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总是反复无常,前段时间还是晴光灿烂,到了今日却下起淅沥沥的雨。
窗户外天色阴沉,浓云压得很低,雨线滑落,钢铁森林沉默而冷硬地矗立,像极了一副褪去色彩的素描画。
雨天,空气潮湿而阴凉,皮肤像是被水膜隔断,无孔不入的逼仄感,总会令她想起她的养兄。
明明取了林雨停这么个名字。
林归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胡思乱想。
此刻,她的面前飘浮着一个怪物。
等人高的大小,被六对羽翼层层叠叠包裹,湛蓝而清澈,虹膜嵌套了轮轴也不显机械的无机质,而是温柔纯净,甚至神圣的一颗眼球。
眼球怪物的背后,十数根形似视神经的空心软管,水母触足般在空气中游弋。
肉粉色莫名令人感到恶心的肢体,灵活钻入林归伞衣料底下,滑腻且带着肉质感的软,蜿蜒时流淌咕叽咕叽的水声,像是巨型蚯蚓,捆缚她的四肢,使她一时无法动弹。
这怪物正面看起来有多洁净,背面就有多污秽。
林归伞嫌恶又害怕地皱起眉,咬着牙关不肯尖叫出声,担心隔壁房间听得到。
她知道自己癔症又犯了。
紧闭双眼,只要不听不看,熬过这一阵,一切总会过去的。
视觉剥夺后,身体上的感官愈加清晰。
怪物是拥有体温的,比人类略微低一些,起初接触的温暖过后,残留体表的粘液泛起深深冷意。
就和眼球怪物给她的印象一样。
形似圣经原典的天使,是让人虔诚祷告时情不自禁落泪的慈悲,其本质却是一个邪恶妖异的怪物。
祂对待自己的动作称得上轻柔,至少林归伞没有觉察一丝疼痛。
但这并不代表怪物在小心呵护她,恰恰相反——
触足将她吊起,托举在半空。
失重带来无处安放的本能恐惧,林归伞下意识挣了挣。
眼球怪物像一个独断专行的暴君,不容置喙压下她任何一丝反抗,即便这时举止仍宛如绅士,浮于表面的彬彬有礼。
紧接着触足毫不留情挑开她的衣领,以便进入更多,如同居高临下挑拣货物一般,从四肢缓缓滑向躯干,就连敏感部位也不放过。
时而粗暴地揉捻,时而又像蛇信子一触即分。
林归伞难以自制发出一声呜咽。
眼角泪痕不断,身体细细密密发着抖,体温攀升,在白皙肌肤上熏出浅浅的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更不敢想象在外人看来,她如今又是怎样一副狼狈模样。
只求这场折磨快些过去。
然而幻觉不懂人心,眼球怪物不知她所想,也或许明明一清二楚,却偏要恶劣地反着来。
触足的动作开始变本加厉。
林归伞感知到它们的运动轨迹,陡然惊恐失声,“不要!”
这一声很快被淹没。
眼球怪物的触足,软而柔韧的空心管一瞬插入她的咽喉,就连鼻腔与耳道都不放过。
体表的摸索不足以令祂满意,反而使祂探究起了人体内部。
窒息感最先袭来,林归伞大脑被强烈的晕眩感包围,昏昏沉沉几欲濒死。
微薄的氧气宛如久旱逢甘露,沿着空心软管大发慈悲输送过来。
林归伞顿时劫后余生,放弃所有对触足的抗拒,主动吮着肉粉色带粘液的软管,大口呼吸。
在此期间,其余感官也接二连三恢复。
被填得满满当当的酸胀感,耳膜内外气压失衡带来的尖锐刺痛,鼻腔能清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钻入,大脑即将被入侵的惊惧。
以及等意识清醒些许,她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后知后觉的耻辱。
即便痛恨到如此地步,林归伞也没有睁眼,选择默默忍受。
她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幻觉。
是大脑臆想出来,错乱混淆的感官。
绝不能再被幻觉所欺骗。
拉斐尔医生说,她因为承受不了杀害父母的罪恶感,调换自己与林雨停的角色。
将她犯下的罪,一股脑甩给了她哥。
幻觉源于她的逃避,对现实的恐惧与不承认。
林归伞鼻尖酸涩,哽咽着落下了泪,放弃所有对触足的抵抗。
她不能一错再错了。
就将这份幻觉当做对她的惩罚。
不可思议地,一旦产生这个想法,林归伞甚至觉得眼球怪物的举止重新变得爱怜起来。
就这样吧。
林归伞心想道。
轰隆!
雨下得更大,这一声雷鸣仿若穿透软管的阻隔,直接炸响在她脑海。
林归伞下意识睁开眼。
她对上了林雨停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
过分漆黑的眸子,惨白到毫无血色的皮肤,左眼角一颗泪痣更添妖邪之感,瞧着分外渗人。
明知道这是一扇单向玻璃,她事先检查过,从林雨停所在的那间房,压根看不到这边。
可林归伞仍是产生一种,被养兄盯着的错觉。
不要看她!
林归伞瞪大了眼睛,流露极深的抗拒。
她此刻究竟怎样的一塌糊涂?
肢体纤细的少女被狰狞的怪物吊在半空,十数根肉粉色的触足在衣服底下起起伏伏,或粗或细的几根还钻入她身体内部。
更为放浪不堪的是,她居然对自己的处境接受良好,主动迎合。
放在现实里对应了什么?
一时之间,强烈的羞耻感伴随对养兄的愧疚,所有这些情绪达到了顶峰。
她硬是在眼球怪物的禁锢下,拼了命地摇头。
“唔……”
不要看我,求你了,至少不要看现在的我!
或许是兄妹之间的心有灵犀,林雨停挪开了视线。
他面容极度冰冷,一把拽住拉斐尔的衣领,用一副恨不能吮血磨牙的阴戾目光,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让小伞出来见我。”
拉斐尔神色也不大好看,漠然瞥了眼皱到不行的领口,拍开他的手,“林先生。”
他整理衣襟,扶正有些歪了的银边眼镜,淡淡说道:“林小姐此时就在这扇玻璃后,是她自己要求。”
林雨停冷笑,不同于面对林归伞逆来顺受的忧郁,他眼下是难得的强势态度,“谁知道是不是小伞被迫自愿,让她自己跟我说。”
拉斐尔眉眼纹丝不动,加重了语气,“林先生,你当真不知道医院为何同意隔离你与林小姐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骤然拉近与林雨停的距离,防滑链的亮银与蔚蓝眸光交织,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
“林小姐告诉我,是你侵犯了她。”
林雨停一滞。
拉斐尔重新与他拉开距离,摩挲着十字架项链,唇角噙笑,虔诚念诵道:“骨中之骨,肉中之肉,这是神创造的第一对男女。”
“抱歉,你与林小姐的容貌是如此相似,让我情不自禁联想到这一典故。”
恰在这时,眼球怪物抬起一根触足。
肉粉色且带着些许恶心黏腻的光泽感,此刻缓缓覆上漆黑的鳞片,最尖端化作一条丝丝吐信的蛇。
蛇躯冰凉,微微带有棱角的坚硬鳞片擦过肌肤,一路从脚踝向上蜿蜒。
林归伞以最大的角度低头,甚至能看到黑蛇张开獠牙,猩红分叉的舌尖是如何一触即离地舔舐。
不要。
她想要恐惧地摇头,张嘴放声尖叫,吐露求饶的话语。
可她所有动作都被触足禁锢,就连每一次呼吸都是眼球怪物给予的施舍。
黑蛇蜿蜒盘缠,已经到了她腿根。
拉斐尔轻柔的嗓音徐徐响起,“夏娃被毒蛇引诱,偷食禁果,与亚当一起放逐出伊甸园。”
窗外,雷霆轰然降下,室内骤然被电光淹没。
林雨停眼眸赤红,渗出猩红血泪。
单向玻璃阻拦不住他的视线,他看到林归伞正竭力试图挣脱怪物的束缚,狠狠一口咬下嘴里软腻的触足。
直到腥甜的血液灌入,林归伞猛然惊醒。
都是幻觉,怪物的行为不过是她内心投射,受到医生话语影响,还有她的自厌自弃心理。
为了区区幻觉就失控,代表她病还没好。
冷静下来。
她告诉自己,不要为幻觉所动,现实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雨停面无表情流着血泪,一墙之隔的林归伞察觉不到,与他同室相处的拉斐尔,却能清楚地感知,极度危险的气息自他身上传来。
怪物即将挣脱人类皮囊,在现世肆虐。
雷鸣一声比一声激越高昂,宛如某种巨物的呼吸心跳,阴云稠密,像铺张开来的浓墨,云层深处似乎隐藏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将要降临。
拉斐尔饶有兴致看着眼前一幕,忽地轻轻一笑。
他意有所指,“林先生,医院也是按规矩办事,为的就是不让你刺激到林小姐,在治疗的关键时刻加重她病情。”
“还请你适可而止。”
雷声偃旗息鼓,雨却下得更大了,从天而降的洪流淹没街道。
林雨停开口,嗓音像被砂纸摩擦过的粗粝涩然,“笔给我。”
拉斐尔露出些微疑惑。
林雨停哑声道:“签字,司法隔离协议。”
拉斐尔这才了然,将协议书连带一支笔递了过去。
林雨停龙飞凤舞地写完,一秒也不想多看纸上内容片刻,低低地说:“小伞,我等你出院。”
伴随他的离开,眼球怪物也松懈下来。
林归伞并不觉得奇怪,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幻觉内容与她的情绪相对应是理所当然的事。
触足抽离她的身体,松开四肢让她落了地。
林归伞听到拉斐尔医生的敲门声。
她赶忙拉好凌乱的衣襟,梳了梳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脸颊残留红晕,眼眸沁润水光。
“医生。”林归伞无力地坐在地上,听到看门的动静,欣喜仰头。
“我刚才再次出现幻觉了。”
拉斐尔脚步一顿,“嗯,看得出来。”
林归伞抿着唇浅笑,“我有好好听医生的话,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幻觉,没有迷失在幻觉里。”
拉斐尔欣慰地,满足了她求夸奖的神情。
“林小姐做得很好,保持这个状态,我相信你终有一日能战胜幻觉,回归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