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握住了那束光(1 / 1)

“如果还是镇北侯的事,”沈清安暗哑着嗓子,低眸看了眼迎着烛火的人儿,心中绞痛。缓慢理顺呼吸,松开手掌,逆着光继续道∶

“姜芜,我现在无能为力。”他煞有其事的落寞让姜芜心中一颤,被一股力量紧着,她抬头看向摇曳灯影下孤傲的身躯,鬼使神差的下了榻,坐到沈清安身侧,握上他的手,轻柔的低声呢喃,用只有两人听到的耳语声,缓缓道∶“我知道的。”

她都知道的,他的艰难,他的处境,他的无能为力……

她都知道。

“沈清安。”她叫了他的名字。

上一次,还在三年前,姜芜还没进宫时。

听到姜芜的声音,沈清安一怔,心头酸涩,他等了许久,等了许多年。等得姜芜和他有了隔阂,心生了猜忌,甚至怨恨他……

这一声,仿佛一场破冰,将他心中的顾忌铲除,将一缕光投射到他身上,冬日的暖阳来得弥足珍贵。

这一次,他牢牢的握住了这束光。

姜芜终于在他脸上发现了不同以往的情绪,极其细微,细小的如同昙花一现,刹那间。若不是沈清安唇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她甚至以为是自己错觉。

她慌乱的抽出手,沈清安敛起了笑。

“陛下恕罪,臣妾失言。”

沈清安没有责怪她,失魂落魄。

“并非是镇北侯的事。”姜芜说。回想三年前那日刺杀,种种迹象透露着古怪。

敢当街行刺,还是当时朝中新贵的镇北侯千金,寻常人先不说有没有胆子,即便有,也得思量几番。那时她已被赐婚,是半个皇家人。

而且事后,平日最宠爱她的父亲竟选择息事宁人,找的借口说什么大婚在即,不宜惹出事端。如今看来拙劣不堪,只是当时身在局中,竟看不透!

“陛下还记得三年前我被行刺的事?”

沈清安当然记得。

他救下了她,却没有彻查真凶,最后不了了之。

“那日凶手逃之升天,我却留意到他们身上有种图案,似狼似虎,狰狞可怖,看起来诡异,像图腾。”姜芜说。

“李成身上,似乎也有类似图案。”

“父亲出征前我曾拜别,那时李成在父亲身侧,臂膀间隐隐露了一角,当时并没在意。只是这几日父亲噩耗传来,我忧思凝重,夜夜梦魇缠身,忽得忆起三年前的事,两者联想后,猜测那时行刺可能并不简单。”

“李成固兵西北,直属于窦楚,现在整个西北大军,听令不听召。若是窦楚要反,京都无人可用。”沈清安说。

“至于窦楚幕后有没有人,那人是谁,朕查过,一无所获。”

连长风也查不到半点。

后来他甚至怀疑窦楚身后并没有幕后指使。

“陛下可有猜测的人?”

沈清安摇了摇头。

“可是西北异姓王宣王爷?”

宣王爷全名李阵宣,随先帝出生入死,巩固江山。后来为救先帝落下终身残疾,先帝非但没有感念,反而心生猜忌。宣王爷当时位高权重,手握兵权,又被百姓爱戴,一时如日中天。先帝为绝后患,曾派人撺掇,收回宣王爷手中兵权,发配西北,用一城池作为宣王爷封地,终身不得归京。

而那座城池,是西北最为苦穷之地,民生艰难,且常有暴动。

近十年来,在宣王爷的治理下,民生逐渐纯朴,经济也得以发展,欣欣向荣。

“宣王爷心中有怨,想要颠覆皇权?”姜芜说出猜测。

而且窦楚当年,可是跟着宣王爷一起征战,有浓厚的师生情谊和僚属之谊。宣王爷被贬十年来,窦楚每逢新春必定亲自拜访。早些时候宣王爷日子艰难,也是窦楚接济。

沈清安拿不准,三年前伊始,他怀疑过,也派人暗中监视,但李阵宣并无僭越之心,只守好一城,护好一方百姓。

若他真是绵里藏刀,西北军队就是他手中利刃,无往不利!

“朕会留心,只不过,在他露出破绽前,他依旧是父皇旧臣,劳苦功高,为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良臣,朕轻易动不得他。就算手持证据,朕也得提防舆论导向。”

“民为水,水能载舟,亦可覆舟。”

姜芜喃喃自语,口中重复着沈清安的话。上一世,镇北侯顺应民意,夺得大权;又顺应民意满门抄斩。

沈清安唤来歆雪侍候,“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你忧思过重,身体有恙,早些休息吧。”他为姜芜掖好被角,斜坐榻前久不离开。

姜芜道∶“陛下政务繁忙,不如回宫歇息?”

沈清安望向窗棂,细小的风挤过缝隙往里呼啸,带得纱幔轻轻摇曳,掀起一阵如波如澜的微波浪潮。

她在榻上,他坐得很近,有一刹那间,他仿佛身处一汪幽深清亮的山泉前,有一点点悸动,同时又生出荡漾。

“朕再坐会儿,晚些离开。”他的声音掩盖在微波中,随着浪潮沁入到姜芜的梦中。

今夜她分外踏实,连梦都十分美好。空山远景,静影沉璧,繁花似锦乐逍遥。她十分畅快的游山乐水,细嗅花香。

回头看,一道孤影始终在身后,笑对着她。

沈清安啊沈清安,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每回探究的靠近时,他总会不离不即的保持距离,隔山隔海,隔着重重阻拦。

清晨时,沈清安才离开。长风跟在身后,絮絮叨叨的开始发问,给寒冷的冬季带来一丝敞亮。

他总是问些无足轻重的事,沈清安也懒得回答,只是今日,他似乎多了几分兴致。

沈清安停下脚步,随手捻下一片新叶,冬季酷寒还没结束,有的树已经发出新芽。

他说∶“人的天性如此,渴望温暖,渴求幸福,感受过光明就不想沉沦黑暗了。”他将指尖的新叶揉碎,盖入雪中,“朕有时,太贪恋,以至于不想放开那束光。”

长风一头雾水,看向四周,周围无人,好像是在和他讲话。

他刚才问了什么?长风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原来主子是在说贵妃娘娘。

他方才问主子,为何对贵妃娘娘那般好?

宫中又开始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甚至连祺妃也消停不少,时不时来看姜芜,虽然依旧颐指气使的等着她倒台,落井下石,可一定程度上也转移了姜芜不少哀思。

林殊联合京都商铺拒绝收购禄米苏木的事一出,京都热闹非凡,林府鸡犬不宁。最要属的还是林家老爷林有淮。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远在京都外,收到消息后马不停蹄的连夜赶回京都,只是事成定局,已经由不得他了。

这下他们林家将京中权贵得罪的彻底,连往日交好的三两官员也闭门不见。

林有淮此时气得七窍生烟,吹胡子瞪眼的抄起木凳往院里砸。

林殊自小有疾,身娇体弱,幼年常在病榻度过,好几次险些扔下他这个老父升天!若不是后来经高人指点,让林殊男扮女装度过劫难,只怕林殊早就荣登极乐了!

他怕得要死,又气得发昏,不敢对林殊动手,只能往院里砸东西,又心疼贵重物,只敢拿些不值钱的行当。

林殊坐在一旁,悠闲的品茶吃点心,一边让小丫鬟拿书轻声念着,一边看自家老爹气急败坏又不能拿他怎样的样子十分好笑,他叹了口气,劝道∶

“老爹不如歇会儿,吃点东西再砸,可别没力气了。”

林有淮听此话,脸色煞白,气冲冲的到林殊跟前,手掌抬到空中,又轻轻放下,瞠目结舌的道∶“你,你……”

半晌才“你”出个所以然,道∶“逆子啊!我林家危矣!”

林殊起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明原由,“我老爹聪明绝顶的人,自然知道盛极而衰的道理。我们林家已经到达鼎盛,觊觎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因此自鸣得意,那才是真的危矣!”

林有淮哪里不知,只是想着能拖一日便一日,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断然要为林殊日后考虑的。就算散尽家财,只要能平安顺遂一生,他就算现在了却此生也无怨无悔了。

可朝堂哪里是那般好沾染的!他从前左右逢源,处事滴水不漏,也不过是不攀附权贵,谁都能从他手里讨得好,但谁又不能永远的从他手里讨得好。

见自家老爹遗愤难消,林殊开始软磨硬泡,“老爹,事情我已经做了,那些达官贵人心气儿高,度量小,你这会儿就算负荆请罪,他们日后也会寻着由头找您不痛快。”

“不如趁此机会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转圜之机。”

他低下头,揽过林有淮的肩膀,嬉皮笑脸的倚在林有淮身上,又是一阵死乞白赖,软硬兼施才让林有淮安顿下心。只是夜里辗转反侧,通宵达旦也寻求不出解决之法,到清晨露重时,林有淮干脆头一铁,听自家儿子的话放手一搏。

总归来说,不会再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时候。

京都时时刻刻处于骤雨中,或将歇,或将来临。此时京都暗蕴着大事,各方势力暗藏杀机。

夜里太平,又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