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1 / 1)

元六办完事,除了拎回来自家酒楼的细粉与煎夹儿,另还有曹记的杏片、沈记的梅子姜这些开胃从食,周记点心自然也不能落,藕粉桂糖糕与间道糖荔枝,都是捡的卖得好那几样。

谁知二郎瞧也不瞧,挥挥手就叫他拿走了,那这些吃食自然又该进他胃里。

元六高兴也不高兴,才转过身,就听见二郎询问:“你拿的是什么?”

元六右手里拎着的,是方才回来时给自己买的酸汤烩面。

两次路过虞记,到底没忍住嘴馋。

“留下那样就好。”谢诏闻见酸味,倒有些饿了,毕竟一天没怎么吃。

拓了一天古书,屋里全是墨汁味,他嫌再点香反而冲鼻,拿水泼了,檀香味道却不好散。虽下午开了门窗叫空气好流通,可夏风吹起来是温热的,连汗都吹不凉。

前后这么一蒸,真就食欲全无,幸好还有对吃食琢磨精深的元六,知道醋的酸味可以增进食欲。

元六一咬牙,虽说有些舍不得,可瞧瞧手里多多加了麻饮的细粉、油香肉厚的煎夹儿,都是自个平日爱吃又不舍得买的,左右这酸汤烩面经济实惠,自个明日再买呗!

想到这,他应了声“好嘞”,喜滋滋搁下酸汤,捧着另外三四袋吃食走了。

谢诏净了手,洗去墨汁,才打开食盒。

比脸大的朴素的粗瓷海碗稳稳当当放在格中,顶上还有一层佐面的小菜,几朵炸南瓜花、红油凉拌的胡瓜,味道都不重,不会喧宾夺主。

闻着那鲜香酸辣的味道,谢诏取了筷子,先夹一块胡瓜条。

红油缓缓流动,给青翠素淡的胡瓜增艳不少,今日新鲜现摘的胡瓜,没过腌制,入口脆嫩嫩,咀嚼时发出“咔嚓”轻响,芝麻、食茱萸油与盐醋汁调味,只香不辣。

家里做饮食生意的,舌头不能不灵,对谢诏来说,像这样的凉拌胡瓜,或许拘于食材受限,因此不能与大酒楼庖厨的出品相比,但依旧可以吃出对方调味的功夫很足,经验老道。

有这般功夫的,一定是从业十余年的老师傅。

那炸南瓜花也是,面糊裹得均匀且薄,因此并没吸附太多油脂,嚼着香酥不腻,带着淡淡的南瓜清甜。

小菜尚且如此,主食呢?

盆一样的面碗,估计又是元六特意要了双倍的量,人未靠近,辣辛气就已经扑鼻而来了。

葱末蒜末还有花椒、芝麻、茱萸、番椒磨成的碎末堆在面码上头,须得一勺烧滚的热油最后浇上去,“兹”一声过后,才有这般香气。

凑近看雪白的面片裹着红汤,酸辣味儿已经浸得透透的了,又沾着些芝麻碎,增香增酥。

看着色泽红艳的这一碗,还真别说。

这样一碗酸汤,吃着口味重,毕竟重醋重辣重盐,可吃过后口感却很清爽,不似鸡羊骨熬的高汤那样,喝下去嘴里会反上来一股味儿,爱的人会说这汤又香又醇,不爱的只觉得舌根发腻。

精致食脍吃多了,才能体会街边脚店亦有街边脚店的妙处。

食者不嫌弃脚店卖相粗粝与摆盘随意,脚店亦包容众生万相,也唯有脚店,才不会介意你是小口细品,还是风卷残云。

谢诏吃得很是舒畅。

吃完碗里料,再喝两口汤,肚里也舒坦得很。

毋庸置疑,夏夜温度很高,刚出锅的面汤很烫,谢诏吃着不多会就出了汗,可这汗并不湿黏在身上使人心烦,而是能感觉到身体内的积攒的湿气都排了出来,就像每日晨间练完一套剑招那样,格外畅快。

不知不觉,谢诏便把一碗特意加过量的面都吃了,赠的小菜也吃了七七八八。

关键吃完后也不会有胃里坠胀的感受,只觉得热乎乎很熨帖。

其实若早些时辰,谢诏定会吃得有些撑。戌时一过,虞蘅估摸着这会子的客人来都是吃夜宵,便不再追求将面条擀得有多“劲道”,尽量软薄些,煮透好克化。即便牙口不好的老媪带着乳牙还没长齐的小童来吃都没障碍。

头一日整晚,阿盼掰着指头数过了,酸汤烩面卖了整整三十七人,烩饺价贵,略少些,二十碗,冷淘许是竞争力不够突出,鲜有人问津。

可第二天又不一样。

外间热浪翻滚,夜晚还能喘口气,到白日里,任你怎么酸辣开胃调动食欲,还是冷淘卖得最好。

采嫩槐叶汆水研出汁子和面,抻出来碧色面条,正巧与虞蘅的围兜子颜色呼应上了。

煮熟的面条抖落开,用流动的冷水一遍遍浇凉。

街边的小食铺用不起冰,用井水效果也是一样的。再切些嫩胡瓜丝,挟筷豆芽儿,撕好拌好的鸡胸丝与罗卜丝也来点,五颜六色码在面上,浇一勺清酱与醋调的料汁子拌开,吃起消暑又清爽。

旁的食铺可能就有给你掰一段胡瓜,浇点盐卤水,自拌着吃,当然价格也更经济。

然而虞记的生意还是很不错。

毕竟又不是日日这样吃,碰上这样好看的冷淘,谁舍得不来一碗?凑吧凑吧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子儿,扭头看一眼隔壁的盐水素面,果断选择多凑几文钱,来了虞记。

还有些人,买了隔壁的签食带过来,再买一碗冷淘吃,油炸小食配凉面,享受着市井午后悠闲安然时光,多惬意阿。

虞蘅再给他们送上一碗放凉了的绿豆稀汤消暑,不值几个钱,虞记却因此在周围收获了很不错的声望。

有食客自发宣传,不到一天功夫,附近住民挨个都知道这家食铺换了招牌与主人,味道很可以一试。

从小摊搬到食铺,也有过去相邻的摊主想起特地跑来看她,大概也是知道她捡漏了个生意不怎样的铺面,存了看笑话的心思,却没想到人家生意照样好。

元六拿着洗干净的空碗与食盒来还时,虞蘅正准备今晚的食材,已经切好的萝卜与笋丝码在缸里,倒上江米醋与粗盐,满满一盆。

昨晚人挤人,元六没仔细瞧,今日一见她,咦了声:“你不是原先桥南卖灌浆的虞娘子么?”

虞蘅闻言抬头,见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厮,娃娃脸,浓眉大眼,生得很讨喜的福相。

再打开那食盒,见碗盘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光洁如鉴,兼之里头还放着半贯棉线串好的打赏钱。

虞蘅看对方更和蔼了,莞尔道:“我说小哥怎瞧着面善,原是熟客。早说一声,我该给你打些折扣才是。”

元六嘿嘿一笑:“现今怎么不卖了呢?”

元六的记性,能记得这街上所有好食的小摊,却记不住书本上抄了十遍的字。

照他的话说,这是专记“要事”。

吉双嗤他,吃喝拉撒,可不是人生头一要事么。

虞蘅其实也没说不卖,只是现在换了地方,空间窄小施展不开,兼人手与精力不够,暂时取舍选择了性价比更高的面食而已。

元六听罢虽有遗憾,却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不挑嘴,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何况眼下的酸汤烩面也很不错,还没尝过呢。

他想到此处,虽然才吃过午点心,又坐下要了碗面,直吃得嘴饱肚圆。

回去后将此事当闲话说与二郎听,见谢诏敷衍嗯了声就算回应了,又自顾“嘿”道:“瞧我,将阿郎当作吉双那小子了不成?”

阿郎哪里会记得街边一小摊卖的灌浆还是汤饼?

被这样打趣,谢诏当然没理他,只凉凉瞥他一眼。

元六丝毫不尴尬,打小他跟在阿郎身边,早就习惯了阿郎的性子,别看阿郎不说什么,曾经他随口一提的事情,后来过好几年,拿这事扯了谎,阿郎都能给他揪出来。

阿郎这是将他话听进去放心里了呢,被阿娘这样哄着,才因此挨了罚的元六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又喜滋滋跟在谢诏背后了。

当然,谢诏也习惯了他废话多,自言自语都能说上一刻钟。这种时刻越不能搭腔,否则这厮更来劲儿。

所以他只斜他一眼,心里却是将先前席上吃过不错的灌浆馒头,与昨日的酸汤烩面给联系了起来。

虽都是面食,入门门道却不一样。京中少有这样多才的厨娘,一定是经验非常老道者。

谢诏心想,或许是与祖母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媪。

这般想着,竟然觉得昨日吃的酸汤,与儿时祖母亲自下厨烹饪做与他吃的一道饭食味道有些相似。

回忆起祖母,谢诏神色倏忽更加柔和。

恰逢谢大郎参加商行的宴席回来,似饮了不少酒,半副身子都挂在小厮身上。可怜那小厮,生得比谢大矮一个头,脸都憋红了。

谢诏看一眼元六,还未说什么,元六会意,立刻撸了袖子上前:“我来!”

每次这样表现时刻,元六总比吉双跑得快,好叫阿郎知晓,他每日的饭菜不是胡塞的,腰圆自有腰圆的好处!

谢大的小厮小跑过来道谢,谢诏曲指揉了揉眉心:“阿兄喝了多些酒?”

谢大身边小厮道:“不多,二小壶而已。”

谢诏摇摇头,阿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他温声道:“后街有个卖酸汤面的食铺,你去买一碗来,一会叫阿兄吃了,好解酒。”

吉双机灵道:“奴认得那铺子,还是奴去吧,叫元六与这小哥扶着些大郎。”

“可。”

谢大郎走路姿势歪歪扭扭,一小段距离几乎折成蛇形,谢诏不忍再看,摇摇头回了寝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