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久违的重逢(1 / 1)

安禄山定睛一看,从里面走出来的居然是柳姨娘。

彼时柳姨娘刚从正堂里走出来,迎面便见到自家郎君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连忙迎上前去。

“妾身见过郎君!”

话落,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收回行礼的双手,将双手背到自己身后。

而这一小动作显然是被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

安禄山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再见到对方一副躲躲闪闪的模样,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道:“你的手怎么了?”

被他冰冷的目光这么一盯,柳姨娘登时吓了一跳,摇着头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然而下一刻,她的胳膊便被安禄山抓住,而后对方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拽到了身前。

柳姨娘连忙慌张道:“郎,郎君!”

但见柳姨娘那双原本细嫩无暇的手上,如今竟然多了几块烫伤的痕迹,鲜红的烫痕映在白皙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而柳姨娘也在瞬间红了双眼。

她就是靠着这双手讨得郎君喜欢的,如今这双手变成了这样,这烫伤若是消不下去了,那她以后还能受宠吗?

而这触目惊心的伤痕落到安禄山的眼中,令他那原本就不算和善的面容变得愈加狰狞。

就连他出口的话语中,都带着几分寒意:“怎么弄的?”

见到郎君这般凶狠的模样,柳姨娘害怕得发抖,哭着向安禄山解释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今日她在后院得知郎君的父母前来,有意想要在二老面前露脸卖个乖,留下个好印象,于是一番精心打扮之后便来到正堂拜见二老。

却不曾想那两位压根就没给她好脸色。

安母自打一进府来就阴沉着脸,指着府里的各个地方挑三拣四,见到她来,更是颐指气使地骂她“狐媚子”。

而安父则是扼腕叹息道:“安禄山这个败家子,有钱了也不知道接济父母,净会花天酒地养小妾。”

随后安父就大剌剌地在主座坐了下来,要她伺候端茶倒水。

柳姨娘看这两人的打扮颇有些穷酸,衣服穿得虽不是粗布麻衣,却都是灰扑扑的,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尤其是上面居然还打着补丁,一看便知是穿了许多年的。

瞧着像是从前应当还算发迹过,但是如今已经家道中落的样子。

可是郎君如今官居营州都督,吃穿用度处处都风光体面,这两人怎么会是郎君的父母啊?

只是柳姨娘虽不能肯定这两人是不是郎君的父母,但是她却是认识赵兵马使的。

原因无他——柳姨娘正是被赵兵马使送给安禄山的。

后来柳姨娘成为了安禄山的宠妾,而赵兵马使也就是凭借着这一层,深得安禄山的宠信。

此时柳姨娘见到昔日的主子竟然对二老客客气气的,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老老实实地去沏了壶茶,而后给他们一一敬茶。

结果茶才刚递到安母的手里,便被对方打翻了,所幸她躲得快,才没有烫到脸。

只是虽然脸是躲开了,但比脸还要宝贵的手却因此受了伤。

毕竟她之所以受到郎君的宠爱,并非是因为她娇媚的面容,而是因为这双手啊!

此时柳姨娘交代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末了哭着朝安禄山跪了下来:“妾身无能,没有侍奉好二老,甚至还把手给烫伤了,还请郎君责罚!”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作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博得几分郎君的恻隐之心了。

果不其然,随后她便听得面前人沉声道:“你先回去。”

“回头跟李猪儿去库房,把宫里赏赐的什么紫雪红雪都拿回去,把手给养回来。”

唐朝有一项惯例,每年腊日,便会赏赐文武百官各种面脂口脂之类的脂粉,其中以“紫雪”和“红雪”两种牌子最为珍贵。

这种赏赐还是在安禄山当上营州都督之后才能享有的待遇,可惜他一个戍边的将领,从来不用这种玩意,送来之后就一直放在库房里吃灰。

当时这批脂粉送来的时候,他正要带兵去剿匪,听完这批东西都有什么以后嘴角一抽,挥手让下人们送到库房里去,随后就急忙出了府。

此后他在外边剿匪一连就是许多天,那批脂粉也被他抛之脑后了。

如今看着柳姨娘这双手一受伤,他倒是给想起来了。

而柳姨娘一听郎君居然要把长安送来的脂粉都赏赐给她,登时满心欢喜道:“谢谢郎君!”

当时那批东西送过来的时候,她一听是长安送来的脂粉,连忙去凑了热闹。

彼时后院的好几个姬妾也都跟着去看了,都眼巴巴地瞅着那些东西送进了库房。

那可是长安送来的!还是宫中赏赐的!定然都是顶级的好东西!

她们远远地就瞧见了,那些放脂粉的盒子,什么金花银盒,瞧着就不同凡响。

这些日子府里都在传言,说什么这些东西都是宫里的娘娘才能用的,用了就能容光焕发,芳华永驻之类的。

没想到这些东西就这么全都赏给她了!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啊!

于是柳姨娘一改愁眉苦脸的模样,欢天地喜地退下了。

而这时安禄山才缓缓抬起头,来到正堂的门前。

他看着面前紧闭的木门,缓缓闭上了双眼。

距他上一次归家,已经是六年前了。

十二岁那年他离家出走,被抓回来打了一顿,结果两年后,他就被母亲主动赶了出来。

他还记得,那年他被赶出大门的时候,才刚步入冬天。

营州地界偏远,很早就开始落雪了,那日天上下着鹅毛大雪,而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破了洞的单衣。

就连那双鞋,一只鞋子只有半个鞋底,而另一只鞋子前面破了一个很大的洞,足足能露出五个脚趾。

那时他摔在地上颤抖着,而他的母亲则站在门后,恶狠狠地看着他。

“终于按照预言把你养到十四岁了,从今以后你爱去哪去哪,滚得越远越好,一辈子都别回来!”

“就算回来了,这个家也没有你的位置!”

撂下这句话以后,他面前的那扇大门便合上了。

而后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四周环顾着,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四周冷风习习,他身上早就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漏着风的脚上也满是冻疮。

也所幸他的双脚因为受冻而红肿,这双鞋破成这样,原本是抬一下脚就能掉的,然而因为他的脚肿了,硬是能把这双鞋撑起来,牢牢得勒在脚上。

安禄山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街上,这样冷的天气,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时候,头顶处忽地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抬起头,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而下。

就在这样的雪天里,安禄山迈着蹒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到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在这个雪天里活下去。

他只是一直往前走着,一直走着。

一直走到脚下的土地变成了雪,天地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一脚陷下去便会在雪里踩出一个深坑,可是他已经冷得感受不到痛了。

... ...时至今日,他都已经忘记了,他是怎么在那个冬天活下来的了。

唯独记得那时母亲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憎恨与厌恶。

她从来没当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当他是一个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恶鬼。

想到此,安禄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意,而那笑中又夹杂着无尽的悲凉。

他缓缓回过神,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

彼时在正堂内,安母正在怒气冲冲地训斥李猪儿:“这就是你们府上的妾,怎么做事的!”

“连个茶都倒不好,要她还有什么用!”

“那个孽子,净会养那些只中看不中用的狐媚子!”

他的亲娘还在受苦受累呢,他可倒好了,养的小妾过得比他亲娘滋润了不知多少!

李猪儿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在边上赔笑。

赵兵马使坐在客座的一侧喝茶看戏,低下头将所有的鄙夷隐藏到了心里。

他虽是营州人,可并非在柳城长大,对于都督的身世不过略有耳闻。

他倒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都督平日里向来风光体面,做派亦是威严沉稳,极有大将风范的,可是父母居然这般穷酸刻薄、丝毫没有任何的风度和教养可言。

若非他仔细跟在柳城长大的同僚、还有都督小时候的邻里街坊求证过,根本就无法相信这两人会是都督的父母。

赵兵马使这般想着,安父不耐地朝安母喊道:“少说两句吧你!”

“从进门开始就叨叨叨个不停,烦死了!”

安母不忿地瞪了他一眼,刚要开口,这时,正堂的大门被推开了。

随后安禄山便从门后走了进来。

一直苦着脸的李猪儿见到自家郎君回来了,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而后连忙迎上前去,脸上充满了惊喜:“郎君您回来了!”

安禄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眯起眼睛看向正对大门的主座,彼时安父正坐在主座的位子上,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悠闲地喝着茶。

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

安父见到失踪好几天的继子终于现身了,那双精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亮,稍微正了正身子:“哎呀,禄山终于回来啦!”

这话语听着无比热切,令安禄山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安母则是嫌恶地看了久未谋面的儿子一眼,言语中颇带着些阴阳怪气:“哟,我还以为你躲着不敢见我们呢!”

这样的冷嘲热讽倒是对味了,还是他那个恨不得他早点去死的母亲。

“我有什么不敢的?”安禄山漫不经心地走上前,眼眸瞥过坐在客座一侧的赵兵马使,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赵兵马使可真是热心肠啊。”

彼时赵兵马使见到都督前来,本来是想着站起身向上司行礼的。

然而在他抬起头的瞬间,却被对方森寒的目光吓了一跳。

不知为何,他竟在对方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杀意。

屋子里明明放着炭火,他却感觉自己像被脱光了扔进冰窖一般,感受到了彻头彻尾的寒意。

赵兵马使的双腿逐渐开始发软,他扶着椅子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这个时候,安母开口了。

“孽子休得无礼!”她朝着自己的儿子冷喝道,“赵兵马使是客人!”

更是未来的亲家!

安禄山淡淡地扭过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谁的客人?”

“咱们安家的!”安母瞪着自己的不孝子,“如果不是赵兵马使好心带你母亲我进来,你这群不长眼的下人们就要把主子的父母给轰走了!”

闻言,安禄山却是冷笑了一声:“咱们安家?”

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逐渐泛起了一丝冷意。

“安老夫人可还记得,您在我十四岁那年把我赶出家门时,都说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