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烂掉ing(1 / 1)

生命并非嶙峋的高架桥。

生命是高架桥上广阔的天空,是高架桥下无边的河流。

爬上高架桥栏杆的少女深蓝色的裙子被风吹得鼓起来,猎猎作响。

为了一张完美的照片,她必须做这件事。

摄影师近乎疯狂地切换各种角度拍照。

“低一点。”

“再低一点。”

“想一下触摸风是什么感觉。”

少女脑海里想着那部诗集里关于风的叹咏调。

“风穿透了他,使他成为血里生出来的血,成为神的造物中生出来的新神。”

此刻她猎猎作响。

可她的手,自然又朴素地触摸风的轨迹。

摄影师凑近了,少女闭着眼睛,如同并非站在高架桥的栏杆上,她触着风的平和姿态,若足尖立于草原。

女孩并未意识到摄影师变得颤栗的手,和眼睛里头泛着的疯狂。

“她是叶子里生出来的叶子,是血里长出来的血,是神的造物中长出来的新神。”

女孩喃喃自语。

蓬松的头发风吹得散开又合拢,如同飘飞的蒲公英。

女孩茕茕孑立,一身孤冷。

“去成为新神。”

恰逢此刻。

一声低低的,带着癫狂意味的笑,随着风射入了女孩的思绪。

她陡然睁开眼睛,下意识想要跳下高架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腹部被人用力一推。

风剧烈起来。

桥也摇晃。

她不解地望着天桥上对着她如同恶魔之眼一般的摄像头,眼睁睁看着天桥变得越来越小。

摄像机却如同一道死死锁定在她身上的眼球。

恶心,黏腻,无法摆脱。

为什么?

可没有时间思考了。

她的眼神闪过恐惧、绝望,最后归于平静。

最后想起了某个她放不下的人,于是闭着眼睛悲伤起来。

河面离她越来越近。

死亡亲吻她脚踝的下一秒。

蓝色裙摆在水里溅起最妖冶的花。

她是叶子里死掉的叶子,是血液里死掉的血液,是神的造物中死掉的旧神。

柳柳看着电视里背着摄影机的男人对着媒体哭得声泪俱下。

“如果知道,她让我来这里为她拍摄,只是为了让我记录她自杀的最后一瞬的美丽,我宁愿永远退出摄影界。”

“我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人,这是一条生命啊!!”

“我救不了她。”

“至于最后的那张照片,她落下去的那一瞬间朝我嘶吼;‘不要愣着’,拍照。”

“我想,这是一个少女献给世间的最后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我不愿公布,可是它是她生命凝聚出来的至美一刻。”

“而且她说:我要把所有拍摄的作品,都公开给所有人看,这是她献给世界的礼物。”

罗冬不会这样做。

罗冬不会这样做。

罗冬不会这样做。

女孩在心中默念,指甲在脆弱的手心留下划痕,慢慢带出血渍。

她对罗冬的记忆永远停在了17岁。

那个为了她离开雪域高原的罗冬。

那个一巴掌将欺负她的小太妹扇倒在地的罗冬。

那个背着她冲向两千米终点的罗冬。

那个曾经在大雪封山的时候找了她一整夜的罗冬。

那个顽强得如同雄鹰一般的罗冬,绝不可能自杀。

也绝不可能说那样的话。

五年前的新闻反反复复地播放。

门扭转动了一下,柳柳关掉了电视界面。

转头的瞬间,柳柳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姿态。

她笑着看向门口回来的男人。

“阿吾,你回来了!”

睡裙顺着女人的动作层层叠叠地亲吻她的脚踝以及被捂住的每一寸肌肤。

她搂住男人。

男人高大而魁梧,身上穿着呢子羊毛西装,硬挺的面料使得他俊朗的面孔严整如雕塑。

细细的手腕勾住他时,带来一阵绵柔的香气。

这种香气渗透进了男人的血肉,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他眉目舒展开来,眼神中透着一种狼一般的侵略感。

漆黑的眼睛咬住柳柳的嘴唇,然后俯身。

巨大的手掌捻着她肩头柔软的皮肉。

“想我了么?”

他声音嘶哑。

“订婚宴我都准备好了。”

“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妻子。”

“我一直都在等……”

女人抬起娇小的脸,面色白如腻,淡棕色的眼睛里头带着一些朦胧的水光,亮亮的,是一种很模糊的亮,是带着一点泪光的亮。

她很美,从高中见到她的第一眼,从她还是个小哑巴的时候,她就这么美了。

虚无的狂风从不知名的远处和高处席卷下来,卷得驺吾心里的旷野狂澜四起。

“咔哒。”

门从里面被合上了。

无言的寂静撞击着柳柳的心。

柳柳微微眼皮微微低垂了些。

瞳孔边缘的微光收敛得不留痕迹。

望着天花板。

听着男人几乎可以为他去死的低.喘。

她红了脸,流了不由自主的眼泪。

然而指尖捻着睡衣上光滑的扣子,她在心里默念。

罗冬……罗冬……

夜色降临的时候,男人为了工作上的要紧事拿起外套匆匆离开。

半个小时之后,柳柳也换了一身衣服出了门。

她走进了一个舞蹈机构。

“出门了?”微信里驺吾发来一条语音。

柳柳拍了张照片,自己的半截下巴入境,舞蹈机构的牌子正好出现在照片中。

耳垂上的可怜红斑还未消退。

看着照片,驺吾短暂地走了神,心里热得火星爆鸣。

然而在驺吾所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和柳柳同样穿着且身形相似带着口罩的女人走进了电梯,而柳柳从没有监控的楼梯口走了出去。

她开车,一路来到一家偏僻的拳馆门口。

里头坐着的男人看见了她,放下手机,起身来迎她,黑色的练功服将他身上的肌肉崩得紧紧的。

他的脖子很粗,青筋四起,小麦色的皮肤令他看起来有些可怖。

“来了?”

在她来了之后,拳馆的门便关了。

他将门口的牌子转了个向——由营业变成了暂停营业。

牌子的边上坑坑洼洼,一个小坑里面,塞满了烟头和烟灰。

褪下口罩,女人苍白的脸行显出两团红晕。

徐诺随意一瞥,便看到了她耳朵上的红斑。

他默不作声地递给她茶水,将练功服递给了柳柳,又转头一声不吭地去拿练功的用具。

“今天练脚力。”

此刻的柳柳整个人都没什么情绪。

她扎起头发,换上练功服走出来的时候,那双淡棕色的眼睛失去了白天面对驺吾时的所有柔情。

在练习的时候,就连肌肉遒劲的男人也被她巧而刁钻的力道缠的闷哼出声。

“再来。”柳柳放开她,额头上浮现出绒绒的细密汗珠。

“时间快到了。”男人提醒她。

“那就快一点。”她语音落下,便猛地起了脚。

好在男人耐摔,天旋地转之际,他护住了自己的身体的薄弱之处。

再睁眼的时候,柳柳在她的脖子上用膝盖抵住他的喉咙,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男人知道她并非在看他。

而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她瞳孔里浮现出一种剧烈的恨意。

迅速又冷了下来。

几缕黑发因为汗渍缠绕在她的鬓边,犹如曼珠沙华。

男人喘息着,又注意到了她耳朵上的红斑。

没等她说什么,柳柳便自己起身,去了换衣间。

里头传来水声。

躺在地上的男人捂着自己的痛处,站起来,坐到门口,不知想着什么。

柳柳走的时候,对他说:“徐诺,不要在里面放香薰,他会闻到。”

徐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超市促销,我随手拿的,没想这么多。”

“你拿回家自己用。”

“喔,好。”

卷帘门被拉开。

徐诺确认外面没人后,柳柳便带上口罩走了出去。

她开车回到舞蹈机构,在电梯口等待着。

一分钟后,和她穿着完全一样的女人与她擦肩而过,而柳柳从正门走出去。

五分钟后,驺吾的车停在了她面前。

“明天有个局。”

“我和他们说会带你去。”

驺吾侧头,观察柳柳的反应。

柳柳似乎有些困了,听到话她微微抬头,眼神带着询问。

“他们是谁?”

“你认识啊……”

“徐州还记得么?他才回国。”

“还有程炜深,他听到我要订婚的消息,也从海市赶回来了。”

“还有一些我玩得好的朋友……都是熟人。”

听到这话的柳柳“哦”了一声,乖巧而顺从的样子。

“还记得他们么?”

驺吾多问了一句。

柳柳摇摇头,又点点头:“听到你提起来,才有点印象。”

“也是,以你的性子,不重要的人都不放在心上。”

“高中时候,除了罗冬,你谁都不粘……就连我……”他无所顾忌地提起罗冬这个名字,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柳柳的反应,柳柳好像快睡着了,听到罗冬的名字,又微微睁开了一些,随即又困倦地耷拉起了眼皮。

路上的灯火照在她脸上,落出楚楚可怜的影子。

驺吾微微勾起了唇。

又说:“等我们订婚那天,派人去她的墓碑上放一束白玫瑰。”

“你说好吗?”

柳柳的语气依旧乖顺而温柔:“都听阿吾的。”

可她放在黑暗里的那只手,却被指甲印出了深深的血渍。

罗冬不喜欢白玫瑰。

罗冬喜欢格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