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路原始终无法入睡,闭上眼,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睁开眼,透过窗户能看见黑紫穹顶中的弯月,远处森林仍然浸泡在浓雾之中,湖里的天鹅游来游去。
挥之不去的焦虑与恐慌压在心头,脑子乱成一团,脑海中时不时闪过白絮阳一个人在林中无助哭喊的惨状。
昨晚事发突然,潘达突然回归,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当路原问到他白絮阳的下落,他却说她还在林子里。
一夜过去,不知道她该有多崩溃。
房间里寒意刺骨,裹紧了被子身上也无法暖和,墙边虽然有个壁炉,但没有柴火。
索性穿好衣服下楼,一楼半边大厅灯还亮着,另外半边陷在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
意外看见李德好在大厅,踮着脚从收藏柜上取下一只珐琅瓶。
白天时还满满当当的收藏柜,此时已经基本空了。
展示台上的畸形头骨倒是还没被拿,兴许是觉得太恐怖,更多的可能是认为这东西卖不出个好价钱。
听见脚步声,李德好立马停下动作,见下来的是路原,松了口气,“哟,起这么早?”
“早。”路原说,“你不睡觉?”
李德好神色自若将瓶子拿在手中,吹了声口哨,“睡了一小会儿,这里的床还怪舒服的,比我睡过的床都软,就是房间有点阴森森的,一个人住害不害怕?害怕的话跟叔说一声,叔上去陪你。”
路原白眼道:“跟你待在一个地方才真是叫人害怕吧。”
“我还怕你呢,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李德好笑嘻嘻地说,“那个司机呢,尸体处理了?”
“什么叫处理了?”路原一头雾水,眼神扫过王演死去的地方,头皮一紧。
那里只剩下一片血渍,还有一张沾着血迹的沙发布,是自己和蕾拉昨晚用来盖尸体的。
尸体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下来有一会儿了,嘿嘿,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见者有份,你们得往别处寻去。”李德好脚边甚至放着一个装酒的木箱,里面装满了叮铃当啷的东西,他将刚才拿下来的珐琅瓶仔细放进去,大方得就像在自家做收纳。
“中途还有其他人下来过吗?”
“没有。”
“那尸体是怎么不见的?”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夜里老虎进来拖走了呗。”
李德好对尸体不见了这件事好像丝毫不关心。
路原看着他那得意的模样,想起纸条上有关富翁的规则——
目击其余参宴者正在搜拿天鹅湾内宝物的,可强行勒令其上缴。
大厅空荡荡的,没有其余目击者,假如她现在发动,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她突然想试验一下,假如现在就强硬地让李德好将手中的藏品给自己会如何。
规则真的会生效吗,以什么形式?
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箱子里都有些什么?”路原垂下眼睛,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情绪,“我看看。”
“看呗。”李德好无所谓地说。
路原缓缓走过去,从李德好的箱子中拿起那只珐琅瓶,冲他眨眨眼,“好漂亮啊。”
“漂亮吧。”李德好皮笑肉不笑伸手,握住瓶颈往自己那边拉。
路原不松手,双手握住瓶身,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扯,瓶子被抢了过来,“我要了。”
李德好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了。”
“睡一晚上吃错药了?”李德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好声好气跟你说两句,蹬鼻子上脸了你。”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不但不上缴,还把他给惹到了。
规则真的有用?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路原只能演下去,不然一会要一会不要,显得自己很像神经病。
“你一直在强调见者有份,那既然见者有份,我想要这个花瓶,可以吗?”
“嘿你个小姑娘,哪根筋搭错了?叔今天告诉你,讨东西不是这么讨的,好歹说两句好话,赔个笑脸,叔说不定还赏你几件,你刚才那是给谁下命令呢,耍横?”
李德好态度一下子变得凶狠,猛地举起右臂,一串不知道从哪摸来的乳白色、质地细腻的珠串挂在他畸形的、勉强可以被称之为手的部位上晃动。
路原不禁想到,这珍珠项链或许曾经手过某位贵族小姐或名流妇人,如今却落到李德好手腕上,忍不住觉得惋惜。
路原后退一步,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挡他的手。
忽然之间,她似乎瞧见李德好身后似乎出现一条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银线,游蛇一般围绕他,从左肩旋转至眉心,轻飘飘的。
她愣住了,盯着那根线,看着它在虚空中游移。
李德好见她不动,靠近一步,路原将注意力收回,“我警告你,别碰我。”
“碰你怎么了,碰你怎么了?”李德好推了路原一把,珠串碰撞发出哗啦啦声响。
路原腰侧撞到展示台,头骨晃动,咕噜噜滚到地上。
与此同时,她眼睁睁看着那根银线诡异地从额间钻进他的大脑,转瞬消失殆尽,像从未出现过。
而李德好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察觉。
李德好靠近她,像只狰狞的动物,举起拳头威胁道,“你好声好气说话,我不是不考虑,只是你一个小姑娘家,爹妈都不在,哪来的底气这么跟我说话?这样吧,你要真想要,叔给你出个招,不是一共七天吗,咱俩白天多帮对方互相留意着,晚上一块做个伴,这几天找到的东西,叔都分你,要不要?你要不要?”
路原捏紧了拳头,全神贯注盯着对方的动作,忍无可忍,正要出击之时,忽然有个声音插入。
“姓李的,你他妈要点脸吧。”
黑暗中冷不丁有人说话,李德好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谁?谁在那?”
一个高大肥胖的身影走出来,身上披着条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厚重的灰色动物毛皮毯,像一只巨大的灰熊。
潘达满脸阴鸷,一把将李德好推了个趔趄,“滚一边去,别他妈欺负小妹妹。”
李德好站稳后,不可置信地望了眼黑暗中的沙发,这才注意到,刚才那里一直坐了个人。
路原也吓了一跳,她下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下面还有第三个人,以为就只有李德好。
“你他妈什么时候在那儿的?”李德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一直在那儿?”
“傻比。”潘达不客气地挡在路原面前,鄙视地看着李德好,“老子就在沙发那抽烟,中途还放了个屁你都没听见,怪我吓唬你?”
“平时敬你是个老板,现在都是脖子上悬着根绳的吊死鬼,少在这里装蒜。”李德好梗着脖子大叫,“已经杀了一个,还要杀一个?我看你出去能活几天!”
李德好接连被挑衅,火往脑门子上冲,变成只跳脚老鼠,顾不上平时是怎么潘总潘总叫了,抡起胳膊就要揍人。
他一个健步冲上来,潘达正要出手拦,只见一个更快的身影闪出。
路原左腿勾住李德好的膝盖,同时腰部一拧,借力发力,将他的身体拉向一侧,李德好顿时重心不稳跪倒在地。
“你她妈——”
李德好抬头刚骂出三个字,路原反手一记精准掌击拍在他肩上,用力压下,李德好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狼狈地趴在地上。
“别乱动。”路原声音不大,却有种压迫感。
“精彩!”潘达连连拍手,过去往李德好身上补了一脚,“学过功夫吧,跆拳道?泰拳?”
“散打。”路原锁住李德好的手腕,对方根本动弹不得。
“早看你不爽了,你这种人,丧尸片里面最多活一天。”
……
路原站在蕾拉房门,手还未敲上,门就自己打开了。
蕾拉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仍然漂亮得惊人,晨起眼底倦意削减了她的锐气,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不少。
“早上好,小原,你起得真早。”她的语气熟稔和轻松地就像两人已经认识十年了,且今天正在外面度假。
“早。”路原眨巴两下眼睛,惊讶道,“刚打算叫你,你就自己出来了。”
“听见大厅吵吵闹闹的,想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蕾拉说,“怎么样,有人欺负你了吗?”
路原摇头。
早起未进食,蕾拉率先点上一支烟,语气温柔道,“你的眼睛看起来很疲惫,夜里没有休息吗?”
再次被关心,路原仍是觉得不太自在,摸摸自己的脸,感受到皮肤有些缺水,下来前应该抹些油。
“在这种地方,谁都没办法安心睡觉吧。”
手中却忽然被塞进一颗糖。
“这是……”
“你一颗我一颗。”蕾拉晃晃自己手中另一颗一样的糖,剥开糖纸,放进口中,“咖啡糖,李牧晗的最爱,从前有次熬夜拍戏,他推荐给我的,吃完果然状态好很多,从那以后我就常备着了,今天第一天,无论如何都要打起精神才行。”
路原冷不丁听到李牧晗这个名字,忽然觉得眼前的人遥远起来。
家喻户晓的影帝,被蕾拉用如此随意的语气提起,就像随口介绍家里哪个亲戚。
才更加真切体会到,站在面前的不是个普通人,如果不是这样的场合,她和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现在她们因为这样的事情成为“朋友”,且对方态度还如此友好,自己似乎也没有理由再对她加以防备。
但越是这样,路原心中就越是拉响警铃,似乎每场和蕾拉的对话,节奏都会不自觉被对方带着走,无论是什么话题,最后总会落入她的语境中。
就像现在,原本只是叫她起床,不知不觉又聊了这么多。
路原吃下糖,浓郁的咖啡风味在口中蔓延开,苦甜交织,口味调得刚刚好,大脑在咖啡因作用下顿时清醒。
蕾拉下楼,将大厅内情景扫视一圈,看见李德好蔫头耷脑靠在墙边抽烟,以及他脚边放着的一箱宝物,没有对此分出半点注意力。
而是直捣重心,发出和路原同样的疑问。
“怎么回事,那个司机的尸体呢?”
“不见了。”路原说,“下来就不见了,比我更先下来的人也说没见过。”
就在这时,潘达也带着罗子昏从三楼下来了,还没看见人,就听见罗子昏在说话。
“起床咯家人们,今天是我们来天鹅湾的第二天,现在是早上六点,突发紧急事件,这位胖哥哥把我叫醒,不知道一会儿会发生……”
“行了别念了,先去把你儿子叫出来。”潘达指着二楼走廊对罗子昏说。
罗子昏站在二楼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小小的人披着毯子站在门口。
“昨晚睡得冷不冷?”罗子昏说着要进去,却被儿子拦住。
“爸爸,你不能进来。”罗楠严肃地说,“这是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