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姐。”沈良崧打破静谧。
孟欣施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五百万。
“今晚这位主厨烧南方菜很拿手,”沈良崧放下菜单:“看看还需要加点什么?”
虚惊一场。
孟欣施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平板,仔细浏览了一下。三个人,九道菜。
“水煮肉片是五斤的分量很大,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跟回锅肉也是四人份,还有一道冬瓜肉丸汤,我们可能吃不完会浪费。不如留下耗油凤尾,再把粉蒸肉换成清淡的蒸排骨,毛血旺换成煎豆腐,这样荤素搭配,您看行吗?”
“还是孟小姐考虑的周到。”沈良崧说:“就照你说的。”
“行。”孟欣施反客为主,转头交代服务生:“丸子不加香菜,肉丝不加醋,排骨跟青菜少盐。”她一边说,一边在纸质菜单的背面写下以免有疏漏:“这些是忌口,谢谢啦。”
沈良崧惊讶于她的细心,同时又愧疚这些年对儿子的疏于照顾。他竟都不知道,儿子不喜欢吃香菜跟醋。
以前他的心思全部在寻找女儿跟照顾妻子上,等有心思去顾及儿子时父子关系已经淡如陌路。
这些年他自顾不暇没有精力打理公司,全靠儿子替他撑起家业。没有沈琰礼,沈氏早被金融危机那场大浪淹没。
从人工智能到新能源再到跨境电商,沈琰礼投资的每一个项目都发展迅猛,沈良崧很清楚,如果不是琰礼念旧情,靠房地产爆发起家的沈氏撑不过五年。
更无法以临城首富的身份风风光光地接女儿回家。
“上次去接悦悦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请你们吃顿饭,是我的失礼。”
沈良崧意外地对她很客气,但孟欣施不敢放松警惕,暴风雨来临前大地上也是一片宁静,她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对方的表情:“不失礼。您不是送了很多礼物到二叔家里嘛,我二叔二婶都很高兴。”
沈良崧说:“这些年,多谢你们家对悦悦的照顾。”
“悦悦从小跟她爸妈……养父母住在市区我二婶工作的地方,我们只有过年能见上,算不上照顾,您不用客气。”怎么还叙上旧了?孟欣施猜不透沈良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点慌,手指揪着一次性桌布戳啊戳,差点给人戳出个洞。
沈琰礼偏头,不动声色地扯一下桌布,那根手指惊弓之鸟一般迅速缩回去踹进袖子里。
他倏地笑出声。
沈良崧有些莫名地看了看两人,继续道:“她都跟我说了,从小你这个堂姐就很照顾她,受了委屈你也会替她出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她最苦的时候你不离不弃,如今她认祖归宗应有尽有,你却默默远离了。由此可见,你是个懂分寸的好孩子。”
来了来了开始铺垫她“懂分寸”了!
接下来是不是到了“赏”她几百万“懂事费”委婉劝她离开他儿子的环节了?
“琰礼,”沈良崧支开沈琰礼:“你眼力好,去帮我挑条鱼?”
果然不出她所料!孟欣施坐直身子,朝沈琰礼庄重严肃地点点头表示她可以。
砍价她可是一把好手!
接收到她眼神里的信息,沈琰礼点头:“好。”
目送保镖推沈琰礼走远,沈良崧才开口:“孟小姐,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
话术来了,让她猜猜——是会说沈琰礼已经有联姻对象,还是说家族对他的婚事另有安排?总不能是他不吃辣不能找川渝女朋友吧?孟欣施表情淡定内心戏丰富地等待被棒打鸳鸯。
“琰礼的腿,是我太太撞伤的。”沈良崧惋惜道。
咦,猜错了。
虽然早在八卦网站上看到过爆料,亲耳听到这个事实孟欣施还是有点惊讶,更惊讶沈良崧会主动提起。孟欣施没打岔,安静听着。
“我跟太太结婚十年一直没能生下自己的孩子,谁知收养琰礼没过多久就惊喜的有了女儿。老一辈说是因为我命里没有子嗣,而琰礼命里有手足,是他为我们这个家带来福运。我虽然不信这些,但一直将他视如己出,可……我太太总想送他走。那时琰礼还未成年,知道爸爸妈妈不要他很伤心,慢慢的疏远了我们,只愿跟他祖父亲近。”
“后来悦悦丢了,我太太精神受到刺激,十多年间病情反复发作,六年前她撞伤琰礼导致他……唉,这些年我一直在极力补偿,可我无论做什么也无法还他一条健康的腿……”沈良崧眼中有泪:“孟小姐,多谢你帮我照顾他。”
原来沈琰礼的童年这么不幸。
好好的富家大少爷,突然有天被告知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并且即将被抛弃……这换谁也接受不了啊!难怪他谁也不敢再相信。
“其实沈先生根本不需要我照顾……”孟欣施实话实说:“反而他照顾我多一些。”
“对琰礼来说,陪伴也是一种照顾。”沈良崧说完唤来助理,准备把见面礼送给孟欣施,注意到她手腕的大金镯子,愣一下,笑着打开礼盒:“巧了,我这套首饰里也有这款。没关系,孟小姐可以拿去金店换成其他新鲜款式。”
哇塞,还真是同款!孟欣施见钱眼开嘴甜道:“父子连心,连送礼物都想到一块儿去呢。”呀!忘了说“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两只手已经伸出去三分之二,现在补说好像来不及了。
那就收下吧。
“谢谢伯父。”
“自家人,不客气。”
服务员开始上菜,沈琰礼也正好回来。
没被棒打鸳鸯,但这顿饭吃得依然相当沉默,这对父子好像完全没话说。他们不说,孟欣施哪还敢说。
没怎么动筷子,这种沉闷氛围她怕吃得太香煞风景。
散场后从山庄出来,刚走几步孟欣施就后悔了——那丸子真好吃啊,用玉米淀粉腌过的肉片好嫩好嫩,还有熬汤那根大筒骨一定很香,没嘬掉骨油太浪费了!
唉。
“父亲同意我们在一起,你怎么好像很遗憾?”沈琰礼注意到她在叹息,转过头来问。
说的跟真情侣被家长同意了似的。
孟欣施时刻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其实很意外:“我以为伯父会拿钱砸我。”说完,她先把自己给逗笑了。
夜幕路灯下,她一张笑脸清晰,像爬满围墙的牵牛花,坚韧不拔地蔓延同化那些脏兮兮的土墙,无论多么腐朽的淤泥都能被净化,俗也雅。
沈琰礼坐在轮椅上扬脸注视她:“喜欢钱?”
“谁不喜欢?”孟欣施穷得坦荡荡,歪起脑袋笑睨着他反问,“有钱人以钱为基础证明自己,穷苦人靠钱续命。再说了,我还欠着您十几万呢,穷成这样,凭什么不喜欢它呀?”
“不算欠。”沈琰礼很欣赏她的坦然,弯唇笑答:“你只是提前领走自己的酬金。”
“您真会安慰人。”晚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孟欣施扬脸望天放松下来:“这里空气真好——还能看见星星呢!要起来散散步吗?”她低头晃晃手里的拐杖,眼神迫切。
也就她,能用寻常语气让一个腿脚不寻常的人从轮椅上站起来“散步”。
“好啊。”沈琰礼接过拐杖。
孟欣施没把沈琰礼当残疾人,在她眼中沈先生无所不能。
“有溪流,我们去那边?”
“好。”
这条下山小道花丛满路,铺得很平坦,周围无死角安置着电子眼,巡逻安保密集不会有危险,阿贤推着空轮椅同保镖远远地跟着。
抬头一看,孟小姐像脱缰的野马。
这是孟欣施离开家乡后头一次看到原始夜空。
漫天星斗像被打翻的碎金,月光洒落树梢,山流水淅淅沥沥撞上落石惊得鸟儿飞速窜逃,孟欣施用手机不停拍照拍照,她起起蹲蹲,跟专业摄像师似的姿势一套又一套。为了拍摄溪流她打湿了鞋子,为了拍下匍匐蝴蝶她也伏下,路边有荆棘,散着的长发限制了她发挥,只好放弃蝴蝶仰头去拍挂在树梢的月亮。
终于拍完,她点开相册查看,照片全部糊成一团。
“……”
算啦,安心看风景吧!妈呀,沈先生好像被落下了!
她倏地回头,发现沈琰礼手执拐杖静静站在溪流边,双目灼灼望着她。
原来大佬也会发呆。
孟欣施很好奇,他在透过她想什么?
发现她回头,他眸光一转,黑眸聚了焦,瞬间比溪水清澈、比星空还漂亮,一张俊脸在路灯下清晰无二,孟欣施再一次被沈琰礼的美貌震撼到,差一点就要举起手机——这不能拍,这不是花花草草。
“拍好了?”
“……全是黑影,都看不清。”缓过神来,孟欣施摁灭手机,尴尬又有些遗憾。这么漂亮的私人山庄,以后恐怕没机会再来了。
“过程中你很享受,也能勾起回忆,足够了。”沈琰礼鼓励她,问:“还想玩吗?”
他的话立刻赋予她这些“烂片”意义,孟欣施取消删除,摇摇头:“不玩了。站这么久累吗?有没有哪不舒服?口渴吗?我扶您回去?”意识到要少说几句——今天的发言字数快超标了,她踮起脚尖,扯嗓子喊:“阿贤!这儿,车来!”
沈琰礼:“……”
阿贤:“……”
回家洗漱完,孟欣施把沈良崧送的礼物、以及沈琰礼赞助的大金镯子摘下来包好,抱去书房还给沈琰礼。
“不喜欢?”沈琰礼关闭项目书抬起头。
“不是,太多了。玉镯子我收下了,护肤品也用了。”对孟欣施而言这两样已经很贵很贵,足够驱使她给沈琰礼扮演女朋友为他鞍前马后,多的她不敢再要。
怕打扰他工作,她留下礼物默默转身。
注意到他办公桌上那盆仙人球,她犹豫了一下。
原本她想的是仙人球防辐射,但现在一看这红红的花开得实在是焉巴丑,尤其是摆在一堆名贵兰花当中……孟欣施瞅一眼高洁优雅的兰花,再看她那盆俗气小丑花,当场体验到“大俗与大雅”的真实对照。
她抱起小丑花。
“留下吧,”沈琰礼说:“我喜欢。”
他居然喜欢?孟欣施把花盆放回去,转身刚要走又被沈琰礼叫住:“阿施。那些礼物不喜欢,看看这个?”
沈琰礼打开手边的盒子,里头躺着块夜空桥手表。
“之前见你喜欢,帮你定了只女款。”
孟欣施瞪大眼睛——好美!是整理垃圾袋那天她动过邪念那款百万级别叫……什么克什么宝的手表!沈琰礼怎么知道她喜欢?啊一定是书房里有监控!她提心吊胆眼珠子转一圈,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她秉性纯良没有下手。
……他能看见她眼馋手表,那么也能看见那天她藏在置物架下,像只偷腥的猫在主人眼皮子底下表演掩耳盗铃。
难怪沈琰礼当时会说她笨!
“试试?”沈琰礼将手表递给她。
不,不能试试,试试就逝世,就跟这只藕粉手镯一样根本舍不得脱下来呜呜呜不要,她不喜欢!
“……平时做饭总碰水,我不能戴手表。”孟欣施表情坚定地拒绝。
沈琰礼说:“这款表防水。”
“那我……”孟欣施伸出的手在空中变更姿势,竖起来摆了摆:“不行,太贵了。”
“成光跟阿贤也有一只。”沈琰礼帮她找好台阶。
秃头秘书跟阿贤也有?跟沈先生做事福利也太好了吧!只要不离开,这块手表的使用权就无期限,约等于属于她……等等,孟欣施突然意识到,沈琰礼在诱惑她——用富豪的生活挖掘出她的贪欲跟渴望,她正在被金钱物质牵着走。
代价呢?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秃头秘书全年无休起早贪黑为沈琰礼效力,阿贤为他挡子弹搏命,她呢她又是凭什么?
肯定有条件。
她犹犹豫豫同他对视,用眼神询问条件。
“明晚陪我去会所,见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沈琰礼回答。
“……有女生吗?”孟欣施试探。
沈琰礼:“没。”
晚上、会所、一群男人……这三个关键词凑一起孟欣施立刻脑补出花天酒地少儿不宜的画面——
沈琰礼竟然派她去勾引男人!
“我……我酒精过敏。”孟欣施弱弱地编造了一个小谎拒绝:“不能喝酒。哦我还嗓子发炎吃着头孢。”
对上沈琰礼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她做了个吞咽动作,小声承认:“好吧是假的,我就是不想陪酒。”
“来。”沈琰礼抬手。
孟欣施听命,蹲到轮椅边。
刚蹲下,额头就被他屈指轻敲了一下:“这颗脑袋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孟欣施:“……”
“你是我公开的女朋友。”沈琰礼温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让自己女朋友去陪别的男人喝酒?阿施,我没那么大度。”
“……那,您的意思是?”孟欣施扬脸问。
“那几个是我南海商会的朋友,他们在闽南地区熟人多,或许能帮你找到奶奶。”
原来是为了帮她寻找奶奶的下落。
寻亲这件事孟欣施其实已经不抱希望,茫茫人海又是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想找到一个失踪近四十年的人等同去大海捞针,没点人脉跟财力根本不可能。孟欣施做生意知道,有时候并不是帮忙那么简单,像沈琰礼这样的商人找人帮忙就是动用人脉,是要还人情的。
“不用了沈先生。”她笑着摇摇头:“我爸跟二叔都已经放弃,不用再找了。”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麻烦。我跟他们本就有生意往来,找个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沈琰礼打消她的顾虑:“带你去,是想更准确的提供失踪人员信息。”
这是爷爷一生的遗憾,临终前听他嘴里无力地念着“秀荷秀荷”,13岁的孟欣施悲哀地觉得人类好渺小,她蜷缩着身子趴在床头,望着漏雨的瓦房缝隙幻想能有一位神仙降临,然后用法术捏决化形给爷爷变出一个“秀荷”。
“能不能成功找到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力。”
沈琰礼的声音将孟欣施拉回现实:“试试?”
孟欣施点头:“好。”
手腕一凉,她低头,紫钻手表被戴在她手上。
沈琰礼低着头为她调整表盘,指腹轻轻擦过她的手背,有些凉,孟欣施愧疚刚才的小人之心误解他,不敢抬头跟他对视,低头垂眼注视着他青筋微凸的大手。
年少时幻想会捏决化形的“神仙”突然有了真实形态。
第二天晚上。
见到沈琰礼那几位商会的朋友,孟欣施把奶奶的外貌特征以及仅有的一张证件照交给他们。
对方很给沈琰礼面子,认真倾听完立刻打电话找人沟通过,又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在帮忙。
这是孟欣施自己的事,沈先生动用人脉为她组好局,剩下的她不能再麻烦他了。一晚上孟欣施都在积极社交,主动豪饮,她是真的很感激这几位大佬,敬酒也发自内心。
沈琰礼几次拦她,根本拦不住。
爽快起来,孟欣施那一身江湖豪气让在场男士自愧不如:“喝不动了,孟小姐太能喝了……我得、得回家了,不然我老婆要闹了。”
说话已经开始大舌头:“我也得回去,闺女打好几个电话了。老沈你放心,你女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多谢。”沈琰礼送他们到门口,询问是否需要司机。
对方表示带了不需要,走之前笑容暧昧道:“你今晚就安心照顾孟小姐吧,她喝的可不比我们几个少。”
确实,孟欣施今晚替他挡了好几回酒。
他滴酒未沾。
不知道怎么报答,她就傻傻的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谢意。
沈琰礼回到包间,孟欣施表情乖巧地端坐在沙发上等他。
她脸颊酡红,歪起脑袋,嘴唇抿出个傻乎乎的笑,要不是眼神呆呆的,根本看不出她喝醉了。
“阿施?回家了。”
孟欣施直勾勾望着他傻笑。
“是不是累了。”沈琰礼滑动轮椅斜身靠近她,低声问:“还不想走?”
他靠近时,她的眼睛突然亮了,忽闪忽闪盯着他的脸:“好帅。”
沈琰礼:“……”
“阿施你喝多了。我叫人上来扶你,今晚就留在客房休息。”
“不用麻烦,”她毫无预兆扑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脖颈:“你扶就好。”
“阿施,别闹。”沈琰礼侧头轻拍她的后背,试图垃开她,然而根本没用,她两条细细的胳膊不知道哪来这么大力气,他被牢牢圈住,她像只软乎乎的粘人小袋鼠哼哼唧唧挂在他身上。
阿贤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前脚险些踏空。
沈琰礼看了他一眼,像是瞧不上他的大惊小怪。
他神色不惊:“送我去客房。”
阿贤领命,连人带“袋鼠”一起推进私人会所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