,你可真看得起自己.......”
“那真是太可惜了。”任思茴叹了一声,“不过裴总既然为我包扎了伤口,想必也是愿意高抬贵手放过我了?那从今天起......希望我与裴总之间,前程尽逝,再无瓜葛。”
"......"
话落,她决绝转身离开,刚踏出门,身后的男人自嘲地笑了笑,
“好。”
“那便,如你所愿。”
此话一落,无数悲伤似河流般朝她涌来,但任思茴终究没有回头,决然地离开了酒店。
......
回到出租屋,任思茴先是脱下一身昂贵的晚礼服,换上舒适的睡衣,最后走到厨房下面吃。
她像个没事人似的,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片刻。
面煮好了,她坐在餐厅的桌子上吃。
突然,龚莱的房间传来怒吼声,任思茴从碗里抬起头看去,但很快,她收回目光继续吃面。
任思茴见怪不怪,她知道,是龚莱爸妈又打电话给她,催她回家了。
龚莱不是本地人,她家是沪南的,在京港读大学,毕业后便留在了京港。
龚莱是独生女,家里人不放心她经常给她打电话,然而每次打电话都会提到让她回家的事情。
龚莱每次都会大发脾气然后,点一份超辣的鸡公煲吃。
房间里很快没了声响,约莫是龚莱挂掉了电话。
任思茴扬起笑脸,想着等龚莱出来点外卖的时候,好好安慰她。
但她吃完面,洗好碗,坐在沙发里渐渐有了困意,龚莱都没有出来。
任思茴也没在意,回自己的房间洗漱睡觉了。
凌晨。
她睡得迷迷糊糊中,听见一阵搬东西的吵闹声。
任思茴本来睡眠就浅,她从床上坐起来,从门缝看见客厅开着灯。
她掀开被子,披了一件卫衣,开门走出去。
龚莱正坐在沙发上,她身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盒特辣鸡公煲。
鸡公煲已经被龚莱吃完了。
任思茴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凌晨三点,她记得明天龚莱还有戏,现在吃这么油腻重口味的东西,明天脸发肿,估计要被导演骂。
任思茴走上前,关心道:“小莱,你......”
"茴茴,你看!"龚莱捧起空了的鸡公煲外卖盒子,举起来,咧着大牙朝任思茴笑,“这是我第一次吃完一份鸡公煲!”
身为演员,无时无刻都要注重身材管理。
任思茴:“......”
任思茴不说话,静静地看龚莱。
看着她笑着笑着,眼泪却从眼角话落,外卖盒子嘭地砸在茶几上,汁水顺着玻璃流淌进地面。然后,她双手捂住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哇——”
“茴茴,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这一刻,任思茴的眼框也红了,她仿佛知道了接下来的一切,走过去,拥抱住龚莱。
她抚摸着龚莱的头。
数了数,转眼跟龚莱已经认识了三年。
这三年里,她们一起住、一起吃饭,一起辗转无数个剧组跑龙套。
回想起来,记忆中对龚莱最深刻的回忆,是她们被导演骂,在大冬天里挨饿,受冻,抱在一起痛哭,哭完了擦干眼泪互相鼓励的无数个瞬间。
她们很像。
有着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大明星梦想。
但独独不一样的是,龚莱在沪南有家,她有爱她的家人。
龚莱爸妈一直希望龚莱放弃不切实际的明星梦,老老实实回家工作嫁人。
她们一起合租小公寓。
这三年来几乎每个夜晚,任思茴都能听见龚莱房间传来她跟父母的吵架声。
一开始,龚莱底气十足据理力争,可最近,任思茴发现龚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早该意识到的。
任思茴:“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喂喂喂,你都不挽留一下我吗?”龚莱抬起眼泪哗啦的脸瞪她。
任思茴浅笑着,没有说话。
“还真是个闷葫芦。”龚莱叹气,眼帘微耷。
半晌,她说:
“......天亮就走。”
......
一整晚没睡,任思茴一直在帮龚莱收拾行李。
她们赶在飞机起飞前一小时到达机场。
行李已经托运好了,龚莱抱着去年生日任思茴送给她的玲娜贝尔站在检票口,双眼红彤彤地望着任思茴,脸颊全是泪,哭得一塌糊涂。
“茴茴,我相信你一定一定可以火遍京港,火遍全国,火向全世界!”
任思茴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脸,将身上提前准备的红包递给龚莱。
来机场的路上,龚莱说她爸妈在沪南给她找了份工作,还物色了一个靠谱的结婚对象,这次回去估计就要结婚了。
龚莱说到时候会给她打电话,让她来参加婚礼。
但任思茴想,她不确定到时候能不能去,份子钱得先给。
龚莱不肯收,任思茴就悄悄塞进她的帽子里,安检的时候,自然会掉出来,龚莱想再跑出来还给她,已经来不及了。
离别的时候,任思茴没有哭,龚莱一把鼻涕一把泪交代她注意身体的时候,任思茴也没有哭。
她孤身一人走出机场,走在机场路上。
深秋的寒风从高速公路口穿行而过,飞机巨大而低沉的起飞声音震耳欲聋。
任思茴走出机场,她抬头看雾蒙蒙的天,有雨滴落进她眼睛里,眼角终是滑下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