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19(1 / 1)

安静。

房间里特别安静。

季锋缩在床脚,自己抱住自己。

她摔倒以后,是被担架抬下去的。

滑出去,撞到场边的软体围栏。

蜷缩起来,缩成很小的一团。

队医和教练跑过来,围着她,问东问西。

江为止一路从看台上冲下来,他好像很着急,说了很多话。

但是季锋什么也听不清。

担架上来了,把她抬出去。

江为止追着她跑了几步,很快就被教练们拦下来——男子 5000 米接力马上开始。

他应该在场的。

江为止是冲刺棒。

队医给季锋做了全面的检查,因为摔倒,她的膝盖直接跪在冰上,引起旧伤复发。

不过还不算太严重。

队医姐姐叮嘱了她几句,见季锋满眼失神,就摸了摸她的头,叹口气,出去了。

房间里太静了。

安安静静的,有点心慌。

季锋蜷缩起来,拿被子枕头捂住头,却还是能听见滴滴答答的钟表秒针的声音。

头疼欲裂。

她捏捏眉心。

房间的隔音不是特别好。

隔壁传来欢呼声。

是叶又绿和其余几个女队员。

她们没去冰场,在别的房间一起吃零食、看转播。

叶又绿的嗓子尖尖的,很具有穿透力。

“啊啊啊赢了!!!”

“赢了赢了赢了!!!!!”

空旷的房间,薄薄的墙壁,传来欢呼雀跃。

季锋拿出手机,微信里有一些消息。她都没点开看,只点开了转播。

江为止的冲刺棒打得非常好。

他发挥出来了自己的最好速度,接棒的时候中国队只排第三名,江为止却反超成第二,最后一个弯道,他凭借高超的路线控制能力和判断能力,选择了意料之外的路线,从外道超越,以一个刀尖的优势,拿到了男子接力的金牌。

真是一桩好事。

央台的记者正在采访男子接力团体。

人人都笑着。

季锋也笑了一下。

记者问:“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江为止想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他看了一下镜头。

用很清澈的眼神。

江为止似乎终于组织好语言,他认真地说:“我希望……嗯……每个人,每一个人都开心。”

他用手点着胸口,那里是季锋和他互相交换的 pin。

现在那枚小小的熊猫徽章就卧在他的心口。

季锋知道,他希望自己开心。

但是他应该也知道,开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

蓝天,白云,好天气。

飞机驶离谢菲尔德。

季锋终于抬起头,把 ig 退掉。

Ig 里堆积如山的辱骂,她一并留下。

就像是把这段难过的回忆抛在了谢菲尔德。

坐在她身边的江为止,丢了个耳机给她。

“我妈让我给你下了几个新电视剧。您好好享用吧,狗血剧少女。”

季锋塞上耳机:“谢了。”

江妈妈安慰她的方式,简单粗暴,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冗杂得令季锋困扰。

江妈妈只是打了个简短的视频告诉她:“摔了能咋滴。小江之前摔个狗吃屎,门牙差点断,照样不影响他现在耍风骚。”

江妈妈说得中气十足,一边说话,一边坑坑坑地攥着大菜刀剁肉——江妈妈说打算给她包酸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到时候寄来给她吃。

季锋很感激江妈妈。

她看着江妈妈给她挑的电视剧,特别好看。

看到激动的地方,季锋吸吸鼻子,有点鼻酸。

江为止看着她的侧脸。

璀璨的阳光,描着她的侧脸。

她好像没受影响。

但是江为止的脑海中,仍然反复回忆着她摔倒的画面。

季锋摔得太不同寻常。

那不是冰刀相撞导致的趔趄,也不是高速之下的身体失控,甚至没有推搡和推拉。

好像是心态崩塌之下的自我放弃。

江为止想问。

但是,季锋表现得很正常。

当天晚上,他比赛结束,跟着大家回到下榻酒店。

季锋竟然在大堂等着他。

江为止他们跳下大巴车,就看到季锋裹着羽绒服,朝他们打招呼挥手。

她跟众人道歉,也神色如常地说话,连对江为止翻白眼,都是一如既往。

但是江为止觉得,她很不对劲。

那些谩骂好像对她没有一丁点影响。

怎么会呢?

季锋这次摔倒,不慎带倒了第二名的 k 国选手和后面的第四名橙子国选手。

这位橙国选手现在也是领军人物。

季锋把这二位带出赛道,她们国家的冰迷自然不乐意。

当天晚上,就把季锋的 ig 给刷爆了,下面全是谩骂和呕吐的表情。

这两位的粉丝都算挺多的,她们的粉丝担心季锋看不懂外语,十分贴心地用了翻译器,把脏话翻译成中文才发送。

季锋没生气。就好像无事发生似的。

江为止知道,风暴来临的时候,往往是席卷而来,波及四方。

可是风暴中心,总是宁静的。

可是季锋不说,他也不问。

回国之后的时差倒得很痛苦,可能是因为比赛暂时告一段落,大家都稍微松了点劲儿。

江为止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训练。

连着几天,都没看到季锋出现。

季锋训练是最不让人操心的,她自己就先不肯放过自己。

如今却总是迟到早退。

江为止给她发过很多次消息,却都只得到寥寥几字回复。

他捏着一罐可乐,出了神。

冰凉的可乐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齐择走过来,看见他恍神,就在他眼前招招手。

“想什么呢。”

江为止恢复了笑容,说:“齐择哥。”

齐择一时不知道他这么殷勤是想干什么。

江为止却是非常不客气地拽着他坐下,拉开可乐,塞给齐择。

“咱们就把酒共话一下短道速滑国家队的明日辉煌吧。呃,没有酒,喝点可乐也有氛围。”江为止凑过来,“齐择哥你不会拒绝的哈。”

齐择乜斜一眼,道:“有事说事,直接点。”

江为止腹诽一句:他和季锋还真有点像。

不过心里怎么想,都不影响江为止的自来熟。

他揽住齐择的肩头,特别真诚地说:“按照您和季锋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这会儿,应该去黏着她呢,还是应该让她自己呆着呢?”

“啥?”

江为止眨巴一下眼睛。

“季锋是我们短道队的明天,你承认吧?”

齐择想了想,倒也是,季锋现在是长距离里最拿得出手的女子运动员了。

于是齐择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应该探讨一下,怎么让季锋这位明日之星重新抖擞精神啊。具体方案我们俩讨论,然后我去执行。怎么样?为了咱们短道的明天,这个活我愿意干。”

齐择简直无语。

他站起身就要走,临了抛下一句话:“你觉着我能告诉你吗?”

江为止拽住他的衣角。

“我觉着你能。”

“因为你也不希望季锋难过。”

“我怕弄巧成拙,让她更有负担。”

“所以麻烦你,齐择哥,告诉我吧。”

齐择愣了一下,重新坐下来,叹口气,刚要说话,咂摸了一下,感觉不太对劲。

他拧着眉,想了半天,乐了。

“我为什么不自己去呢?我给你做嫁衣,我有病啊?”

齐择有点口不择言。一向翩翩公子形象的齐择倒是很快就原谅了自己的粗鲁。毕竟,面对江为止这种小无赖,他没法儿以之前的温和面目示人。

江为止微微挑眉,道:“理由很简单,因为季锋想见帅哥,而我就是那个最帅的帅哥。”

他虽然是玩笑话,但是齐择却泄了气——因为季锋的的确确不是太愿意搭理他。他的陪伴并没有让季锋觉得高兴。

齐择沉默了半天,才说:“你去找她吧。她这几天都在大道队那边。”

江为止站起来,拍拍他的肩。

他没说谢谢,但是齐择应该明白了。

齐择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你那不正经的废话少整点儿行不。”

齐择的东北腔终于还是漏出来了。

这位所谓的青岛队选手,在青岛待了那么久,却还是在不经意之间露出来东北腔。

江为止一面走,一面伸出右手,挥了挥,没回头。

季锋在大道队呆着。

已经好几天。

国家队暂时还没有把这两个队伍合并集训。

不过,孟橙在这里。

退役的孟橙,最终还是把自己的退役报告要回来了。

她转去了大道速滑。

现在兼项的运动员越来越多,大家在职业的瓶颈期,总是考虑延长在赛场的时间。

孟橙在周七河的建议下,改了项目,现在正是尝试期。

季锋就坐在场边看他们训练。

大道的场馆特别空,洁白的冰场,自己和自己比赛。

看不到那么多的对手。

季锋忽然特别羡慕这片赛道。

她盯着孟橙。

孟橙一圈圈地滑,眼睛里只有她自己,和她的每一步。

季锋现在特别怕看到拥挤的赛道。

小小的赛场上,总是挤着那么多人。

她不比别人强多少。

可是,她也受不了那种被人群抛下的感觉。

她害怕那种争抢的感觉,和周遭的对手竞争着金牌,提防着被人推搡或者碰撞,提心吊胆地比赛。

季锋今天才发现,她很害怕看到具象化的对手。

她胆子很小。

孟橙的训练告一段落。她现在身体恢复得还不是很好,每天的训练量不能太重。

她摘下头盔,套上刀套,走过来。

孟橙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

现在扎了个马尾。

她温柔地说:“遇上什么事啦?天天往我这儿跑。”

季锋愁眉苦脸。

孟橙说:“小孩儿啊你还是。”

季锋捂着脸。

孟橙点点她:“小男孩来啦。小女孩抬抬头,看。”

季锋闻声终于把头抬起来了。

看见的就是江为止那张绝世二百五的脸。

他特别自来熟地坐进了孟橙和季锋之间,还点头哈腰地说:“劳驾,让个地儿给我呀。”

季锋又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

孟橙知道他们大概有话要说,就继续上冰训练去了。

季锋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江为止开腔。

她扭过头,看着江为止。

“你说,我转大道怎么样?”

“抽风啊你!”

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有水平的话呢。

果然不能对他抱有希望。

季锋把头转回来,懒得看他。

江为止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过的。在好多年前,我就想过,为什么我选择了短道速滑。为什么不是花滑,不是大跳台,不是速滑,也不是去扔冰疙瘩。”

“可能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是运动员,短道运动员。所以我一生下来,就必须去完成他的梦想。”

“我的人生一直束缚在冰场上,我没得选择。”

“可是后来我觉得这也不错。”

“因为我干什么都能成功,我就是去扔冰疙瘩,我也是最牛逼的。”

“我的意思是,你也是这样的人。你干什么都行,反正你干什么都能成功。在我心里你就是这样的,只要你稍微改变一点点,你就能特别成功。”

“改啥?”

江为止小心地挪了挪位置,往旁边稍了稍。

“你应该学习使用你的嘴。有啥就说呗,老往心里搁,那不就是自己憋屈自己么。我看你摔倒,就是你脑子里憋了太多事儿,你头重脚轻,可不得摔倒么……哎你又打我……我看你真该去扔冰疙瘩了,你手劲儿太大!”

季锋忍不住纠正:“冰壶,是冰壶!!!”

打完季锋心里忽然舒服多了。

真奇怪。

季锋终于有了一点好奇心。

“你家到底谁是运动员啊?”

江为止撇撇嘴:“你问我我就说啊?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说说呗。”

“不说。”

“说说呗。”

“你这是求我吗?”

“爱说不说,少自抬身价。”季锋懒得跟他拌嘴了。

“本来我还打算说呢,你不想听就算了。”

季锋又来了兴趣,支棱起来,认认真真地准备听。

哪料到江为止还是停了话头。

他在兜里掏了半天,摸出来块金牌。

扔给季锋。

“别嫌弃,下次保证给你整个单项金。”

他们俩之前就约好了,谁拿了金牌,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对方。

之前江为止没给她,是怕她看了更不开心。

季锋摩挲着,说:“我的那块先欠着啊。”

“嗯,好。”

季锋想,江为止的臭屁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她。她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传染了,他的自大,狂妄,洋洋得意,容易过分自信,他的戏谑,他的豁达。

季锋却觉得很好。

他好像没说什么有用的话,但是她却忽然也臭屁起来。

会还给他一块金牌的。

肯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