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1 / 1)

林画师垂下了头,面容因为痛苦变得扭曲证明,一手狠狠攥着胸口的衣襟,企图以此缓解痛楚,“殿下,草民身体不适,此刻实在不宜作画。”

姜翕微眯凤眸,眼底寒芒渐生,“是不宜作画,还是不能?”

他分明是坐着,可周身威严沉冷的气势却像居高临下,俯视众生,在场所有人皆被震慑住,大气都不敢出,静得落针可闻。

林画师忍住心口泛出的密密麻麻的阵痛,勉力抬起眼眸,顶着他睥睨一切的眼神,脊背发凉道:“草民不敢有所欺瞒,实是无法作画,还望殿下通融。”

他说得断断续续,还不停地咳嗽,几乎要咳出五脏六腑,裴纤昧皱紧柳眉,只觉得奇怪不已,抬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

裴循眼力敏锐,在她出现在寺门口时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此时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心中疑惑愈盛,身虚体弱怎么不在府里休养?

姜翕的眼神越来越冷,比之寒川冰山,在他抬手比出手势示意侍卫即可动手的瞬息,一阵振聋发聩,深远沉厚的敲钟声传来。

他的动作一顿,一直保持沉默的裴循也抬起了黑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举目望向门外,静下声来屏气凝神。

钟声不疾不徐,前声刚断,后声随续,声声相续。

姜翕眉宇紧锁,“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幽冥钟,常为超度所亡之人而敲,以助他早日脱离幽冥逃出苦厄,用钟声来为他们引路,离苦得乐。

不一会儿,一位禅僧跑了进来,累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太子殿下,裴世子,了无大师……圆寂了。”

姜翕霍然起身,宽大金袖“唰”地一声拂过众人的眼前,眨眼间人已走了出去,冷声道:“带孤过去。”

了无是他从白象寺请来准备在太后寿诞那日诵经祝寿的大师,可如今却突然逝世出了意外,委实惹人生气。

裴循放下茶盏,面色如常地拂袖起身,不慌不忙,信步走出大殿,而身后却倏然传来一声,“裴世子——”

裴循停了步伐,回眸望去,裴纤昧和其他准备出去的人也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皆回过了头。

延寿命菩萨像的壁画前,林画师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里持着短刃抵着一位绯衣女子的脖颈,正是裴纤昧刚才在寺门口遇见的那位。

侍女吓得脸色刷白,“郡主!你快放了我们郡主,否则……”

林画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残留干涸的黑红血迹在半明半昧下显得诡谲而怪诞,“否则怎样?”

说话的期间,他的短刃越发逼近,冰冷的触感刺得姜雨梗着脖子不敢乱动,眼眶迅速翻涌水色,声音打颤,色厉内荏道:“大胆,你可知我是何人,你就敢挟持?你是准备与整个长川王府为敌吗?”

她是长川王府的河阳郡主,金尊玉贵,若是动了她,长川王府乃至整个皇室都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林画师蓦然轻笑出声,“长川王府?看来我选对了。”

话音一落,他就要横手一抹了结了姜雨的性命,她惊慌失措,求助的眼神望向裴循,泪珠噼里啪啦往下坠,“裴世子,救我。”

裴循抬起眼帘,“林画师,挟持人质是错误的选择。”

林画师压紧短刃,“放我离开普陀寺,我就放了这个郡主,不然她可就要香消玉殒了。”

姜雨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眸底情意绵绵,自儿时国子监亲眼目睹他崭露头角,她的整颗心都放在了他身上,从不曾变,今日来普陀寺也是为了见他。

此时性命攸关,姜雨下意识地向他求救,眼底的期许希冀几乎溢了出来。

裴循恍若未觉,慢条斯理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林画师心里忐忑,实在拿不准他的反应,于是又压紧了短刃,“裴世子,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郡主死在你面前吗?”

薄利的刃身刺破姜雨细嫩的皮肉,鲜艳的血珠逐渐连绵成线,滑入衣襟,温热和冰凉两相交织,她心底骤寒,泪水停止了掉落,一脸不敢置信,“裴循?”

几息后,裴循淡淡启唇,“林画师突然发疯失控,意图戕害河阳郡主,死罪难逃,就地诛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闻之色变,短短的几句话顷刻间表明了他的态度,殿内的侍卫齐刷刷拔出了剑指着林画师。

林画师面色煞白,眼珠快速转动思考,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裴循曾注意的方向,立时循着回忆探寻,捕捉到一位细形纤弱的女子。

说时迟那时快,他没有丝毫犹豫,飞速划了手里的短刃,闪身穿过侍卫就要去抓她。

裴循看清他去的方向,眉心蹙了起来,转瞬间就反手拔了身边侍卫的佩剑,蓄力朝他扔了过去。

裴纤昧始料未及,瞪大双眸看着高大的身影向她扑来,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光闪过晃了眼,刺得她闭上眼。

“啊……”

“嗬……”

“咚……”

三道声音同时想起,裴纤昧颤颤睁开眼睛,视线里出现血色光点,一时间怔愣住了。

林画师轰然倒在她的面前,在地上翻滚发出惨痛的惊叫,他的右手掌心赫然插入一柄长剑,鲜血淋漓,另一手则颤颤发抖地握着。

姜雨瘫倒在地面,素白的双手捂住鲜血流得不停的脖子,想要出声却只能发出“嗬嗬嗬”,血液不断从喉口涌出。

侍女踉跄着跑了过来跪在她面前,不知是该止血还是如何,慌乱无措地哭喊,“郡主,郡主……快叫人啊……救命啊……”

裴循走到裴纤昧面前,隔着衣裳拉住手腕往一旁干净的地方带去,“待在这里别乱走。”

裴纤昧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半晌没回过神来,神情恍惚地点头。

在场的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夫人小姐,皆被这一幕吓傻了,裴循眉目平淡,在奄奄一息的姜雨身畔蹲下。

姜雨眼眶红润,泪水涟涟,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却是在这种情形下,她十余年的倾心相许,就算是一厢情愿,难道他连半分迟疑都没有吗?

可她已经无法得知答案,裴循抬手覆上她的眼,“郡主安息吧。”

侍女颓然跌坐,面色青白犹如死难临头,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句,她死定了,长川王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裴循直起身子,雪白的锦袍一尘不染,“带下去,听候处置。”

一些侍卫将林画师和姜雨都带了下去,一些则留在此处清理现场,裴循对着场内六神无主的其他人说道:“今日林画师中毒甚深失去理智,残害河阳郡主,大理寺会让他付出代价,给长川王府一个交代,时辰已晚,各位夫人和小姐早些回去吧。”

一炷香的工夫,大殿内空无一人,蝉鸣已经吓得晕了过去,裴纤昧看着裴循走近,取出怀里的锦帕抚上她的眉眼,擦去血珠,“今日怎么想着出府了?”

裴纤昧惊魂未定,垂下头,“我……我只是想来看看。”

裴循低垂眼睫,“我叫人送你回去?”

裴纤昧僵硬地点头答应,“好。”

她来普陀寺本来是想见见这位林画师的,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动手杀人,甚至还想对她动手,想着想着,她没有注意到脚下,绣鞋踩到了裙裾绊了一下。

裴循走在她身侧,在她身子晃悠的一瞬伸手扶住手肘,“罢了,你且跟在我身边,随我一同回府。”

她这个样子,蝉鸣又没醒来,路上恐有隐患。

裴纤昧跟在裴循身侧,在一名禅僧的带引下去了侧殿,两人正要踏入却倏地顿在原地,头皮发麻。

佛像前的正中央躺着一位花甲之年的老僧,一身红色袈裟,面目安详,手里捏着佛珠,脸色死白,应当就是圆寂的了无大师。

他的四周一圈又一圈围着一群僧人,内圈是身穿浅红色袈裟的讲僧,敲着木鱼,嘴里念着梵语,其余禅僧则穿黄褐色法衣,也拨着佛珠念梵语。

浑厚深远的幽冥钟声仍在寺内各处回响,足足一百零八下,一层又一层连续响彻群山峰峦,一花一树,一草一木,无穷无尽。

姜翕听到脚步声回了头,眼神落在裴纤昧身上停了些许,掩去心里波动后提起正事,“裴世子,可愿与孤一同去见个人。”

裴循颔首,“乐意之至。”

姜翕负手,“净虚大师,引路吧。”

一位身穿红色袈裟的老和尚走了出来,与了无大师身上所穿一模一样,别无二致,手里捏着佛珠,“阿弥陀佛,太子殿下,裴世子,这边请。”

净虚大师是普陀寺的住持,身形佝偻,面容苍老但慈眉善目,普陀寺曾有两位高僧,一位是了无大师,于十年前前往白象寺后便再未回归,另一位就是眼前的净虚大师,一直待在普陀寺从未离开。

四人穿过阡陌交通的石路,路过一间间规整的房舍,来到尽头一处一名茶褐常服的禅僧守卫的门前。

此时房门紧闭,禅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住持,纪施主已经醒了。”

房内所住的就是今日寺门口身受重伤晕倒的女子,净虚大师让人将其安顿在此处并进行医治,嘱咐在她尚未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探望,以免有人暗中杀害。

禅僧推开房门,将纪欢扶到榻沿并在后腰处垫了软枕,做完这些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就只余下了裴纤昧、裴循、姜翕和净虚大师四人。

纪欢斜靠在床榻一侧,面色苍白,眼里有些浑浊,想来还未恢复清醒。

裴纤昧倒了杯水,将水凑到她的唇边,“喝口水润润喉吧。”

纪欢润了润唇,认出她是今日险些撞倒的好心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今日多谢小姐施以援手。”

事态紧急,净虚大师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阿弥陀佛,老衲记得纪施主今日晕倒前曾提到过了无师兄,可是知晓了无师兄为何身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