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内,不知是谁高声喝道:“舫主杀人啦!”
众人皆瞠目结舌,被几具七窍流血的死尸吓到,一时间竟忘记了该逃跑还是该失声惊叫。
王朝亦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煞白,生死画舫醉生梦死这么些年,哪遇到过此等离奇之事?
来不及细想,他只能先安抚众人:“若是我杀人岂不是砸了自己招牌么?诸位莫慌,我定查清真相,给诸位一个交代,死了的人,我亦会将时间……”后半句的“回溯过去保他们完好无损”还未说出口,就被打断,仿佛有人故意不让他说话一般。
“舫主杀人啦!”
“舫主杀人啦!!”
一连两声惊呼,将怔住的众人从恍惚中拉回现实,慌乱的脚步声起,整个喜堂乱作一团,各自作鸟兽散。
王朝想制止众人:“诸位莫慌呀,先听少爷我说完……”可没人理他,就连他心爱的女子们,亦在慌乱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舱外传来连连尖叫声,有几个客人又跌跌撞撞跑回喜堂,面色煞白。
“鬼……有鬼!”
“太……太可怕了……”
王朝想上前去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却被一旁的季言心拉住了衣裳。他以为季言心在闹脾气:“娘子,眼下情形复杂,容夫君先去查清,再回来拜堂也不迟。”
盖头遮面的季言心看不出是何表情,却紧紧拉住王朝的手。见他还是要走,她双手一用力将他朝自己拽了过来,而后猝不及防地,季言心掐住了他的脖颈。
“娘……子……你……”
王朝的声音被掐断在喉咙间,他只觉季言心莫不是被鬼上身了才会做出如此举动,且她的力气竟大得丝毫不似女子该有。
在确定她欲置自己于死地时,王朝反握住季言心的双手间生出一个诀来,两股力量相撞,非但没有让王朝挣脱开来,她一发力,捏得他脖颈发出咯咯的响声。
王朝气若游丝,腹诽道:“难不成少爷我还能再死一次?!”
弥留之际瞧见那小狐狸就在不远处,面如土色一动不动。王朝有口难言,你倒是过来帮帮我啊!
小狐狸心下一动,跳上季言心掐着王朝的手臂,对王朝道:“王公子,你若答应即刻随我走一趟,我便救你。”
本就要窒息的王朝,被小狐狸的重量一压,两眼一翻,差点去见了他的老祖宗们。正在小狐狸意识到行为欠妥时,她倏然间被人拎起。
那人声音甚是好听,却寒凉拒人于千里之外:“适可而止。”
百里翊掌心生出紫雷,轻握住季言心手腕,她掐住王朝脖颈的手登时松了开来。海风趁乱袭来,卷走了她的红盖头,露出她皎若明月舒其光的脸,神思恍惚。
季言心朦朦胧胧中只觉被一只凉飕飕的手拽住了手腕,而后百里翊那依旧荡人心魄的脸一闪而过。
她浑身一震,自己身上怎的这般重?随着身形移动竟是环佩叮当,多有不便。
她随手往头上一扯,便扯下来一顶鎏金雕花,镶满宝石东珠的凤冠。瞧见对面脸上毫无血色一身喜服的王朝,再往远看去,一片狼藉,季言心只觉莫名其妙。
季言心问:“发生了何事?”
百里翊无奈:“先去看看吧。”转头又对瑟缩在角落里的青离冷声道,“你最好老实点,若不分情形地作,本座掐断你的脖子。”
季言心扶起不停喘粗气的王朝,来到舱外。只见海上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岸边半点儿灯火。
王朝疑惑:“不应该离岸边这么远啊。”
“天上也无星月。”季言心察觉不对劲,而后指着墨一般的海面,长眉簇起:“你看,想必不是远离岸边的问题。”
王朝顺着季言心的指尖看去,只见海面上浮着两具枯骨。
此时,瘫软在一旁戴着拇指粗金项圈的胖子颤声道:“刘刘刘……刘员外和他随从想游回去,才跳进海里便成了那副模样了。”
百里翊也瞧着海中枯骨,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顾公子你先起来。”王朝先扶起胖子,而后高声道,“我话都还没说完,你们就跑,是谁说的我杀人?诸位可是我的金主,哪有人会杀金主的?”
“还有娘子们,我是怎样的你们再清楚不过,怎的也跟着瞎跑?”
紫苏离得王朝最近,忙不迭来到他身边,抹掉额角的冷汗,道:“我们不是不信任夫君,而是有黑气缭绕的爪子凭空生出,便来抓我们,姐妹们都吓坏了。”
说着紫苏将手腕递到王朝面前,啜泣:“你看,人家的手都被捏成这样了,再不跑怕是会要了人家的命。”
白皙手腕上赫然是一道近两寸的瘀青,王朝心疼不已,立马端住紫苏的手,将灵力灌入腕间。
谁知那瘀青间似是有股力量在吸食王朝的灵力,他猛然收回手,被紫苏看在眼里却只有莫名其妙。
紫苏瞬间红了眼,瞧着王朝似是在说“你竟舍不得这点儿灵力?”王朝只好再覆上她的手腕,任由灵力成倍消耗。
待治好了紫苏的淤青,王朝道:“眼下我便将时间回溯,还请诸位莫要再慌乱了。”
语毕,无数流星冲破漆黑而来,在接近人时化作流光消散。天地间存在的万物皆在流光中穿梭聚散,如海市蜃楼般光怪陆离。
待这奇景消失,众人又置身于喜堂内,变成枯骨的刘员外及其随从,亦好端端坐在席间。只不过喜堂内多了个颠倒众生的白衣男子,纤尘不染如神祇般站在揭了盖头的新娘子身旁,冷眼瞧着王朝,像极了来抢亲的。
众人还未从百里翊身上挪开视线,便有人高声质问:“舫主虽将时间回溯救了大家,可灵瑞仙醴可是有毒?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王朝一听,敛容正色:“绯颜,将灵瑞仙醴给为夫拿来,我喝给你们看。”灵瑞仙醴可是他花了太多心思与灵力酿制而成,王少爷的慷慨之举竟被人说有毒,他自是气愤,这些人怎将好心当成驴肝肺!
绯颜不情不愿端了酒壶来,嘟囔着:“夫君不必如此,他们不信不喝就是,本就是夫君慷慨赠予,如今他们却含血喷人。”
王朝疑惑:“娘子这是什么话?就是因得遭人误会,才要自证清白不是?”
语毕王朝便要去拿绯颜手上的酒壶,不知怎的绯颜一个手滑,在他还未接过时,便将酒壶跌落在地。
“我的灵瑞仙醴!”王朝痛惜惊呼,俯身欲将这琼浆拾起,却已无济于事。
绯颜无声长叹出一口气:“夫君……我不是故意的。”
可又有人接着起哄:“诶哟,莫不是故意的吧?打翻了毒酒,好来个死无对证?”
“别急,我这儿有一杯。”说话的是紫苏,只见她从人群中走出,端来一玉樽,怕众人不信,她还将这杯灵瑞仙醴先端于众人面前瞧了瞧,“诸位闻闻,可是方才喝下的灵瑞仙醴?”
“这个香味很是独特,别的酒不会有。”
“是灵瑞仙醴没错。”
紫苏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然诸位有疑心,我夫君自会喝下自证,方才我也说了,有黑气缭绕的鬼爪来袭击我,想必有人身死与其脱不开关系。夫君自证后,我们会查清鬼爪来历,定护诸位周全,日后还请继续照顾生死画舫的生意。”
“既然如此,那舫主快请喝下自证吧。”
王朝忙不迭走向紫苏,接过玉樽,可下一瞬绯颜却扑上来,双手紧紧握住王朝的手,偏向自己,仰头将灵瑞仙醴一饮而尽。
王朝一头雾水,心下已生出不好的预感:“绯颜……这是?”
绯颜冲着王朝莞尔一笑,接着唇角渗出血来,柔声道:“夫君……酒里真的有毒。对不起……”
紫苏怒极,脱口道:“绯颜你在做甚?!”
“姐姐。”绯颜又冲着紫苏惨淡一笑,“绯颜对不起姐姐,我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夫君送死,旁的人死了夫君能将他们救回来,可夫君要是没了,便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语毕,绯颜吐出一大口血,倒在王朝怀里,陡然间没了生息。
“我从未想过,你们之中竟有人想让我死……”王朝沉声,频频叹息,最后敛住眉宇间的黯然神伤,声音里是一贯的温柔,“绯颜,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话间,二人周身已斗转星移,片刻的工夫,绯颜已从王朝怀里醒转过来。
“夫君……”绯颜颤声痛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朝立马柔声宽慰:“好了好了,没事啦绯颜不哭,日后我们还一如既往好好过日子。”
季言心看了半晌,忍不住感叹:“这也太快了吧。”这位多情舫主,面对心上女子要毒害自己,甚至并未过多追究,就这般云淡风轻地将人救活,又是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
在场众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闹这么一出,谁还有喝酒的心思,大家都散了吧。”
“今夜我是不敢吃舫上的东西了,待天一亮靠岸了我就走。”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众人纷纷散去,只余下季言心一行三人与生死画舫一半的人。
看王朝与绯颜你侬我侬半晌,季言心实在忍不住,上前问:“我为何穿着喜服?可是你对我使了什么障眼法?”
“我……”王朝语塞,看看一脸不明所以的季言心,再搜寻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最后将视线落在但笑不语百里翊身上,已猜到个大概。
王朝瞪了一眼青离:“小狐狸,你过来同你主人说清楚。”
“我……那个……这……”青离抖筛糠一样一字一字吐出,却风马牛不相及。
看着可怜兮兮,眼中含泪的小狐狸,季言心一时心软,心中叹了口气,一语双关道:“罢了,事情已然发生,既然并未铸成大错,便没必要耗时深究。”
王朝附和:“姑娘说得极是。”
季言心顺势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请舫主助我们将时间提前一日。”
“我可没说要答应。”王朝眼下是理不直气不壮,尾音压得低低的,囫囵吞枣道,“你还没嫁我呢。”
“啥?没听清?”
王朝自知理亏,又作一脸为难状:“这……眼下我有要事处理,可否等一些时日?”
“不可,且不说我花了重金求得入舫帖,我的事性命攸关,作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舫主,我信你不会见死不救。”
季言心的夸赞很是有用,王朝当即就道:“少爷我定不会见死不救呀!”
“不可!”说话的却是紫苏,“夫君方才耗费了多少灵力,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姐妹们思量。”
王朝小声嘀咕:“可见死不救实在不妥。”
谁知紫苏气急,拉起还靠着王朝的绯颜,再对其余女子道:“夫君若是硬要为救不相干的人,再伤了姐妹们,我们就再也不理夫君了。”
说罢,便带着众女子愤然离开。
王朝眼里的光陡然间被掐熄了一半,只好囔囔道:“确实得等一些时日……这样,你只需等我三日,届时就是要提前三五日,也不成问题。”
还未等季言心回答,王朝又补了一句:“你们需要我将时间提前一日,倘若等我三日,我再将时间提前四日,是一个道理,可对?”
季言心:“似乎……”
后半句还未说出,便见王朝脑门上红了一片,赫然是新鲜的血液。
王朝亦察觉到不对劲,深手摸了摸脑门,指尖尽是殷红的血。他抬头看舱顶,只见一大滴鲜血滴落,他赶忙避开。
一行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舱顶有一串串鲜血顺着缝隙滚落,顷刻间便染红了大片舱顶。
一行人来到舱顶之时,空无一人,只有寒凉的海风,卷起了腥臭味。可方才明明眼看舱顶血迹蔓延,眼下却未留下丝毫痕迹。
王朝惊呼:“娘子,我的娘子们呢?”
“这是什么?”季言心俯身查看一暗红色纹路,细看像是彼岸花,中心位置留有水迹,越看越像一只眼睛,说着便好奇欲伸手触碰。
“别碰。”百里翊阻止,“一个连心花都没有的人,怎还如此大胆?”
季言心听得一头雾水,百里翊无奈道:“其他人都死了,同这纹路脱不了关系。”
王朝一听忙追问:“都死了?我的娘子们呢?”
“本座不想说第二遍。”
“不……不会的,我不会让娘子们死的。”王朝说着便欲再将时间回溯,可这一夜,他已用过两次秘术,消耗灵力实在太过。
绯颜还好,只有她一人的时间倒退,可那半数的客人身死,剩下的半数又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他下毒,一气之下他便将所有人身上的时间倒流。不知怎的,给紫苏疗伤时,灵力莫名跟着流散。
果不其然,任凭王朝如何催动灵力,周遭皆无半点儿变化。王朝此时面无血色,冷汗直流,当真像极了海里爬出的水鬼。
只见王朝头也不回地跑了,季言心追着他来到那间放满琉璃瓶的舱房。不久前舱房内还流光溢彩,此时却黑得如同永夜。
王朝跌坐在地,口中喃喃:“娘子……我的娘子……”
季言心随手掏出一颗萤惑石,照亮这漆黑之境,于舱房内巡视一圈,果真让她发现了蹊跷。又是一个留有水迹的彼岸花纹,正在角落里似乎发出暗红的光。
她走到王朝面前,直言不讳:“我没猜错的话,那些瓶子里的东西,可是与那些美娘子们的性命息息相关?”
“你……”王朝猛然抬头看向季言心,“你是如何得知?”
“不久前我九死一生,也是靠的禁术让自己活了下来。在我记忆里,有一种能吸取他人生命得以维系自身性命的术法,名曰命轮。而之前那些琉璃瓶中的光彩,想必就是启动命轮之术的媒介吧。”
王朝不可置信:“禁术!怎可能是禁术?这是我祖上传下的。”
季言心毫不留情:“不是禁术为何要靠别人的性命来维持你的性命?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早就死了吧?早已身死,却还祸害女子,你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色鬼。”
王朝心中如五雷轰顶,这么多年来,他作为生死画舫舫主,日日与美娘子们醉生梦死,她们生无所依,选择了画舫,他待她们无微不至。兼相爱,交相利。何乐而不为?
“不,我与娘子们真心相爱,怎会是丧心病狂!”
季言心又往王朝心口捅刀子:“真心相爱她们何故要置你于死地?”
“只有绯颜一人……到最后,她不也下不了手么。”
“你当真觉得只有绯颜一人?”季言心莫名有些恼火,一个死鬼竟带着那么些女子在海上“醉生梦死”几百年?末了,她又摇了摇头,“罢了,这事情远不是她们要置你于死地这么简单,总之她们无辜,来你舫上的客人亦是无辜,或许有法子能将他们救回来。”
闻言,王朝眸光一闪,竟是亮若星辰:“当真?可方才那公子不是说他们已经身死?”能不动声色从他制造的幻境中出来的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季言心强调:“我只是说或许,救不救得回来,也要先找到他们再说。”
王朝忙不迭起身,眼神炙热:“姑娘快讲清楚些。”
季言心指着那彼岸花纹:“方才舱顶那个有水迹还说得过去,可这舱房全是你的宝贝,别说水迹了,平日里怕是连风都进不来。”
王朝不明所以,只点头如捣蒜:“你说得对。”
“倘若没有意外的话,这纹路便是个连接着某个地方的法阵,所以舫上众人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消失不见。纹路上有水,极有可能是通往海底的。”
听到此处,王朝也不傻:“这么说,我们通过此纹路,就可找到消失的众人。”
季言心展颜一笑,一脸“孺子可教”的模样:“没错,快走吧。”
“你不准走!”就在季言心一脚踏出想踩在彼岸花纹上时,被百里翊硬生生拽了回来,“我说那些人死了便是死了,这事本与你无关,他甚至未答应你要为你施那禁术,你帮他做甚?”
王朝也觉百里翊说得在理:“此事确实不该把姑娘牵扯进来,后面的路就让我一个人走吧,我若身死回不来,待天一亮画舫便会靠岸,你们多保重。”
季言心道:“他若是死了,我们可就不能提前到达青丘了。”若还是几日前那个季仙师,任它凶杀情杀抑或是魑魅魍魉作祟,都不在话下。可如今她连心花都没有,只好向百里翊投以求助的眼神,“尊上您大人有大量,就帮帮忙。”
百里翊拒绝得干脆:“不帮。”
季言心笑得灿若繁花:“帮帮忙嘛,只要尊上肯帮忙,我保证以后绝不强迫你做任何事。方才紫苏姑娘说被黑气缭绕的鬼抓伤了,在我看来八成是邪气,尊上何许人也,那是克制天下所有邪气站在巅峰之人,怎容得区区邪气在您眼皮子底下造次。”
“……”百里翊无语,但也默许被季言心拉着往那彼岸花法阵后去了,紧随其后的是王朝和战战兢兢的小狐狸。
海下,是漆黑一片。
在王朝设下的避水结界中,只有季言心那颗萤火石照亮周遭光景,百里翊只觉可笑,人怎的能弱小到如此境地。没了心花只能低阶法器,混迹海上几百年的魂魄下海还需借助结界……
一炷香后,结界在海中不知穿行到何处,前路依旧一片漆黑。百里翊忍无可忍,抬手一挥打破那结界。
“你在做甚?在海中没了结界用不了多久……”王朝说到一半的话又给吞入腹中,因为不知百里翊做了什么,一行人竟可在海中如陆地上那般呼吸。
百里翊没好气道:“你们这般找法,待找到那些人,他们都转世投胎去了。”语毕,他手中生出紫雷,只听他轻吐出两个字,“去找。”紫雷便四分五裂朝着海中各个方向而去。
两人一狐看得目瞪口呆,还未等他们彻底回过神来,紫雷已重聚百里翊手中,而后他未发一言,转瞬之间便将一行人带到一棵巨树前。
王朝不明所以:“娘子们不在此处啊?”
百里翊无情鄙夷:“你是猪么?”
王朝愤愤不平:“好端端地说人是猪做甚?”
百里翊:“只有猪是抬不起头看天的,还有猪也不会上树。”
“我看到了。”季言心怔怔道,随后抬手指着树上。
王朝和青离顺着看去,只见树上赫然挂着舫内众人,他们颈间被藤条拴着,垂着头悬于树上,露在外面的皮肤皆苍白如纸,面上两眼突出死不瞑目,像极了死死盯着树下人之人,瘆人得很。
王朝泪崩:“娘子……”离得最近的是绯颜,他抱住绯颜的腿,冰寒入骨。眼见方才救活的女子,如今又死在自己面前,王朝肝肠寸断。
季言心瞧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不忍再看,收回视线看向百里翊:“你可有法子救救他们?”
还未等到百里翊拒绝,王朝便道:“娘子是我的娘子,客人亦是生死画舫的客人,眼下这般情形,都怪我没能保护好他们,应当由我来补救。”
百里翊提醒道:“若想补救,先离开那邪气四溢的树,不然你很快也会挂在上面。”
“小心!”季言心冲上前去,一把将王朝拽远了,只见树上的藤蔓没能如愿拴住王朝,竟狂乱跳动起来。
藤蔓间,似乎有红线连接,百里翊眼尖见了,唤出紫雷转瞬间附在藤蔓上,那闪现的红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让他觉得可是看花了眼。
“这棵树乃邪气所化,我负责清理邪气,不负责救人。”语毕,紫雷兀自炸裂开来,照得海底亮如白昼。片刻后,整棵树被紫雷吞没,只留下一群身死之人,静静躺在海底。此前那些流光溢彩的琉璃瓶子,亦尽数置于女子们身前。
小狐狸终是忍不住弱弱地开口问了一句:“姐姐,那些瓶子究竟是何物?”
季言心答:“那是王朝从女子们身上窃取的时间,有了这些便能维持他早已身死的魂魄依旧如人□□般存活,亦是他能操控时间的媒介。只不过他大抵是死于水中,因此才不能上岸。”
小狐狸长叹一声:“听起来当真是损人利已。”
季言心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说损人利己没错,可王朝对女子们的心意又不像是假的,人心啊,果真是太复杂。
王朝向百里翊深深一鞠:“谢过尊驾。”
待王朝以命轮之术将时间逆流时,刚好是季言心一行人与今日得了入舫帖之人登上生死画舫之时。只是所有登舫客似乎记不得喜堂内发生之事,皆兴高采烈只为参加今夜的盛宴。舫上的女子们也一如往日,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可今夜,王朝却将众人齐聚。
“诸位,今夜过后生死画舫便不做了,少爷我离家太久,该回去看看双亲是否安好。”
众人一阵唏嘘,皆舍不得这位传奇舫主的离开。
女子们则道:
“夫君哪儿来的双亲?”
“他能上陆地了?”
“他莫不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我倒觉着他只在框人,纵使他能放弃那每日涌入的万贯家财,还能放弃日复一日地纳入新人么?”
“对,我们不该心软,必依计划行事,早日摆脱了他,再不用分他的虚情假意。”
王朝高声道:“今夜我会将所有灵瑞仙醴赠予诸位,愿诸位日后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闻言,紫苏与绯颜上前:“夫君,我们这就去取灵瑞仙醴来。”
“不用。”王朝的笑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酒坛子太重,我怎么舍得你们干如此重活。”
觥筹交错间,季言心瞧着王朝的眼神意味深长:“你……确定要如此?”
王朝点头:“嗯。”
“日后便要与你那些娘子们分开了,不用说清楚么?”
“有些事,不说清楚还能留个念想。倘若真相令人肝肠寸断,我宁可最后陪着我的是虚妄的旧梦。”
天将破晓,彻夜笙歌的生死画舫靠岸,舫客们依依惜别,女子们则开始了新的谋划:
“如是日后生死画舫没了,我们的归宿又是如何?”
“无论归宿如何,先将那风流成性,朝三暮四的人先解决了再说。”
“生死画舫没了客人也好,免得伤及无辜。”
众人话还未说完,王朝便带着琉璃瓶子前来,将其分给女子们:“这是绯颜的……这是紫苏的……这是蝶儿的……”
女子们看着自己心心念念都想拿回的东西,却是一脸茫然。
紫苏率先开口:“夫君这是何意?”
王朝笑得释然:“为夫不是说了嘛,得回乡去看看双亲。我总不能带着你们都去吧,我亦为娘你们备好了金银,可保后生无虞,为夫我对不住我们之间的情分,就此别过。”
语毕,王朝将众人送到岸上,几百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踏在陆地之上,女子们皆瞠目结舌,或许他真要回乡去罢,殊不知这是王朝用性命换来的。
王朝一人回到生死画舫,头也不回驶离渡口。看着逐渐消散的身体,王朝惨然一笑:“到最后竟是什么也未曾留下。”
“怎的像是在说遗言?用得着如此凄惨么?”
王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只见季言心一行人还在画舫,便问:“你等为何没离开?”说罢他亦来不及听其理由,只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再将画舫靠岸,送他们离开,“快走,待我身死,画舫也会随之消散。”
百里翊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本座是吃素的?”
“也是,尊驾本领通天。”王朝又像个刚从水里爬出的海草般,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沉声道,“那你们自便吧。”
季言心走到王朝面前:“王朝抬起头来。”
王朝不明所以,却应声抬头。
季言心笑得灿若繁花:“你若是死了,谁帮我们去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