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1 / 1)

这几日与萝卜头们混熟了,虞蘅挨个儿都能叫出是谁家的小郎君,行几,爱吃什么口味馅儿。而面对年轻貌美的摊主,小孩们则格外嘴甜,一口一个“姊姊”,哄得虞蘅心花怒放。偶尔手边有包剩的剂子,便捏出个面老虎给他们拿着玩。

阿盼浑身刺挠,见小孩来了,便远远躲到一边去。

虞蘅表示理解,十四五岁正是对小孩看不上的年纪,不信回头问一嘴家里的大孩子,还有谁没打过弟弟妹妹的呢?

然因对方是消费者缘故,虞蘅还是劝诫阿盼,对客人要客气着些。

阿盼正踮脚抹推车顶上的灰,听见虞蘅这样说,抬头看她一眼,“哦,知道了。”又立刻垂下眼皮,手下动作更用力了。

虞蘅琢磨着,这孩子怎么生闷气呢?

她从前便不大能想通为何有时聊的好好的好友突然生气,于是决定不浪费这个脑细胞,直接出击:“怎的了,谁得罪你了?”

“没有,”阿盼瓮声瓮气,“蘅娘子今晚不是还要给沈小郎君做甚么面猴子,就别管我了。”

这是说她昨日给王五郎捏了个齐天大圣,黄衫虎裙金箍棒,好威风,沈翰林家的七郎见了喜欢得不行,也央着要个“同款”。只手边没剂子了,便答应他今日再补上。

虞蘅再是个木头,也听出来这话里酸溜溜,顿时懂了,这是介意她待他们比旁的客人亲近,孩子吃醋了啊!

她与阿盼讲道理:“那沈家小郎昨日点了两笼香蕈馒头,付了二两银,这银子我们买什么不好?不过一个面疙瘩,哄得他常来,得益的是谁?”

一是“我们”,一是听着她这样“算计”那沈小郎,话里话外谁才是自己人……阿盼嘴角翘起:“知道了。”

还是三个字,这回语气明显高兴不少。

呵,小姑娘,虞蘅失笑摇摇头,走回厨房去。

夏令推出的新样式馒头虽不如招牌灌浆馒头那样老少咸宜,但也让虞蘅赚了不少,尤其书院学生这一波。

虞蘅夜里盘点,算上打赏的小费与先前裴家给的赏钱等七七八八,手里竟然有三十余两,似乎离着盘间铺子的生活已经不远了。

她想到什么,立马趿鞋下床将床底的木箱子拖了出来,翻出当初上京带的那破包袱。

当时族中长辈担心她一人出远门被坑蒙拐骗去或受欺负,欲派个远房婶子看护,待“监督”她成了六礼再回来。只是那被选中的堂婶与丈夫感情甚笃,不大乐意离家太久,虞蘅更不想一路还要与不熟的长辈同行,尬聊寒暄,极力否了这决议。

但长辈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于是虞蘅只带两身旧衣裳,用破包袱装着,打扮成落魄人家模样,又将仅剩首饰都换了银钱,各处分散藏着,叫自己看起来尽量不像只“肥羊”。意外是路上遇见阿盼,花去了大半,剩下的勉强足够一路的嚼用。

阿盼看她在里面翻找有些不解:“蘅娘子,这些衣裳拿去卖,铺子也不收吧?”里头衣裳又穿了一季,已经旧得不能穿了。

虞蘅总算从里头翻出一根簪子来。金刚石的呢,尽管屋内只有蜡烛微弱的火光,也是熠熠生辉。

单独留着这一根簪子,倒不是出于什么浪漫爱情故事,而是刚钻坚硬,若路上碰见坏人,最后还能从头上拔下这支簪子,奋力一搏。

金银什么的都太软了,这簪尾部被她削得尖利,若能击中,必定见血。

阿盼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她想象了下那场景,坏人当然该死,只她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虞蘅随手挽了个旧时在家梳的髻,簪上发簪问:“好看?”

阿盼没见过她梳这样温婉的发式,稀奇地围着看了又看,赞道:“真好看!”

阿盼看着眼前披着半干头发,穿家常寝衣,盘膝而坐还冲她笑的小娘子,仿佛一株雨后清荷,总算知道刚才觉得哪里奇怪了。

蘅娘子生得白,皮肤又嫩,就该像旁的贵女那样娇养着才是,可现在手背上好几个被油蹦伤的点子,红得醒目。

一个人远行该多怕碰上坏人呀!自己跟同村好几个女孩儿被卖都怕得不行,可她还能拿此事作笑话讲给旁人听。

阿盼仿佛吃多了腌梅子,嘴里发酸。

随即又见虞蘅将头发拆了,那光彩熠熠的刚钻簪子被擦拭干净。

虞蘅笑道:“眼下用不上了,明日当了去,能换不少钱呢。”

阿盼瞪眼:“这是夫人遗物,蘅娘子……”何至于此?

虞蘅摆摆手:“这簪子不过占个名贵难得,并不是我娘最爱那支,要说念想,实算不上。”

“何况老家还有宅子,虽然奴婢都遣光了,家私摆设俱在,想家了,回去看看即可。”

阿盼早就想问:“既家里有宅,蘅娘子何必上京?”

虞蘅拍拍她的头,不答反问:“觉得如今日子不好?”

阿盼摇头:“虽劳累些,可比起从前在家吃爹娘的,吃不饱且要挨骂,已经是神仙日子了。”

“那就是了。”

虞蘅自己在自己家,有许多顾忌,束手束脚。且没有直系亲属,旁人总会想方设法给她寻个看护人。族人当然是出于好心,可寄人篱下的日子哪有好的?

阿盼隐隐约约有些懂了,不再追问。

酷暑难消,整晚一丝风没有,没了“鬼哭”,满耳灌的都是蝈蝈蝉鸣,虞蘅与阿盼依旧睡不大好。

即使两人开窗睡,床上还铺了降温的竹篾席子,每日睡前都用清凉的井水擦拭过,早上醒来上头还是留下了黏腻的人形印子。

虞蘅有些烦躁地呼出一口热气,推开门走出去,一下醒神不少。

黎明前大约下了点雨,地面上有几团落花,微湿的风带着沁人香气悠悠凉凉扑在面上,仿佛露水沁入心脾一般清凉爽快。

虞蘅趁凉快出了门,她要活当,年后再赎回去,期间免不了一番讨价还价。

那尖脸猴腮的伙计当真精明,既嫌这刚钻“不够透”,又嫌样式过时老气,一番拉扯,最后算她六十五两。

六十五两换成铜钱可着实不少,虞蘅要了面值五十两的交子,另十五两只要白银。

这样的客人有些少见,伙计顺嘴多问了一句:“客人急用钱,该换铜板才是。”毕竟市面上白银少。

虞蘅进城一趟,本就存了打听的意思,那跟谁打听不是打听?便问眼前的伙计:“您可知这附近哪有铺面转手的?钱银多少?”

当铺每日接待的客人鱼龙混杂,来自五湖四海,还真被她挖出点消息,说街头枣花巷有一家食铺开不下去了,挂了转卖的牌子。

因生意惨淡,许多看客芥蒂这点,谈黄了几次,原主人也没了高价转让的心气儿,只叫五十两。

五十两,这下倒许多商贩心动,毕竟周围铺子但凡齐整些都,都得七八十两呢。只是恰好那人也要白银结清,又要得急,众人担心他是骗子,不然等不到虞蘅来问。

虞蘅去看过那铺面,开在河岸,边上是码头,对面又有酒楼吸引客流,怎么会生意不好?多半不是地段出了问题,许是店家手艺不好。

白日看不出来太多,虞蘅不急着买,便又约了孙娘子出来,去先前那家伞铺实地勘察。

买东西尚且要货比三家,何况这几十两现银的交易呢。

到了地方却有些遗憾,那伞铺主人年纪老大不小,家中催得急,已经于三日前找到了买家,收拾包袱离京了。

伞铺挂上了“凉水”、“饮子”的招牌,买卖红火。

人总会美化自己没走过那条路,眼下,虞蘅懊悔羡慕得牙根痒痒,没忍住买了盏凉水荔枝膏。荔枝膏里头加些碎冰,喝起来冰冰爽爽的,甘甜凉滑而不腻,在这炎热夏日里多少解了心火。

又问了一圈,都没有合适的。

阿盼担心再晚些那五十两的便宜又被人捡去了,虞蘅沉吟,看眼将落未落的日头,罢了。

便回到方才那食铺,原主人正与一买家讨价还价,许是对方压得狠了,脸色很不怎么好看。

虞蘅跨过人流走过去,那原主人还记得方才来过这位小娘子,因她并没有似旁人一般挑拣嫌弃狠压价格,印象很不错。

虞蘅刚巧碰上他与买主话赶话:“三十五两?天边日头这样大,您倒是做起梦来了!我宁愿四十两直接卖给这小娘子,也不卖你。”

虞蘅怕他反悔,忙不迭一口应下:“好!四十两,我付现银给您,咱们即刻签了文书。”

正想提价的买主:“……”

原主人冷笑一声,对着虞蘅和缓了脸色:“小娘子好爽利,咱们这便去官府过了手续。”

平白捡了大漏,虞蘅晕乎乎还不敢信,直到孙娘子问她可要搬城里住?

虞蘅想了想,这样一来,住城郊的确有些远不方便,况且比起先前预算省了十两银子,的确能换一间近点儿、住着舒坦点的宅子。

只是没租够赁期就要毁约,虞蘅还有些不好意思。

见她少有地扭捏起来,孙娘子“噗嗤”笑了:“我们家在城内有套宅子,本是我与官人新婚住宅,只是舅姑年纪大了,舍不得城外的老朋友,还能自种些菜、养些鸡鹅,郎君又是个孝顺的,我们才跟着搬过来。”

虞蘅忙问:“宅址何处?索价几何?”

孙娘子拍拍她手:“我们自家宅子,本是不外租的。可你才帮我大忙,我心里是很喜欢你的。”

听前半截,虞蘅的心已经沉下去了,可后头话锋一转,似又有希望,虞蘅忙拍胸脯保证:“娘子知道我为人,我们住屋,一定当自家房屋爱惜,赁钱也按时履约。”

孙娘子点点头,先带她们看过房屋,再谈价格,最后以每月两千文价格签了契,付了钱,只等过几日收拾好铺面再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