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的海浪中潜藏着庞大的力量，冲撞上坚硬的黑色岩石，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接。
洛斯贝尔直视回德墨柏亚那道审视的目光，坚定的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一点儿心虚或是惧意。
“回殿下，是的。”她平静地答。
“我的确从档案室调取了一份资料。”
德墨柏亚沉下语气质问：“你调取的是谁的资料。”
洛斯贝尔又一次感受到和面试时一样熟悉的，逼仄得令人感到窒息的气压。
那双逼视着她的蓝色眼眸像是要将人卷入深海的漩涡，紧紧地裹挟着她全身，势要将她的理智完全吞噬。
海水会周而复始地累积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冲刷海岸边的礁石，直到它们被侵蚀，最终分崩离析。
但要彻底侵蚀一块坚固的礁石，这需要花费无比漫长的时间。
“是毕夏普阁下的。”
洛斯贝尔沉静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进入档案室后，洛斯贝尔不确定搜索记录是否也会被同步到管理员的电脑中。
还是只有查取了档案才会被记录。
她先是在搜索框中搜索了自己的名字，电子屏幕上立刻跳出有关她的档案内容。
在人事档案中，除了个人基本信息之外，还包括了她的学历证明、面试记录、政审材料和入职体检表。
不仅如此，卡佩家族所有人的背景资料，详尽到税务报表、名下财产，都有记录。
但既然能够搜到她的面试材料，这也就意味着，以洛斯贝尔的权限，一样能够查取面试者希米娅的背景资料。
洛斯贝尔大致了解了自己能够查询的权限范围。
从档案室调取档案虽然是最直接能够了解希米娅背景的方法，但不是唯一的途径。
洛斯贝尔实在没必要冒着被辞退的风险去调取这份档案。
她本打算直接离开档案室，伸出要去拔取工牌的手突然停滞在半空。
维克多的话提醒了她，任何行为都会留下痕迹。而刻意留下的痕迹也能够反过来引诱出身后的“猎犬”。
她选择调取了一份资料离开，以此作为“诱饵”。
猎人与猎物，身份的调转往往就在一瞬之间。
不出所料，德墨柏亚果然找她审问了调取档案的事。
就算是贵族家中新聘用一位管家，家主也不会在管家刚上任时,就将家里的一切事务都交托到管家手里。
总要试探一段时间，才能够放心地将管家的权力交出。
更何况是皇储身边的秘书呢。
洛斯贝尔很清楚，德墨柏亚现在并不信任她。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测试她，考验她是否有资格担任这个职务。
她这个秘书职位，说到底也还只是个打杂的新人。她想要走得更高，就必须经得住德墨柏亚的考验。
和薇洛安相处的半天，如果不是午餐间隙的那段插曲，她险些就要完全放松对薇洛安的警惕心。
薇洛安似乎有意地勾起她对“档案室”的好奇。
洛斯贝尔没忘记薇洛安是德墨柏亚的助理。或许薇洛安就是得到了德墨柏亚的授意，要试探她会不会以权谋私。
德墨柏亚清楚地了解卡佩家发生的所有事，以此作为洛斯贝尔上任后的第一道考题。
考验她是否会为了家族抛弃原则，违反规定。
一旦她调取了那份档案，她就精准地踩入了德墨柏亚为她设置的“陷阱”。
皇室对卡佩家本就为数不多的信任会因为洛斯贝尔的“私心”彻底崩塌，这将置卡佩家于万劫不复的地步。
卡佩家族将不止是没落的贵族，而是会成为被皇室抛弃的，将成为“野犬”群起攻之的一块夹着肉沫的碎骨。
在浪涛直奔岩石而来的同时，稳固的海滩岩石也在同样地注视着这片大海。
洛斯贝尔观察着德墨柏亚的神情变化，从他微不可察轻皱的眉头推测，德墨柏亚并不知情她具体调取了哪份档案。
希米娅不是帝国的公职人员。若非职务需要，洛斯贝尔私自调取她的背景档案，属于侵犯个人隐私。
但毕夏普不同，他是皇太子的秘书长，也是格尔维林公爵的长子，她了解他的背景没有任何问题。
这也是薇洛安布置给她的任务之一。
“请问殿下，我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吗。”
洛斯贝尔以谦逊的口吻询问道，语气却是十分理直气壮。
她的确没做错什么，德墨柏亚更无从批判她的错处。
德墨柏亚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否认说。
“没有。”
不过德墨柏亚没有轻而易举地放过她，继续追问道：“你调取毕夏普的档案做什么。”
洛斯贝尔早有预料，毫不犹豫地回答。
“学习一下毕夏普阁下是如何做一名称职的秘书的。”
德墨柏亚垂头挑眉轻笑了一声，再抬眼看她的目光像是暴风雨天气过后变得平静的海面。
退潮的海水暂时是安全的，但只要时间到了，就还会再次卷土重来。
周身的气压如雾气般逐渐消散，洛斯贝尔不禁默默松了口气。
“你对毕夏普还真是崇敬。”
德墨柏亚说话的语气里隐含着一点儿浅淡的笑意。
但这句话听起来实在不算是夸奖。
一个聪明且称职的下属，必须要牢记一条工作准则。
——千万别和你的上司顶嘴。
“当然，我也很敬佩殿下。”
“只不过，我注定无法成为殿下，毕夏普阁下才是我努力的目标。”
德墨柏亚饶有兴致地盯着洛斯贝尔，笑意只停留在表面，他将洛斯贝尔的前半句话当成恭维。
后半句才是她的真心话吧，德墨柏亚暗自想着。
不等德墨柏亚再开口问出其他刁钻的问题，洛斯贝尔主动提问。
“殿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了，帮我把毕夏普叫进来。”
德墨柏亚放松地背靠在椅背上，面对电脑不再看她。
“好的。”
洛斯贝尔朝他微微颔首，微笑着从书房退了出去。
她走到毕夏普的办公室门口，叩响他的房门。
“秘书长大人，殿下找您。”
毕夏普走进书房，自觉地关上隔音效果绝佳的书房大门。
他看着冷脸的德墨柏亚，想起安然无恙离开的洛斯贝尔，不免感到些许困惑。
毕夏普问：“她调的是什么资料。”
档案室的资料调取记录会自动同步到维克多和德墨柏亚的电脑，搜索记录则只会留存在机器里。
德墨柏亚知道洛斯贝尔调取了资料，是因为他的移动通讯器端会有提示。查询后能显示档案室的资料调取人和调取资料的时间。
德墨柏亚从电脑前抬头，看向毕夏普，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仿佛气急的轻笑。
他刚刚从电脑端确认了洛斯贝尔调取的具体档案。
“她调取了你作为秘书长的述职报告。”
毕夏普镜片后的眼睛稍稍瞪大了一瞬，不可置信地愣了一愣。
很显然，他也没想到洛斯贝尔会从档案室里调取述职报告这样无聊且无用的资料。
毕夏普无话可说地静默了几秒，最终得出结论。
“她应该是猜到了你的意图。”
德墨柏亚的视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像是要穿过房门看透门后的人。
是不甘心还是失望，毕夏普有些没看懂。
“她比想象中聪明，也比预料的……纯粹。”
毕夏普迟疑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一副失望的表情。”
德墨柏亚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电脑。他打开电脑邮件，是国安局发来的报告。
“到底是聪明还是狡猾。”
德墨柏亚冷笑：“接下来的时间还长，只要是狐狸就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扫视完那封邮件，德墨柏亚忍不住蹙起眉头，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问毕夏普：“对了，引诱剂的下落查清楚了吗。”
近期，帝国的黑市里开始流通一种能够引诱omega提前进入发情期的药物。
这种药物短期内适量使用不会对omega的身体造成伤害，也曾被医院用于帮助不易怀孕的BO夫妻增加受孕概率。
但后来经研究发现，这种药物在长期使用后会产生依赖性的副作用。
该药物被明令禁止在市面上流通，仅作于特殊药物供医院临床使用。
药品的生产和流通都被严格监管。不知黑市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来历不明的药物，还当做增加情趣的催情剂偷偷贩卖。
致使最近医院里接收对引诱剂成瘾的omega病患数目增加，并很可能存在或导致犯罪事实。
毕夏普摇了摇头：“还在查，卖这种药的黑市商人都很谨慎，很难找到货源。”
“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下班后，洛斯贝尔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打车去了离市中心偏远的一家酒吧。
当她推开酒吧的玻璃门，坐在吧台的莎莉亚一眼就瞧见了她。
莎莉亚热情地朝她招手：“贝尔，这里。”
洛斯贝尔径直朝莎莉亚走去，在她身侧的高脚凳上坐下。
“你一个人来的？”洛斯贝尔皱着眉头，关切地问。
莎莉亚是omega，omega一般是不会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的酒吧里的。总有心怀不轨的人想要侵害omega，这种案件不在少数。
“当然不是。”莎莉亚笑得明媚，抬下巴指了指角落，“利奥多也在呢。”
在酒吧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不起眼的男人。
他穿着纯黑色的衣服和裤子，低着头一手放在桌上轻碰玻璃杯，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随着洛斯贝尔投去视线，男人抬头和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对撞，那是一双金色犹如猎豹的充满野性的眼睛。
利奥多是坎贝尔侯爵安排在莎莉亚身边的保镖。除了在学校上学的时候，利奥多一直都跟在莎莉亚身边保护。
坎贝尔侯爵老年得女，所以很宝贝这个女儿。
见利奥多在，洛斯贝尔也终于放心下来。
“好了。”莎莉亚挽住洛斯贝尔的手臂，“你拜托我的事，我都办好了。”
莎莉亚笑容明媚，让一直沉浸在紧张情绪里的洛斯贝尔也被她感染，露出浅浅的笑容。
莎莉亚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袋，推到洛斯贝尔面前。
“这里面是你姐夫……”
察觉到洛斯贝尔瞬间垂下的嘴角和变冷的眼神，莎莉亚立刻转换了称呼。
“是伯温出轨的证据，还有他情人的信息资料。”
“还有，能查到的希米娅的背景资料。”
这些资料都是莎莉亚找私家侦探查到的。
私家侦探在帝国属于合法职业。他们和律师一样有正规的执照，查证过程中也必须依照帝国的法律，违法采用窃听或盗摄等方式收集资料一样需要承担法律后果。
洛斯贝尔打开文件袋，里面有文字资料也有图片。
伯温的情人是他的助理，艾尔莉丝之所以能发现伯温出轨，就是一次她替佣人去给伯温送文件，碰巧撞上了伯温和助理在办公室偷情。
照片上，是伯温和助理一同出入公司、以及他们共同居所的照片。
但是这些都还不够直接有力。
莎莉亚拿起桌上的闪存盘，说：“这里面有伯温和他情人在地下停车场接吻的视频证据。”
私家侦探找到了当时停在停车场内一辆轿车内的行车记录仪，正好拍到了这段视频。
“谢谢你，莎莎。”
洛斯贝尔嫌恶地接过她手中的闪存盘，再抬眼对上莎莉亚担忧的眼神时，很快敛下眼底的恶心，换上感谢的笑容。
“你不用对我说谢谢。”莎莉亚对她笑，并拉住洛斯贝尔的手，“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就应该互帮互助啊。”
洛斯贝尔从莎莉亚明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扬起笑容的脸。
莎莉亚确实是天使，洛斯贝尔不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