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只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像触电般飞速转回头。
“哦,那......那算了。”
她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慌乱转身,步伐极快,打开门的时候,却撞到折返回来的陆金铭。
她没看路,被他撞倒在地上。
陆金铭也被吓一跳,连忙说抱歉伸手扶她,任思茴推开他的手,嘴上说着没事儿起身,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是快哭了。
哪知起身时又踩到地面的油,她再次狠狠坐向地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屁股疼的,向来能忍的她,竟痛得眼泪开始在眼框边打转。
“小陆。”
倏地。
身后,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那么熟悉的声音。
她怔在原地,长长的睫毛缓慢上翘,微微颤抖着。
“裴......裴总?”陆金铭磕磕绊绊说。
他蹲在任思茴身前,此刻内心也是慌乱得不得了,他寻思着自己也没犯多大的事情,怎么她就要哭了呢?
“你撞的?”
裴子野黑眸微垂,凝着地上小人的头顶。
陆金铭:“啊,嗯,是......是吧。”
“这位小姐想吃面,你既觉得有愧,便将你的那碗面让给她。”
裴子野语气淡淡。
任思茴本没想看的,甚至抱着侥幸的心理。
可背后之人的存在感那么强大,她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却眼神对视的瞬间,对方神色冷漠地错开视线,看她时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走回窗前的位置背对门口坐下,再没有回头。
任思茴在陆金铭的搀扶下起来,用纸擦了擦衣服,她不想在这多停留,可陆金铭视裴子野的话为圣旨,神意,纵然任思茴拒绝,他也能做出让她拒绝不了的事情出来。
“女士,你赶时间?”陆金铭似发自真心地为她考虑,“那打包带走吧。”
任思茴:......
面馆老板:“店里打包盒没啦。”
陆金铭:“懂了,我去买。”
任思茴:......
总之,他好像决计要让她吃上这碗面。
任思茴怕了他了,最后妥协地像蜗牛爬树般,极其缓慢地走到裴子野对面,他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眼。
任思茴目不斜视,从放在一个托盘里的两碗面中,她选了全是辣椒香菜的那一碗,轻轻道了声:“谢谢。”
她端着面走到距离裴子野最远的桌子坐下,面对门口。
手中的面,表面红油辣椒,洒满香菜,袅袅冒热气,满满牛肉,肉香四溢。
一时间,任思茴有些恍惚,时间仿佛流沙般迅速倒退回三年前。
她记得,那是在新西兰的一个小岛上,也是这样一家中餐面馆,他就坐她对面,在窗边。
任思茴打小就喜欢吃香菜,无辣不欢,但外国不吃辣,所以附近超市也很难买到,吃面的时候,她便随口说了一句:“好可惜啊,要是有辣椒和香菜就好了。”
只是随口说的一句。
第二日,他竟拜托飞新西兰的朋友跋涉四千万英尺,带来香菜和辣椒面,只为补全她随便说说,根本算不上遗憾的遗憾。
哪怕他最讨厌的味道是香菜味,哪怕他一吃辣就会脸红过敏,他仍旧系上围裙,耐心地为她下面,切香菜,剁辣椒。
心满意足吃上麻辣香菜牛肉面的那天,她感动得眼泪汪汪。
餐桌前,裴子野抱她坐在他腿上,轻拭她脸颊的湿意,柔声蜜意地在她耳边轻声哄着:“乖宝,人生也才三万天,你遇见我之前已经过去一万,剩下两万天,我不想你有一丝一毫的遗憾。”
从未有人这么疼过她。
从未有人将她看得这般重要。
她上第一节表演课的老师曾说过:
人这一生只可能轰轰烈烈地爱一次,这一次会耗尽这辈子所有爱力。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次成长,而对于我们,此间过程的所想所念所感,所有的悲欢与喜乐,足够一个演员惠及一生。
曾经,任思茴懵懂地将这段话写在笔记本里,遇见裴子野后,她才深觉此话之深浅。
她不确定裴子野还记不记得他,毕竟像他说的人生足足三万天,他们从相识相爱再到分开,不过才一十四天,太短了。
所以他应当是不记得了,因他看她时的眼神太过冷漠,没有分毫波澜,因他重逢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位小姐。
任思茴默默垂下头来,苦笑地摇了摇头,想着赶紧把面吃完赶紧离开。她从竹筒中拿筷子,搅和面,低头开始吃。
因为感冒没好,嗓子难受,期间她咳了一声。
“不对!”
突然,有人大吼一声。
任思茴手中的筷子一抖,循声音望去。
陆金铭正瞪大眼睛看她桌上的牛肉面,“女士,你怎么拿了我老板的面?”
任思茴懵了,举着筷子眨巴大眼睛,看了看面,又看了看身后与她背背的裴子野。
陆金铭:“我老板吃面不能没有辣椒香菜的啊。”
任思茴:?
怎么可能?
她去看裴子野桌前,面果然原封不动,就连表面撒的葱花都还是刚才的形状。
他确实没有吃。
为什么......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呲的声响,裴子野倏地站起身,他弯腰,将地上的一次性木筷捡进垃圾桶,然后目不斜视地从她身前走过,任思茴只能瞥见他高高扬起的下颚线。
“裴总?”陆金铭高喊,跟了出去。
任思茴:......
......
裴子野走后,任思茴也很快将面吃完离开了面馆。
她的房子就租在附近,步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回去的路上,她觉得有人跟着她,可回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
到家后,她照常洗漱,睡前温习剧本,进入梦乡。
她只当再遇见裴子野是上天给的一次眷顾。
他记不记得她不重要。
只要知道曾经给过她无穷力量的人,教会他什么是爱的人,如今过得好,便足够了。
当然。
他不记得也好。
若是以后能别再见就更好了......
可事情总事与愿违。
几天后,他们又见面了。
《长歌暖浮生》剧组片场,任思茴穿着薄薄一层纱衣,坐在古代回廊的美人靠上给自己补妆。
距离她不远处的台阶下,是女主吴虹的房车,他们打开门走进去的时候,任思茴从门缝中看见,房车内有暖和的空调,清甜的水果,吴虹正躺在柔软的沙发上休息,有人在帮她捏小腿舒缓吊威亚的不适。
任思茴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已经肌肉发紧的小腿。
于是,她伸手弯腰自顾自捏了起来。
有两个丫鬟扮相的其他剧组的人从远处走来,她这边经过。
“你听说了吗?今天好多老总要来影视城,说是来视察,打算投资呢。”
“啊?老总亲自来影视城?哪个剧组啊?”
“不知道。”
二人闲聊着走远了,任思茴抬头扫了一眼她们。
“柳三娘!”
蓦地,片场有人吼了一句。
任思茴猛抬眼,条件反射般站起身,冲着片场的内回应:
“到!”
柳三娘,是任思茴在《长歌暖浮生》中饰演的角色,男主柳长歌的青梅竹马——第二季就被火烧死,激励男主发奋图强的完美炮灰。
在剧组,大部分配角都没有名字,他们的名字即是角色名,剧组人员繁复,要一个一个记住人名太麻烦了,导演找人的时候也只会喊角色名。
知道要拍戏了,任思茴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尽,打了鸡血般干劲十足:
“来了!”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让刚踏进片场的人闻声滞在原地。
他身侧,一个瘦高像竹竿子般,脸颊凹陷,穿着一身白衬衫的男人跟着停住,抬手指着连棚顶都没装,四下漏风,冰冷刺骨的片场,尴尬地说:
“裴总......”
“剧组......到了......”
裴子野好看的睫毛上卷,凝视人群中,正在认真听编剧讲剧本的任思茴。
女人一身鹅黄色襦裙,长相温婉,梳着古代娇俏女子的发髻,听人说话时眼睛亮亮的。也不知道听到时什么,然后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恬静又美好,让人不自觉陷进去。
他静静地看,默默地望。
须臾,才收回视线。
裴子野身后,跟着乌泱泱全是西装革履的男女,他们之中有人见他想投资这么一个破烂剧组,很不屑地劝道:
“裴总,现在年轻人的审美都变了,刘三星的本子剧情老套毫无新意,没什么投资的价值,你可别被他骗了。”
站在裴子野身侧穿着白衬衫的瘦猴正是刘三星,《长歌暖浮生》的总制片人,听见别人否定自己的本子,刘三星很生气,背对人的半张脸,嘴角微微抽搐,牙腮绷紧。
刘三星对自己的本子很自信,他一直觉得是别人没眼光,但裴子野跟别人不一样,刘三星坚信裴子野能看见他剧本所内涵的价值。
毕竟从千万本剧本中,裴子野一眼就挑中了《长歌暖浮生》,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本子好啊!
京融圈里谁不知道裴子野投资眼光好!投啥赚啥,前不久刚出一款人工智能,就是他前两年投资的,现在火爆全球,更是有很多机构都开始利用这款人工智能进入系统。
刘三星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裴子野身上,抬头望向他的目光比深空中的星星更亮。
裴子野察觉到这道炽热的目光,却不为所动,故作不知笑道:
“哦?这样吗?”
他主动接了话。
刘三星立马反驳:“当然不是!”
“当然!裴总,我可不会骗你。”身后那人来了劲,截断刘三星即将脱口的话,他似乎要证明衷心似的,吐槽刘三星成了表诚意的一个豁口。
“他的本子要是好,前几天成峰怎么会突然撤资?”那人讥笑,“现在没钱继续了,他就把注意打到您身上,想您来当这个冤大头。”
“盛光强!你给老子闭嘴!”刘三星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什么脸面气度全都他妈不要了。
“我他妈刨你家祖坟了还是骑你妈头上拉屎了!老子剧本如何关你丫毛线啊......不想让我活是吧,那大家一起死好了!”
刘三星撸起衬衫袖口就要上去干架。
也没人拉他,于是堂堂两个在娱乐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就这么在片场扭打起来。
有一些狗仔代拍就在附近,瞧见热闹纷纷凑上来拍照。
张导一直站在刘三星旁边,见刘三星冲上去没有阻拦,等打得差不多了,他看见有狗仔聚过来,才假模假样地上去拉刘三星。
别看刘三星瘦,他只是吃不胖,力气大得很,给圆头圆脸的盛光强打得鼻青脸肿。
盛光强打不过刘三星,气得吹胡子瞪眼,怒吼刘三星的外号,想在言语上再争上一争:“刘瘦猴!”
刘三星冷笑:“呸!你个死肥猪!”
刘三星声音很大,《长歌暖浮生》的拍摄现场就在不远处,大家都听见了,于是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任思茴也听见了,她放下手中拿着的牡丹簪子道具,跟大家一起看过去。
乱糟糟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最尖尖的裴子野,一身西装笔挺,单手插兜。
他的四周,有人在怒骂,有人在拉架,有人在拱火,而他于兵荒马乱之中遗世独立,站在那里,脸色没有一丝波动,冷静得不像话。
这还是他吗?任思茴印象中的裴子野,豪爽、开朗,永远乐于助人还话痨。
可如今,他沉稳、冷静,似乎不论周遭多么乱,他都能安然处之。
任思茴看得出神。
此时,有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明明隔得很远,裴子野仿佛听到她打喷嚏似的,侧目看了过来,与她一直盯着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
手中的牡丹簪子啪地掉落地面,簪子还没掉到地面,任思茴已经先蹲下了身,她低头的同时,风也撩动了她发髻上的黄色发带。
裴子野身后,热闹得紧,他凝视着某处,竟缓缓勾唇笑了。
“刘三星。”
他倏地出声,声音低沉,短短三个字,便镇住了身后的几头精怪。
刘三星从张导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上前两步,声音听起来很悲怆:
“裴总?”
裴子野:“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刘三星猛抬头,满脸震惊,“真的吗?!”
裴子野说话间,视线不曾移开,望着躲在人群中悄悄后退的黄色小人儿,眼角渐渐侵来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他喉结滚动极慢地一字一句说: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裴子野的话一出,所有人都闭了口,四周仿佛陷入沉默的胶片之中。
渐渐地,有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除了刘三星。
他简直乐开了花。
一个条件算什么!
十个、百个他都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