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间的太阳沉入人间,日月轮转,吹下满地落叶,明艳而松软。
楚江蓠眼前的天色在黑白中反复,手中的铁石也在黑玄与寒光中变换。
她每每感悟出一些技法,便将赤黑的铁矿石丢进脑海核心,将铁矿石提炼成蕴藏灵力的精铁,再磨砺出雪白的锋芒。
用脑海核心来造剑不难,但几经反复,她得到的仍然只是一柄普通铁剑,没有灵光,算不上灵器。
“当锵——”
又一柄吹毛断发的长剑铸成落地,楚江蓠捡起来挥了挥。
室外的阳光映在锋刃上,闪动轻盈,却依旧没有任何灵光。
她看了眼长剑,剑身晦暗,只是一柄凡剑。
从库房取来的材料已用完,却仍未成功,楚江蓠将长剑丢到一边,瘫坐在地,遥遥望着墙上的霜天晓的灵剑。
明明她已经将材料提炼出灵力了,明明她已经将灵力注入长剑的核心了,为什么还是会失败?
器修在炼器时,他们的灵根究竟有什么特殊?
她虽瘫坐在地,大脑却仍高速运转,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控制实验变量,或许要解剖修士的灵根。
房间门被人敲响,“咚咚咚”的清脆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却见眼前白光一闪,怀里多了包热腾腾的米糕。
霜天晓斜靠着门站立,眼神时不时往剑上瞟,说道:“铁块能当饭吗?都几天没出门了。很香的,趁热吃。”
这几天他总往外跑,也不知是去哪里,每次回来还会给她带点什么。
很像是某些动物捕猎归来的投喂。
楚江蓠摇了摇头,甩掉脑袋里混成一团的想法,坐到树下小桌案前,对他说:“你也来一起尝尝呗。”
霜天晓却躺上她身旁的摇椅,惬意轻摇:“不用了,我辟谷。”
修士辟谷,但她不行。
联想到这几日的困境,楚江蓠撇了撇嘴,不再管他,盯着殷红的梅花糕,轻轻咬下一口。
入口甜腻,很快化进了肚里。
她吃完热腾腾的梅花糕,大约是甜品让她心情开阔,有些卡住的细节忽然松动了。
她想起自己其实辟不了谷,是无法触碰灵力的人。
这样一个人却想炼制出一柄灵剑,困难程度不亚于瞎子想要研究黑与白。
但那又怎样?
只是很难罢了,又不是这个世界本不可知。
既然世界建立在既定的真理上,她就可以一层层去解构,寻找到最终的答案。
她向来是明知困难,也要向难而行的人。
何况这些天的尝试也不是一无所获,她自研出了如何提炼灵力,如何将灵力融入赤铁。
她只要去库房申请一些材料,再给自己一些实验时间,就可以解决最后一个问题:如何用灵力吸引铁剑中的灵力。
用灵力支配的铁剑,不就是灵剑吗?
心情略为轻松下来,她对霜天晓说:“我一会儿去申领炼剑材料,然后去看看同门是怎么炼剑的。”
霜天晓掀起眼皮,随口道:“你都无法引气入体,自然也不能像修士那样,用丹田精火将自身的灵力压进剑中,何必白费力气。”
楚江蓠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就凭你那点连契约都解不开的眼界?”
“先做出东西,再来嘲讽我吧。”霜天晓似乎把她的话当成了一阵吹过就散的风,并不在意。
无妨,她也不是逞口舌之快的人,她自有目标,从不会为旁人的话动摇。
只冷冷地瞥他一眼,楚江蓠起身整理着装,准备去金银寮的库房。
见她起身,霜天晓迅速掐了个诀,瞬间闪避到水池旁,似乎是怕她会对他动手。
楚江蓠却连声都没出,淡然地往库房方向而去。
霜天晓愣愣地垂下头,盯着水池中的倒影。影下水草飘摇,如无根之草,既无去处,也无归途。
他哂笑一声,不知在笑谁:“无根之萍,却想登天。”
弯腰捡起石片,他猛地往水里一丢。薄薄的石片连着在水上荡出好几段涟漪。
涟漪漾开了倒影的脸庞,他盯着自己那扭曲而模糊的面目,忽然自嘲地大笑起来。
他又笑又叹:“登天便登天,太白有鸟道,横绝峨眉巅。”
算了,是他脑子有病。
明明他才是最漂泊、最想要登天的人,却敢嘲笑别人。
他这么想着,转身跃出院落,向楚江蓠追去。
……
材料库房建在一处石壁上,库房拱门依着山势走向,忽起忽落。
门前云雾飘渺,白茫雾气中藏着圆润垒石,雅致交叠,一步一景,远如花瓣散落,近如瀑布横飞。
门口云雾间,金银寮的弟子们不断进出,鹅黄色的长袖翻飞,璨若朝霞。
霜天晓跃下山木,翻过石墙,只见那座高逾三层的拱门下,正立着楚江蓠。
她顶着漆黑牛脸,在四周仙容玉貌的袅袅鹅黄中,被衬得分外显眼。
霜天晓立刻闪身落在她身边,只听得她同对面的司库说:“六百灵石都够山下人家吃两年了,就这点精铁?”
对面司库翘着双脚,正在玩拇指戏,头也没抬:“都这个价,本来灵材配额就该拿灵器换,收灵石都是照顾你们了。”
霜天晓闻言,扯下腰间的乾坤袋,沉甸甸的,装了不少灵石。
他垂下手,宽大的衣袖随之垂掩,藏住了乾坤袋。
他便隔着布料,偷偷撞了撞楚江蓠的手背,一点温热沾染而来,他立刻将乾坤袋塞进她手心。
楚江蓠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接乾坤袋,也没理他,扭头就要走。
他只得扯了扯她衣袖,问司库:“多买几套,可以便宜点吗?”
司库掀起眼皮,咬着烟草丝,说道:“便宜?没让你加价就是优待了,看见这些来取灵材的弟子了吗?比杂草还多,我们库里一向供不应求。”
楚江蓠反甩开霜天晓,拿起桌面一块剔透的晶石,对司库道:“三味火灵灌进石髓的产物,技术不难,杂草?我看这也不比杂草少。”
说完,她手腕一抖,随手抛下晶石。
剔透的晶石直直坠落,司库慌忙去接,连桌子都晃起来。
而她完全没听司库的后半句,径直往山下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她袖子就被霜天晓扯了扯。
他低声说:“对不起,我错了。你其实很有修炼的悟性和天赋,是我浅薄,误解了你,还那样口不择言,我很抱歉。”
她看向他。
云雾与树梢的影子在他脸上飘摇,他半垂着头,连眼睛都沉在清影里,完全是一副真诚认错模样。
她没想到他还有这滑跪的一面,倏忽间,因琐事绷紧的心头竟一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同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抿了抿唇,瞪了她一眼,这一眼瞪得她莫名其妙,他却轻哼了一声,甩袖往山下走去。
长袖扫开浮云,他刚一迈步,又回头问她:“你不买灵材,怎么炼剑?”
问完,他一掂手里的乾坤袋,重又抛向她。
五彩的乾坤袋入怀,沉甸甸的,袋上缀的玉环叮当作响。她略一探看,便发现袋里的灵石不少,成堆摆放,整整齐齐。
她也顺手一掂,收了乾坤袋,同他说:“这里的灵材太贵了,我倒不是买不起,只是觉得浪费。”
她自己的余额其实还够买十份炼剑材料,但总要考虑以后,不能全折在这里。
她便多解释了一句:“我去通天阁看看。”
霜天晓:“通天阁只卖成品,灵材都是被宗门垄断的。”
她闻言并不惊讶,这本就是公开的秘密,她只是想去撞上点运气,或许能捡漏灵材,或许能发现黑市的踪迹。
总之,懒得在这里捧司库的臭脚。
“只是看看。”她刚说完,身后便传来阵阵呼号,听得她浑身汗毛直竖。
那呼号声穿云破雾而来,唤的却是她的名字,准确地说,是“牛小花”这个名字,引得所有人都望向声源处。
她只觉丢人,望向呼号者,不是那热衷于高调丢脸的汤巅,又是谁?
他踩着宽剑从屋顶上飞过,连连冲她招手:“牛小花!好巧啊!”
霜天晓见状,一脸憋笑的模样,脚尖滚了个石子,轻轻一踢,接着往后退了两步。
石子直向汤巅飞去,而汤巅却恍然不知,仍挥手立在剑上,鹅黄的弟子服翻飞。
“咚——”一声清脆,石子撞上剑柄,宽剑颤动,汤巅“蹭”地跳落在霜天晓面前,险些没站稳。
所幸霜天晓退了那两步,才没被汤巅拽倒。
汤巅刚一落地,丝毫没注意石子事端,只笑嘻嘻对她道:“牛小花!好几天没见你了,听说你病了告假?”
为免被发觉病假有异,楚江蓠咳了几声,装出一副病弱模样,点了点头,只说自己病情尚可,又打听汤巅的炼剑情况。
汤巅一拍胸口:“等我的火茧丝到了,就可以开始炼剑了。”
楚江蓠:“火茧丝,不是做避火法衣的材料吗?你炼剑也要用呀。”
汤巅:“我才不跟那群笨蛋一样,炼个低阶灵剑就当成宝了。我要炼柄上品剑,用火茧丝勾纹路,还要嵌灵宝进去。”
楚江蓠:“你不是有一柄风樯了吗?哦,上品剑好卖,能得到更多的贡献点,有了贡献点就可以换更好的材料了。”
汤巅:“也不全是,我不想搬家。”
楚江蓠疑惑:“和你搬家有什么关系?”
汤巅解释道:“你不知道吗?我们按每次考核的结果分位阶,由位阶定住所啊。你腰上挂的金鼎铜配,就是第一等的焕赫阶,住独立院落。”
楚江蓠闻言,好奇去看汤巅腰间,只见他鹅黄长袍垂落,右侧坠着一枚铜制的金色高山。
楚江蓠:“你这是哪阶?”
汤巅甩着铜山配饰:“八朗阶,虽只有一座小屋,至少独居安静,但能升焕赫就好了,真羡慕你。”
楚江蓠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若我月底还没能引气入体,就要搬出去?”
汤巅:“别逗了,你还没引气入体啊?”
楚江蓠顿了一下:“身体略有不适。”
汤巅张了张嘴,似乎要开口安慰几句,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猫叫。
呜呜咽咽的,像是风吹过水面般,楚江蓠心头微动,循声四下望去。只见石壁投落的阴影上,落下两只雪白的猫爪,正泛着柔光。
沿猫爪往上看去,是一只几近透明的白猫,大脑袋圆滚滚的,脖子上挂着金属小筒,全身浸在柔光里。
是只玉琢似的小猫,清风般翻过墙,跳落在汤巅身前,抬起前爪扒了扒他。
汤巅一见它,两眼放光:“我的火茧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