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指挥使扛剑葬花(1 / 1)

魏峭怕裴有襄与陆柘发现什么,不再说什么情爱,偏开脑袋转开话道:“赵立山对你避之不谈,应当是在护着倪翩翩,想杀你之人,怕是她。”

好在裴有襄并没谈情说爱的心思,更不想听魏峭说那么恶心的话,他一岔开,她注意力就回到了画像上。

画中女无神茫然的双目,似隔空与她对视。

裴有襄辨别片刻,摇头否认:“我自小过目不忘,未曾见过此人。”

“过目不忘”四字,叫魏峭沉了沉眸,不知想到什么,长眉微蹙,忽的问:“裴二小姐连素未蒙面之人,都能凭借三言两语的描述,画得如此想象。若是见过的,应当更是栩栩如生。”

裴有襄不觉得魏峭夸她会是什么好事儿,不动声色往后仰了仰,呈着防备姿态:“什么意思?”

“只是记起来年少时,裴二小姐曾来过魏家拜访,是见过家母佩戴那半枚比翼同心佩的。”

若非这幅画像提醒,魏峭决计不会去怀疑裴有襄什么。

世人提笔行字在走势力道上各不相同,画也是如此,她作画也有属于自个儿的习惯,有心之人凭借目视触碰,便能分辩。

可巧他见过另一幅画,正是月前引他赴柳家宴的比翼同心佩图纸。

裴有襄眯了眯眼,转而吩咐女使伺候上笔墨,当着他的面现画了出来,不必比较,便知与他收到那副一模一样。

陆柘迟钝,才明白过来为何魏峭会忽然提及玉佩,大手忍不住握在了刀柄上,气恼至极:“这图纸竟是你送到魏家的?你知不知道这枚玉佩,对指挥使有多重要?”

裴有襄没有被揭穿真相的慌张,坦然微笑:“就是知道,才能叫指挥使赴宴柳家,不然凭赵立山那蠢货怎成得了事。”

陆柘哼哧出气,刀刃锋芒出鞘。魏峭抿紧薄唇,看不出喜怒,按住了陆柘手背,指尖轻微颤抖,才可感受到他不甚平静的内心。

岂止是不平静,简直翻江倒海。

先前不知是何人所为时,他愤怒怨恨旁人染指亡母旧物,发誓将人逮出来后千刀万剐泄恨。

可、可要是裴二小姐……魏峭从善如流想,她这么做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最坏打算不过是助赵立山行刺他而已。

这算什么坏心思?

再说了,那玉佩本就是母亲留给他心爱女郎的,她用用也无妨。

碍于陆柘与她芳兰院的众多女使在,魏峭不能将释然表现出,他佯装冷笑,不解,压抑着气愤咬唇质问:“所以家母遗物,在裴二小姐手上?柳家行刺是你与赵立山合谋?”

“玉佩不在我手上,只是幼时见过,以此引你去柳家罢了,至于赵立山……呵,”裴有襄轻蔑嗤笑,很是不屑地眯了眯眼。

她有厌蠢症,赵立山在她眼里就蠢得厉害。

她得到消息,赵立山买通了个装作戏班子行走江湖的刺客团,安顿在了辟衣镇上,想伺机行刺魏峭。

伺的什么机?不知道。

有什么周全计划?不知道。

何时动手?不知道。

裴有襄彻彻底底厌烦这种粗莽无脑的莽夫。

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听说柳家被太后授意设宴,她便买通了罗氏身边小厮,请了赵立山安排的刺客入府。

赵立山还以为是天助他也,以为能在柳家将魏峭诛杀。

他全然没想过,魏峭在淮京,向来不会理会这些繁杂的宴席,何况是让裴有襄相看。为了让这场戏唱下去,于是裴有襄借这幅玉佩图纸,引他赴宴。

魏峭:“你既是要借赵立山的手杀我,又为何暴露叶碧琴给鉴察司?”

“你应该知晓柳家那场宴席是为何而设。”

魏峭完全不敢与她正视,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吸气说:“为你相看。”

裴有襄顿了顿,又觉得他有点发病了,一提到男女之事就一副扭捏姿态,看得她直恶心。不过到底没多作他想,毕竟在她眼里,魏峭本就让她作呕厌恶,这姿态不过厌恶多一分少一分的事儿罢了。

她继续道:“那日柳家六人中,太后最想拉拢的并非是赵立山,而是你魏峭。”

魏峭苦涩笑,嘴上却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要是真死在柳家那场行刺里,算你倒霉,我自会把赵立山行刺的证据交给大理寺少卿关颂棠,她虽是太后党,却为人刚正不阿,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魏峭接话:“我若侥幸没死,鉴察司会因你的误导往太后党身上查,以我的性子,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其中必少不得冲突。”

裴有襄:“逼着乔太后与你鉴察司交恶,如此,她便会断了撮合你我的奇思妙想。而我只要等到合适时机,再把赵立山这个幕后主谋推出去,太后自也不会撮合我与他了。”

“好好好,裴二小姐好个一箭双雕。”魏峭像是气笑了,“鹤山行刺又算什么?你是为了除掉萧芸姬所设?值得你以性命……?”

裴有襄嗤之以鼻:“区区妾室,怎配得上费心?”

自打做出这些事后,裴有襄其实不希望魏峭真死了,她想看看有朝一日他得知真相时撕破的伪装,露出被戏耍后的愤慨。

能看到高高在上的鉴察司指挥使变成那样,她生出种逗猴儿的爽。

然而——

她爽的有点早了。

除开开始提到玉佩时的波动,魏峭简直冷静得可怕,轻飘飘一句“哦,原来是这样,裴二小姐用起诡计来也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假清高的世家女郎呢。”

裴有襄:“……”

这话她都听魏峭骂过千八百遍了,这么多年了还没点长进,翻来覆去就是“假清高”,没意思得很。

谢兰就是这时候来的,表示萧芸姬行刺魏峭,罪大恶极,与坤元宫决计没有干系,愿意将人交给鉴察司处置。

裴有襄在旁皱眉正经道:“这如何能行?萧姨娘是太后她老人家送来宁国公府的,灵璧就算拼了命,也要为太后护住。”

谢兰那样稳重的人,都被裴有襄这话急得跳脚,忙说不必,可裴有襄非要留萧芸姬一命,谢兰就差跪下求裴有襄了。

裴有襄绷住偷笑的嘴角,魏峭得知被她算计的情绪,还不如谢兰这会子饱满呢。

谢兰又苦苦哀求了好一会子,魏峭哪儿不知道她得意的小心意,顺她心意添油加醋:“裴二小姐大度原谅萧氏,我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不会为难太后的亲信,就不强求了。”

谢兰吓得满脸是汗。

裴有襄长叹了口气,终于在谢兰的哀求下松口,不过点了点倪翩翩那幅画像,与魏峭提了要求:“把萧芸姬交给你也行,不过我要见这位女郎。”

魏峭本就是有此打算的,顺势同意。

而萧芸姬得知要被送去鉴察司时,朝着裴有襄失声尖叫:“妾身知道的都说了,裴有襄你说过会饶我性命啊!”

裴二小姐淡定抿茶润了润喉:“我只说我饶你性命,可太后与魏指挥使不饶,便不是我能置喙的了。”

萧芸姬当场就疯了。

鉴察司的人拉了萧芸姬下去,魏峭也带走了倪翩翩那幅画像,离去时道:“等处置完了萧氏,我会派人请二小姐来见倪翩翩。”

裴有襄叫护卫把魏峭等人轰出去了。

春夏终于把寒烟阁的女使下人们都发卖了出去,回芳兰院就见裴有襄舒坦地站在阳光下,临近晚间的夕阳橙红灿烂,将单薄女郎的素裙也染上了明亮的颜色。

她来得正好,裴有襄吩咐说:“父亲母亲忤逆太后强留萧芸姬有错,一年的月钱零用都减半,要是有闹的,再削去半成。”

春夏点头应下。

裴有襄转头又看到魏峭坐过的圈椅,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他为情所困的模样,他那句感慨颇深的“裴二小姐,愿你永远不必体会到这种感受”回荡。

初闻时觉得这话恶心,他有病。

再回忆起来,一股无言的窘迫涌上心头,恶心的感觉像跳蚤爬满了全身,到处都痒痒难受,她不得不皱紧眉头问春夏:“魏峭他是不是真疯了?他真不在意柳家那事儿,还是想背地里玩阴招?”

春夏温婉笑笑。

再看他坐过的圈椅,用过的盏子,立过的地砖,处处都像染着他身上的腌臜气,还有那忽然喷出的鼻血,

“呕。”

裴有襄不敢再回想他了,连忙叫春夏把院子里的地砖家具通通换了遍,又熏了艾草,点了松香,才觉世间舒爽了。

另一边,魏峭自宁国公府离去,行至宅邸西南一角,他又嗅到杏花浅香,忍不住看了出去,便见杏花冲天蓬勃,在余晖中灿烂无比。

花叶簌簌,像女郎得意时的低笑。

这儿是宁国公府的西南边墙角,正是芳兰院的位置,杏花是她的杏花。

魏峭仰首,一片飞花慢悠悠落在了他脸庞,他温柔拾取下来,相思苦涩又涌了上来,风往哪里吹,飞花便往哪里去,可它却不会知晓,他有多么羡慕它能陪伴在裴二小姐身侧。

零落成芳兰院中泥,被她狠狠踩在脚下践踏……还挺高兴。

“指挥使!”陆柘牛叫,打断了他幻想变成花被裴二小姐践踏的场景,忙不迭把花瓣藏在袖中,故作冷淡:

“说。”

陆柘气愤拍着脑门,像才想通柳家那桩事般,吵嚷了一路。马车里魏峭护着花,露出淡淡的笑。

把萧芸姬交给薛原白处置后,陆柘就送魏峭回了宅邸,哑叔准备好了饭菜,他白蹭了顿上司家的吃食,心满意足。

完全把柳家行刺的真相抛之脑后,都没念叨裴二小姐不是个好东西之类的话。

显而易见真相不如这顿饭有分量。

陆柘离开时正巧碰到陈太医来给魏峭换药,他叫住了叮嘱太医:“我觉得指挥使病的有点严重,偶尔还会说胡话,麻烦你加大药量。”

陈太医惊讶:“说什么胡话了?按理说不该啊?”

陆柘想到魏峭说过的那些话,唇瓣动了动,羞于说出口来,反闹了自个儿一个大红脸,脚趾紧紧抠在地上难挪。

嗫嚅半晌,他抱着发红的脑袋蹲在了墙角,羞臊道:“谁能正正经经说出那种话啊!”

陈太医觉得,陆佥事好像病得更严重,但他不敢说。

不过陈太医也在换药时仔细为魏峭诊脉,观测了番他的行径,再正常不过了,就未曾放在心上:“指挥使身上的伤好得很快。”

魏峭什么都没说。

夜色里星月成河。进行过自我惩戒后的魏峭安然入睡,他久违梦到了裴有襄。

梦里裴二小姐手上拿着母亲那半枚比翼同心佩,浅笑嫣然,好不迷人,他不由看痴了去。可在这时,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袭来,贯穿了她胸膛。

杏花乱满城,迷了魏峭的眼,他再看向裴二小姐时,只留下玉佩与一滩血迹。

“呼,呼呼……”

魏峭扯开寝衣衣领,大喘着粗气醒来,他睡前藏在枕头下的杏花花瓣将他吓得他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

狭长的眸子眯了眯,在昏暗中变得愈发黯淡阴晦。

因为刺杀之事,近来他与裴二小姐交集略多,他隐藏爱慕也不如从前那般得心应手,浑然天成。

就像今日,他不慎就在她面前失态,虽是蒙混过去了,可若长此以往,焉知会不会有人觉察。就像梦里那样,她因他而死。

不,他决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魏峭将杏花花瓣攥紧在手心里,起身持了剑,晃晃悠悠去了院子里。白日里天晴,夜来多凉意,他浑然不觉,难舍地望着花瓣,咬牙阖眼。

“手握飞花烂漫,便难持剑护你周全,世间事两难,今夜我便做个决断。”魏峭身躯一震,睁开眼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之意从心脏蔓延开来。

他拔出剑来,划开院中草地,隐忍着痛:“葬花为誓,死守爱慕你的秘密,绝不叫你受我所累。”

魏峭含泪挥剑,尘土迸溅,他哽咽:“这剑,葬我心不由己!”

又一剑:“这剑,葬我言不由衷!”

“这剑,葬我情难自已!”

“这剑,葬我情丝难断!”

……

月色下,院中挥舞长剑葬花的青年,披散的黑发在风中飞舞,瘦削的身形被月光勾勒着柔光,摇摇欲坠,显得疯狂又带了丝寂寥悲哀。

哑叔领着小仆从院外经过,小仆望之,惊吓得掉了下巴,压低声音结结巴巴说:“吱吱吱指挥使……他怎么了?”

哑叔淡定比划手势:没事的,他每晚都会活泼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