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石中剑(1 / 1)

有些人对敌,譬如蜘蛛洞的精怪,仗着有蛛网便利,会在一开始就大喇喇地跳出去。

他学那话本子上的将士莽夫对阵迎敌,先把名号报上,免不得要相互问候几句对方家眷亲属,再大喝一声。

这都是前摇。

流程到这里,方能冲上前去,跟对方一对一,单过个数十招。

……有病,且病得不轻。

乌臼对这种方式难以评价,不晓得应当把它称作笑话还是儿戏。他得要沉得住气,敬候在此,待到成竹在胸……

他是眼看着这两人一步一步进来的。

两人情况都算不得好,只需想想洞外那九九八十一难就知道,她俩来的虽不慢,却也备受折磨。

直至阿青察觉到了那张网。

但那又有何用呢?

只需这二人踏进来一步,身后便多出一张网来。

蛛网锋利得泛着精光,横亘在入口处,相互掩映密不透风,教人逃脱无门。

她用力劈下去,精铁寒刃在接触间造成了损伤。那划开破口的网,顺势就缠在了刀刃上。

躲在暗处的乌臼略有一些意外。

他以为这老婆子能使出招数就很不错了。

毕竟他上回才重创了对方,若无不断持续的内视运转,恐怕拿刀都艰难。

他熟知自己的布置,这蜘蛛的网,劈开是需要内力的,破空那一下必会打断调息。现在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气力振了振那把破刀。

一张蛛网从中间破碎处断开,如水中荇草垂落在地。

想到此二人的来处,乌臼眼底浮现出一丝贪婪。

“还是勿要徒劳了罢。”

乌臼靠着洞穴里一块天然的凹槽出声,边说边调转了脚步,声音顺着崎岖的洞壁回弹反射,竟像雷声般轰鸣起来。

碧莹看着这人从石洞的阴影中走出来。

对方一袭利落的黑衣……不,这不是黑衣,是他羽翼所化的防御。

当初他就是用这黑衣的尖端,刺在了郎君的胸口。

又是用羽片横档的铠甲,折毁了阿青数把利刃。

碧莹不由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无耻之尤。”

“你以诡计引我来,到此处还躲躲藏藏。”她恨声道,“飞鸟向来自傲其羽,恨不得徙于天之苍苍,独你一人竟做了个鸡鸣狗盗之徒。”

乌臼冷笑着回道:“小妮子好大的口气,怎的不见你父母兄弟来接你?”

他轻蔑地看着眼前两人,“绿蜂,我劝你让这老婆子放下刀,区区精铁,还想不自量力?真是可笑之极。”

乌臼说罢,显现出自己的法身,脸上也浮现出青黑的羽片,铺满半个脑袋。

“你因觊觎我郎君内丹杀人,吞食数月,却还是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碧莹瞧见他的样貌,讽道:“想来你资质极差,就是使上再多魑魅魍魉的手段,终不过尔已。”

乌臼被她戳中心事,不由恼羞成怒道:“我本想放你一马,只要你不回蜂族报信,还能让你活个几载。是你不知好歹!”

阿青的刀快过了他的声音。

她朝着乌臼身后掠去,每一刀都使尽全力,与乌臼的羽片对撞,在昏暗里划出比蛛丝更亮的火花。

须臾之间,那把退敌无数的刀变得坑坑洼洼。

乌臼还手时还迟疑于阿青的内力,此刻却是心中石头落地,顿觉底气大增。

以至于他甚至还有心思出言挑衅,“哦,是否需要我借尔等一副趁手兵器?”

阿青不言语,从身后抽出一根青色的长骨,使劲儿掰成两段,化作两根纤长的峨眉刺。

她朝着乌臼攻去。

她武艺不低,与乌臼对战几个回合,也不落下风。

乌臼见状心急,将羽片化满自己全身。羽片坚固,胜似兵士鳞甲,是再好不过的抵抗。

两人陷入缠斗。

只是阿青的峨眉刺再利,也免不了多出几道豁口,却仍是破不了乌臼的金身。

碧莹持剑掠阵,她的剑更偏向术法,手中剑带起石洞内的气流,大力地卷了起来。

那些藏匿在犄角旮旯里的枯枝败叶,地上堆砌的珍珠财宝。反正是洞里有的,除却死死钉在壁上的网子,都卷在了风里,齐齐向乌臼砸去。

乌臼转身从阿青的对招之间脱出,从洞中招来一柄蒺黎形的骨朵。

这是把能破甲的重铁器,比之阿青峨眉刺的尖利,更显凶悍异常。

他挥着铁骨朵,砸挂之间,勾起了碧莹的剑,振臂猛地一擂。那把秋水长剑瞬间垂直着嵌入了洞中石案!

阿青趁着这几息的功夫,朝着乌臼仅剩的面部刺去。

乌臼也不是好对付的,他把头一甩,侧过头去,用后脖颈接下了这一刺。阿青的峨眉刺比之刀锋更尖锐,乌臼满身满头的羽毛被掀起了一个角。

一支峨眉刺堪堪扎在他的脖子上,像一根信号针,随着他的走动而微震。

这场面既奇诡,又滑稽。

一击不中,阿青已经没法去拿回丢失一半的武器,急速后撤中扬起满地碎石。

乌臼正欲上前,没成想动作一顿。

他察觉到什么,甚至顾不得阿青的动作,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自阿青的角度去看,他的胸口长出来一把剑。

剑很是精悍,只有一尺多长,光滑的表面覆上了一层油脂,防止它受潮变色。

就是这把看起来像卖货郎走街串巷会给小童推荐,让熊孩子回家问爹妈讨钱的小玩具,从乌臼背面向前捅进去,捅穿了他的胸膛。

碧莹从包袱里掏出桃木剑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她原本是想换阿青的藏刀,她害怕出现今日的情况,随身带了好几把。

对敌之间,往往是瞬息决定成败。她已然将桃木剑拿了出来,便要使出去。

碧莹脑中还未反应过来,手上就把它投掷出去,还叠了个术法。

因着这术法,玩具般的小剑穿过乌臼这个人,还朝前惯性飞了一会儿,飞到石中剑跟它对撞,被长剑撞得偏离航向,掉落时发出闷闷的声响。

而后便安然地躺在地上。

没有人看它。

没有人来得及,或是分得出心神来看它。

乌臼的羽片瞬间褪去,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很多东西从中源源不断流失出来。自己的内力,旁人内丹的灵力,还有他的血,此刻像雾一般在空气中散称一朵朵花。

他不及咒骂,阿青迅速而干脆地补了几刀,乌臼双目泛血,直直得朝前方倒下。

那柄铁骨朵同样沉闷地接地,而后咕噜噜滚动到一边去。在它的路线上,有一座摆放整齐的白骨盒子,此刻也随之坍塌。

碧莹喉中发出似笑却像哭的声响。

离石洞一涧之隔的山头上,立着一个白色身影。

这个满身洁白,满头也是洁白的人从山顶向下望去,方才的战场已经打扫干净,只余下一个残破的石洞。

他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战利品,也没有留下不值钱的战利品,但起码不用自己再收拾,甚好。

他是满意了,他脚下的一只蜘蛛却不是很满意。

一个面盆大的蜘蛛被他踩在脚底动弹不得,挣扎了半天,只能像个被人翻过来的乌龟,无助地划拉着四肢。当然,他也不止四肢。

手脚繁多的头铁蜘蛛,嘴里还说着威胁的话语:“死狐狸,你这就放了我,我大发慈悲不跟你计较!”

白狐不太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想,可能是在发梦吧。

蜘蛛气得不轻。

他在山头住了许多年,乌臼不干人事,败了便败了,他发发善心,先去洞府接手对方留下来的遗产,回头等风头过去,再给他收敛尸身。蜘蛛认为自己很有朋友之义,赶到地方才发现,那小雀并几个手下都不知所踪,自己倒是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见白狐不理睬自己,他更加恼恨,出言讥讽道:“我知道你,你这个先天残缺的八尾!修了这么多年连人形都化不好,在这装什么威风!”

白狐多年来化形只能化成最初的模样,不知为何施展不了变化,只能顶着一头奇怪的白发,出门还被普通人疑惑到底经历了何事而早生华发。

白狐这才把眼神放在蜘蛛身上。

他在疑惑。

这只蜘蛛很喜欢暴言暴语,对阵前也是,对阵后也不放过一丝机会。

白狐对此,慢吞吞吐出一个字,“哦。”

他平静地在自己的佩剑和桃木剑之间挑选了一会儿。

桃木不好清洗,还是用佩剑吧。

蜘蛛见他拿起剑,激动不已,开始狰狞地发疯。

“怎么你跟那绿蜂有何关联?”

“那俩蜜蜂你狐家亲戚?”

白狐才懒得理他。

他心生恐惧,忍不住求饶道,想要跟对方讲讲道理。

“大家都是道友,你在金斗山,我等也从未闯入过。我是个蜘蛛,在山里布些网子,不是很正常的吗?怪只能怪那些人不长眼睛撞上来,我下次一定……哎,哎,别……”

白狐望着安静下来的蜘蛛尸体,贴心地给它埋进土里。

他刚走两步,有些犹疑,刚刚踩了几下蜘蛛,会不会不太干净?

白狐抬起脚,找了块草皮茂盛处,不停地在地上剐蹭,只差把草皮蹭秃。他还是不放心,跑了半个山头,最终在一条小溪流边洗了洗。

他把蜘蛛遗留下来的一堆丝网掏出来,想想有点可惜,尝试着废物利用地放进一个小鼎。

可惜元天霸不在此处,不然定能辨认出,这是他们金斗观的固定资产。

……炼制出几卷丝线。

丝线是蛛丝所制,质量上乘,也足够坚韧,最好的是它还没有毒。

白狐:?

想不到小小蜘蛛怪能有这本领,早知道留下来产丝也不错。

白狐晃晃脑子里的想法,算了,这蜘蛛作恶多端,何况它实在看起来很脏……不对,这个丝是不是还得清理一下?

他看着亮晶晶的丝线陷入疑虑。

令狐叹气,唉,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