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怀提着药箱往回走，还没进门就看到了从自己房间门口鬼鬼祟祟往外探头的宋晨。

忍不住叹气。

怎么忘了这儿还有一个……

“二师兄……”

宋晨到底还是有些怕刚给人看过病的谢书怀，小声喊他。

“嗯？什么事？”

宋晨慢吞吞的蹭到谢书怀跟前：“你忙完了呀。”

“嗯，暂时控制住了病情。”

“哦……”宋晨忍不住往厢房看：“那，那师姐还在不在里面呀？”

果然是问萧遥的事……

谢书怀不是没看出宋晨的心思。或者说……宋晨的心思太容易被人看透。

将宋晨捡回天霜门后，青云道人多半时间都游历在外。门内师姐弟们虽关系亲厚，但性格各异，只有萧遥整日笑呵呵的，带着个小孩到处疯玩。

所以宋晨在门中最为依赖萧遥。

但萧遥下山时宋晨不过十二岁，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恋着玩伴才会执着的想要跟着下山。然而四年以来，宋晨每天念叨最多的就是萧遥。尤其是这次谢书怀带宋晨一同入京，一路上只要听到萧遥的消息，宋晨眼睛就亮了起来，非要凑过去磨着人家多说几句才行。

可惜谢书怀看的清楚，宋晨……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遥儿她还在照顾……”谢书怀斟酌着措辞，还不等说完就被宋晨打断。

“我知道！师姐的朋友嘛！我过去看看！”

“晨儿！”

谢书怀没能拦住宋晨。

小孩早就忘了刚刚的气闷，一溜烟的小跑进了厢房。

谢书怀只能摇头叹息。

厢房内室。

萧遥正用浸了温水的帕子给薛衍舟擦汗。

将他细瘦的腕子托在掌心里，一点点仔细擦过他的指尖，眼睛却离不开腕上的青紫。

宋晨闯入内室，还不等开口喊人，便看到萧遥捧起床上那人的手，低头在他腕间轻轻落下一吻。

一句师姐梗在喉中，脚步也停了下来。

还是萧遥听到声音，下意识伸手为薛衍舟合拢了衣衫，而后转头看向他。

“晨晨？”

可宋晨已经看到了。

床上躺着的并非什么女子。

萧遥这般亲密的举动……他们也并非是什么“朋友”。

“师姐，你，你和他……你们是，是……”

萧遥眉宇间现出几分宋晨不曾见过的温柔。

“是我的心上人。待衍舟醒了，我再将他正式介绍给你和师兄认识。”

宋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屋子的，只知道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

萧遥没有出来追他。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宋晨想过该如何对萧遥表白，想过萧遥可能会有的惊诧和意外，却唯独没想过……他们还没开始，就已经走到了结束。

他一个人的结束。

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酸涩情绪，宋晨失魂落魄的走出永安王府，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

“快让开！！！”

宋晨反应迟钝的抬头，就看到正有人纵马朝他奔来，他脑中乱成一片，甚至忘了躲闪。

马匹的长声嘶鸣在不远处炸开，是有人及时勒住马，救下了他。

宋晨看向那正皱着眉头向纵马之人说教的锦衣女子，就见她也正好望过来，而后温柔一笑。

“小公子，可是吓着你了？”

宋晨愣愣摇头。

那人笑着走过来，拉过宋晨的手，在他掌心里放了一枚刻着“温”字的令牌。

“在下温元。舍妹顽皮，冲撞了小公子，小公子若身体不适，尽管到相府寻我。”

那人带着纵马的小姑娘渐渐走远，宋晨听到了身边百姓们的议论声。

“温元？可是温相的长女？”

“正是温大小姐！早就听说温大小姐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愧是温相的长女，颇有温相之风骨啊！”

……

温……元？

宋晨看着手上的令牌出神。

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宋公子！”

宋晨将令牌贴身收好，回头看到了江拂。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

“宋公子，天要晚了，咱们回去吧？”

宋晨忍不住问：“是师姐叫你来寻我的吗？”

“将军？”江拂挠挠头：“我没见着将军，是谢公子说你跑了出来，叫我跟来看看的，他怕你在京都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回府的路。宋公子，宋公子？”

宋晨回神，沉默着摇了摇头。

“回去吧。”

江拂跟在宋晨后面，迟钝的感觉到……眼前的小孩儿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谢书怀说的没错。

薛衍舟果然要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萧遥怕薛衍舟昏睡时翻身会碰了背后的伤，在床边守了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才撑不住陷入了浅眠。

算起来……她已经整整两天没有睡过了。

半梦半醒之间，左手手腕传来细微的痒。

萧遥睁开眼，看到薛衍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抿着唇拆她腕上裹伤的布条。

“衍舟？你醒了？！”

薛衍舟这才发现萧遥醒了过来，轻轻颤抖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片刻间便红了眼圈儿。

“哎？怎么哭了？是不是伤口疼？还是哪里不舒服？”

萧遥急的要命：“我去找师兄……”

说着想要起身，却被薛衍舟拉住了手腕。

他又低下头，执着的继续解那根布条。

“……衍舟。”萧遥终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怪不得师兄那会儿叫她取血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想来师兄知道……薛衍舟当时能听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萧遥将手覆在薛衍舟冰冷的手背上。

温声哄他：“师兄故意说的严重，其实只是划破了个口子，没事的。”

薛衍舟的手停了下来，他垂着头，萧遥看不见他的表情，片刻后却有晶莹的水滴落在她手腕、掌心。

萧遥慌了，手忙脚乱的想去看薛衍舟的表情，却听到他夹杂着哭腔的声音。

“萧遥，不值得。”

萧遥一颗心酸涩的厉害，抬手轻轻将人拥进怀里。

“咱们说过要重新开始，可不许轻易毁诺。不然……我该去哪里说理？”

她故作轻松的说着，想像平常一般让薛衍舟能放松一些，怀中人却摇了摇头。

抬头看她，苍白的脸上仍挂着泪痕。

“萧遥，没可能的。你明白吗？”

不明白。

什么没可能？

萧遥想不通，却也能看出薛衍舟脸上的绝望。

他明知她的身份，可还是如此绝望。

到底为什么？

萧遥不知道，只好胡搅蛮缠。

“我不管，你的命是用我的血换回来的，你就该是我的人。”

“萧遥……”

门突然被人敲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进来的是江拂。

隔着内室的屏风，江拂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能犹豫着开口。

“将，将军……属下有事要报。”

“说。”

“直，直接说吗？”

萧遥不耐烦：“有什么不能说的！”

“哦……”

江拂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禁军已将薛府围困了整整一天一夜！周首领问您可要府中禁军前往轮换！”

薛衍舟突然睁大了眼睛。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萧遥眨了眨眼睛，不合时宜的觉得他这般表情真可爱啊。

“将军，将军？”

江拂等不到回答，只能干巴巴的喊将军。

萧遥被迫回神，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

她当时见薛衍舟昏过去，根本不剩半点理智，只觉得若是薛衍舟出了什么意外，定要整个薛府陪葬。

然后就将这事忘了。让禁军整整围困了薛府一天一夜……

到这会儿，薛府被禁军围困的事怕是在整个京都已经传遍了。

她这般作为……倒真像个为美人冲冠一怒的纨绔。

话又说回来，她怎么就不能当个纨绔了？

萧遥越想越觉得有理，于是又看向薛衍舟，小声问他。

“薛家，你想怎么处置？”

薛衍舟眼睛又瞪圆了一点。

什么叫……他想怎么处置？

真可爱啊。想亲。

萧遥努力克制着自己。

还是薛衍舟先回过神来。

他轻声道：“将军不该轻易调动禁军……”

这话是在劝诫，萧遥却只听到“王爷”两字，后面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一次听到薛衍舟这么叫她，萧遥心痒的厉害。

“……萧遥。”

“啊？”萧遥理智缓缓回归脑子：“哦……”

薛衍舟说得对。

禁军的调令是女帝特赐，但即便如此……毫无缘由的围困一个在京都名望极深的大家族，无论如何都是不该。

禁军代表着天家，一举一动，本该谨慎。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只好下令。

“叫周统领带人撤回来吧。”

江拂在外面听不清里面的对话，只能干着急，好不容易等到了确切的命令，赶紧领命往外跑。

情绪被搅得一团乱，之前的对话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两人对看一眼，竟是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萧遥轻轻拭去薛衍舟脸上的泪痕。

“咱们别想那么多，你先好好养病，成吗？”

薛衍舟眸光颤动，半晌，终于应了下来。

“好。”

萧遥刚松了一口气，领命出去没一会儿的江拂又跑了回来。

“将军！！！”

萧遥被她惊的手一抖，赶紧问薛衍舟有没有被自己捏疼。

这句话的声音大了点，屏风外面的江拂也听到了。

表情扭曲。

将军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呢？！

牙酸。

屏风后的薛衍舟红着耳朵摇头，指了指外面让萧遥先办正事。

“回来干嘛！！”萧遥扭头喊话，十分不满。

嚯。这语气变的。

江拂心里默默吐槽，到底还记得要汇报的事情。

“宫里的徐姑姑带了大殿下的口谕来，这会儿在正殿候着呢！”

皇姐找她？

萧遥不情不愿的答话：“知道了，我马上去。”

转头又是温声细语。

“衍舟你休息一会儿，我叫师兄来陪你。”

屏风外面的江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家将军。

怕不是学过变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