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拒亲(1 / 1)

双鸾错 杯雪里 1726 字 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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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蒐一过,三宫回銮。

帝后带着列位公卿与女眷移驾,随王景年一起回来的,还有赐婚的旨意。

消息传到内宅,太夫人冷冷道了一句“好命”,转头将庾夫人叫来,敦促她在云湄的婚事上多下点功夫,皇帝没成婚的儿子可不多了。

三房那边,王景年倒是结结实实被他母亲骂了一通。

“千里迢迢将濯儿接回来,给她许了好亲事,我原以为你尚有几分疼她,哪怕不求真心,做个吃穿不愁的王妃也好。转眼他高见珣封了王,你就忙不迭把宝贝似的四姑娘送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个丞相就旗帜鲜明地要惟四皇子马首是瞻了!”

“要说与皇子结亲,打一开始我就不同意,你父亲、祖父都只是边陲苦寒之地的县官,乘着改制的东风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富贵已极,就该知足了。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你这里刚刚好第三世,当好好想想怎么守住如今的功劳!莫要再奢求戚畹之贵,前朝那些外戚,哪个是有好下场的?”

“你是天子近臣,在皇帝身边做事,多少人盯着你的一言一行。执其两端,守中致和的道理,怎么还要我这个妇道人家教你?!”

老夫人说得气血贲涨,胸膛似个破锣风箱,起伏着发出“嗬嗬”声响,显然是动了气。

只等她骂够了,出了这口郁气,王景年才靠近老太太床边。

刘寿媳妇打帘进来,送上一盏降火清热的菊茶,王景年亲自侍候老太太喝下去,好声好气道:“儿子知道母亲生气,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么,圣旨都下了。”

“没有你和谢氏从中作梗,皇帝如何知晓换人?”老夫人冷哼一声,“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全然不顾你的处境,可别忘了,你那个小舅子还在边关打仗,来日真立下军功……”

李缜如今是军候,再晋两级便是司马,可以不经兵部直接将奏疏递到御前。

“是,儿子会寻个时机,让李氏的名字先入了族谱,不在此事上授人以柄。”王景年暗恼又被母亲岔开了话题,他今日来可不是为说这个,“母亲放心,春猎前我提过的,让濯儿替嫁七殿下之事……”

“什么替妹出嫁,你自己听听,这光彩吗?”

“是,是。”王景年声音又低了些。

老夫人冷笑:“不要以为我老了,坐在这后宅里就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听说,你和越国公商量着,要将濯儿嫁给他那个傻儿子?”

“又不曾真的定下来,国公爷无非是想给三郎讨个媳妇,没了濯儿,再从族中挑个嫁过去就是。”王景年沉吟片刻,“总之,夫人今日已经入宫,去找皇后娘娘说了。”

从王景年进门,老夫人就不愿正眼看他,线下终于掀起眼皮,里外将这个儿子打量了一番:“她也肯?”

王景年没敢说他给谢氏许了什么,点点头,只道:“夫人是明事理的人。”

此事上他倒没有说谎,谢槿真的进了趟宫。

只是皇后没有见她,自打她上次入宫推了婚事,姐妹俩就有了些貌合神离的意味,在上林宫谢皇后称病,日日深居简出,朝中命妇谁来都不见。

如今给王漱定了四皇子,既做不成儿女亲家,谢槿没事儿就往蔺修仪那多跑跑,蔺修仪出身低,愿意捧着她,她有了如鱼得水的快乐,自然不愿去贴姐姐的冷屁股。

在椒房殿外候了片刻,眼看求见无门,她一气之下回了府。

待马车停在府门外,又想起王景年交代的事没办妥,她不愿让人知道皇后不给她这个面子,一思忖,叩开了对面越国公府的大门。

年逾八旬的陈国夫人被女儿抬上马车,借她三分薄面去求见中宫皇后。

陈国夫人天伦之乐没享到,这年纪还要为两个女儿从中调和,气得用拐杖频频顿地,几乎要将皇宫的青石砖磋出火来:“她是你妹妹,姊妹间有什么隔夜仇,要让你将她拒之门外?!”

“母亲,坐下说话。”谢皇后屏退宫人,扶着陈国夫人上座。

竹炉里煨着上乘的紫笋茶,谢皇后只梳了一个简单的斜髻,象征六宫之主的簪珥墨玳俱藏在发间,并无半点倨傲。

看她还亲自净手煮茶,陈国夫人正欲托大说教一番,还没开口就被堵了回去。

“阿槿要见我,无非是为琮儿的婚事,想必此刻,她就在复道上谢家的马车里,等我传她进来。”

谢皇后笑了笑,拿一个拳眼大小的瓷杯,给陈国夫人斟上茶:“母亲恐怕有所不知,去上林苑之前,她才来见过我,推掉了琮儿和王漱的婚事。”

“这……”陈国夫人隐约听说过一二。

“琮儿被幽那几日,她闻风而动,转头就定了四皇子给王漱,未曾来看过我一次。如今刚圣上刚移驾,她就急着入宫来见我,母亲应当能猜到她是为何而来罢?”

喝着茶,陈国夫人有些食之无味:“自然……只是娘娘也该想到,王家大姑娘母亲已经没了,她如今就是你妹妹的孩子,总比别家女儿亲近。若非你执意不愿让琮儿娶你哥哥那两个孩子,我宁愿换阿绾嫁,也不替你妹妹跑这一趟。”

“都是权臣,又是望族,难道娶王家的女儿,就和娶自家女儿不一样?”谢皇后的语气也生硬起来,“我从前就说过,太子已死,世子年幼。我既为皇后,琮儿又深得陛下喜爱,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是皇帝心中最属意的太子之选。可你们呢?”

“硬是要将女儿嫁进来,一个一个,是嫌琮儿还不够树大招风吗?当今圣上并非庸碌之辈,想用裙带关系党同伐异拉拢皇子,问问她的骨头有几两重,敢上天子心中那杆秤?!”

陈国夫人怔了怔。

记忆里她鲜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她的长女自幼熟读经史,曾立志要做个女宰相,后来被送进宫,成了这里走不出去的一株高山草。

只是那眉宇间,还依稀能看到当年睥睨史册的意气风发。

“枚儿啊……”陈国夫人唤着她的乳名,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有股莫名苍凉。

“还请母亲回去转达大哥小妹,他们要与谁结亲,我不置喙,将皇帝六个儿子都拉去做女婿都可以。只是在我这里——”

谢皇后放下茶壶,敲金击石:“我决不让琮儿娶任何世族女儿。”

皇帝推行新政,世家已入穷巷。

只要圣上三五年内不驾崩,寒门子弟拔擢上来,历史的轮毂就很难再向后转。

高准这个人,用人唯贤不避亲,谢枚与他夫妻多年,深知她们母子得势不过是琮儿深受父皇喜爱。

她要做的,就是让高见琮做好皇帝眼中的直臣,不被母族拖后腿。

谢皇后将陈国夫人送到门外,看她上了马车,终究没和妹妹见一面。

回到宫中正遇高见琮来见。

“外祖母同母后有话说?”高见琮敏锐地看出她面色不虞。

“说你的婚事。”谢皇后入内坐下,只觉浑身疲惫,“你姨母要将女儿说给你,我不愿见她,就找了外祖母来说项。”

话一出口,高见琮扶在她腕上那只手顿了顿。

谢皇后亦察觉到了。

高见琮问:“哪个女儿?”

谢皇后答:“长女,就是从前许给你四哥那位。”

她转头,目光划过儿子高挺的鼻骨。

想了想,高见琮说:“她与四哥确非良配。”

他跪坐的身形依旧锋利笔直,如长刀贯地,岿然不动,双手稳稳按剑。

抿了小半盏茶,谢皇后半倚半靠在琉璃枕上,双目微阖,手指在膝头轻点:“世家的女儿,总有许多身不由己。母后希望你娶到称心如意的人,要是真的喜欢,也不拘是谁的女儿……罢了,我与你说这个做甚?”

她抬眼,看了看漏壶:“你不是要去太学吗?”

“是,今日卢太师在学宫讲学,儿臣正要出宫,特来向母后辞行。”

“那就别拘在我这儿了,早些去吧。”谢皇后也不留他。

春三月,风传花信,石暖苔生。

堆烟绿柳沿堤岸一路绵延,太学的青瓦白墙几乎匿在碧色里,墙内桃花开得极繁,像染料化进了洗墨池里,风一吹愈发不可收拾。

暖风送来的花香徐徐,高见琮沿着芄兰横生的石道一直走。

卢彧今日讲礼制,特意将世族子弟都纠集在一起,他兀自说得口干舌燥,下面鼾声如雷。

这些纨绔子弟素来不修德行,尽管在各自府里装得再好,没了父母拘束,都会尽显江山本色,只有几个女郎还坐得住些,王濯自然不在其列。

高见琮只要稍稍一侧目,就能看到她和王家二姑娘头对头伏在案上。

王濯甚至在梦里踢了踢裙角。

毫无体统。

他正要移步离开,里面却忽然闹了起来。

原是卢太师出去喝口茶的功夫,王滨同黄国公家的小公子划拳输了阵,偏说对方耍赖,闹着让王漱替他出头。

王漱哪里肯丢这个脸,直将弟弟往一旁推。

这一推下去,王滨竟然没站稳,一屁股落在王濯的桌案上,足下忙忙乱乱绊了一地繁复的衣裙,两个睡熟的姐姐惊坐起来。

“好你个王滨,我告诉三叔父去!”王云湄早就看他不爽了。

王滨却没空和她争辩——

他一回头,就见王濯冷冷瞧着自己,眼里弥着雾,仿佛看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王滨莫名想起了那支毁在她刀下的象牙箸。

他两股战战,说不出话来。

王濯没打算和他计较。

木着脸坐了片刻,等起床气过去,她扭头准备换个朝向继续睡。

坐在后面的谢元缙却不依,可算逮到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当即要替她出头:“你踩了我濯妹妹的裙摆,不赔个不是就想走?”

高见琮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