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沈情听见自己短促的呼吸声，胸腔在不停地颤动，她强忍住恐惧和无措，小心翼翼地抬眼查看，静静地等待。

几个探员的视线收了回去，继续闲谈。

她这才敢起身，先是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沈情试图扶起K先生，可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重了，她闷哼着，用双手和膝盖顶着，才堪堪将他扶起来。

殷红的血液确实透过他身上的白衬衫濡湿了地面，她快速脱下外套，将衣服又重新套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将那些沾上血的落叶和尘土胡乱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K先生……K先生！你现在还能动吗？”

沈情靠近，焦急地低声唤他。

男人努力地瞪大双眼，浑身紧绷，勉强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可以，你扶我一下……”

听到K先生这么说，沈情心里有了一点底，她半蹲下来，试图将他的一只手臂挂在自己的肩膀上。

然而，和身旁这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相比，沈情的个子实在是有些不够看，她刚刚才到一米六，人又纤瘦，只到K先生胸口处，他的体型足足比她大了好几号。

刚抱起肩膀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的手臂比沈情的脖子还粗，沉甸甸的，想起他刚刚将抱着梯子的自己从天窗里直接拉了上来，沈情立刻意识到，单他的手臂就能把自己拎起来，她竟然妄想扶他站起来。

果不其然，男人身体的重量一压下来，刚刚受到爆破冲击的沈情根本站不稳，要不是边上有一棵树，她差点又要跌倒了。

好在艾蒂安·凯恩也只是借力，在沈情的肩头缓了一会儿，他看上去稍稍好了一些，立刻催促道，“快跑……”

男人依旧用手臂环着她的身体，半靠半拉地带她往前走。

虽然处在这样糟糕的状态，但在这样逐渐变暗的天色下，他们的身形得以隐匿，只听得到他们行动时与草木枝叶摩擦而发出的“哗哗——”声。

沈情很快就累得喘不上起来，但她此时顾不上去想别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也不知道是自己在跑还是被他裹挟着……

终于，他们穿过重重地树木和草地，顺着山腰来到山脚下的比弗利山庄，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沈情感觉他们已经走了好久，却依旧没有离开这片豪宅区。

沈情此时不由得被一股绝望笼罩，要是被那些专业人士发现他们从地下室的天窗处离开，找到他们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

沈情又不傻，她看过了那张录影带，心知那些人会用爆破的手段不可能只是为了查两个非法入侵的小贼——

他们绝对不能被他们找到！

和稀稀拉拉地住在山腰上的富人不同，山脚下的住宅更密集，住在这里的人虽然也是有权有势的富人，但他们之间也有等级。

沈情正想着该如何逃脱那些人的追捕，K先生却先动了。

……

艾蒂安·凯恩每动一下，蝴蝶骨都传来钻心的痛，好在受伤的不是腿，这才支撑他得以和沈情跑到山脚下。

这里的几处豪宅没有之前见到的那么大，想必安保措施也不会那么的严密。

被监控拍到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但当务之急已经不是这个，而是赶紧离开这里才行。

只是他正思索着如何靠自己受伤的身体和沈情这个纤瘦的女孩从这里偷一辆车的时候，远远地，艾蒂安看到了一辆平价代步汽车缓缓地停在了不远处的别墅前。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下了车，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应该不是这栋别墅的主人。

艾蒂安忍着痛，松开环着沈情肩膀的胳膊，快步朝那辆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男人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艾蒂安的靠近，转过头刚想开口，结果就被艾蒂安揍了一拳。

沈情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立刻意识到K先生是想要他的车。

她知道自己应该上前帮忙，但在这个瞬间，沈情还是犹豫了，对自己的道德要求使得她不允许自己做这样如同抢劫的事情。

然而，因为K先生本就受伤，虽然一开始占得先机，但那被打的男人也不可能不反抗，他一边朝这个突然冒出来给了他一拳的男人扑了过去，一边大喊，“救命！抢劫！”

“砰——”

艾蒂安的后背再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疼得龇牙咧嘴，被对方狠狠地攥住了领口，外套因此微微敞开，甚至隐隐露出了里面黑色录影带的边缘。

但艾蒂安却不甘心，在余光瞥见身后沈情的同时，他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外套里，假装握住一个柄状物，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车和命相比，建议你考虑清楚究竟选哪一个！”

那男人猛得一愣，目光迅速下移看向了艾蒂安的手，就在这短暂的瞬间，沈情出现，拿着从裙摆上撕下来的布条快步上前，终究还是动了手，勒住了男人一直大声嚷嚷的嘴。

男人的脑袋因为沈情向后仰，双手向后挣扎着想要攻击沈情，艾蒂安迅速起身，又给了对方的肚子狠狠地来了一拳。

沈情愧疚地不忍再看，艾蒂安却上前在对方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他的车钥匙。

前后的别墅有人影闪过，不知道有没有报警，艾蒂安捂着自己的肩膀，虚弱地问她，“你会不会开车？”

沈情的家庭在国内算是富裕的，她见过父亲开车，隐约知道一些，但根本没有系统地学过，见她脸色难看的摇头，艾蒂安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先行坐上驾驶座。

他一脚猛得踩下油门，这辆车立刻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强烈的推背感使得沈情下意识地拉住边上的扶手。

“我们去哪儿？”

沈情害怕的朝他大喊。

艾蒂安的双眸死死地看向前方，双手紧紧地把这方向盘，胸口不停地喘息，整个人状态都有些不太对，“北……北方……”

两边的景色和车飞速地向后退去，注意到艾蒂安不停地晃着脑袋，泛红的眼眶逐渐失去神采，沈情立刻意识到不对劲，用力地拉住他的手臂，“K先生……你没事吧？！”

这一系列倒霉的事情里，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身后似乎并没有人跟上来，可是，艾蒂安显然已经在这一系列的情况中透支了身体的力量，他的身体本就发烫，此刻的庆幸反而让他再也无法支撑下去，身体疲倦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缓缓地朝沈情所在的方向侧滑。

他的手带了一下，车狠狠地打了一个弯，沈情凑过去一把稳住了方向盘，同时大声地喊他，可是他彻底晕了过去，无论沈情怎么喊都没用。

他们已经开到了比弗利山庄附近的公路上，马路上渐渐多了车，沈情快要疯了，她的身体是侧着的，因而车也是斜的，她来回调整，车便在马路上左右摇晃，颠簸震动。

终于，车直接冲出了马路，来到了边缘的草地，车因为剐蹭而逐渐减速，最终“砰——”得一下，撞到了一颗棕榈树上。

还好已经减速过了，不然她的身体肯定要飞了出去，恍惚之中，沈情反应过来，连忙去看身旁的K先生，再度遭到冲击，他只是紧紧闭着双眼，露出紧绷又凸起的颈线，依旧脸色苍白地冒着冷汗，浑身发烫。

沈情摇摇晃晃地下了车，她一时间不知所措，急得快哭了，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办法。

身前是未知的目的地，只知道要一路向北，身后则是随时会追上来谋取他们性命的危险。

她看着陷入昏迷的K先生，努力地按住了自己颤抖的手，然后钻进车里，用力将K先生向后拉。

沈情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只记得自己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才终于将K先生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副驾驶座上。

一路上经过了好几辆车，每传来一次车辆行驶的声音，沈情便心跳加速，惊惧不已。

最后，沈情坐上了驾驶座，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K先生，意识到她只能靠自己带着K先生逃离这里，便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狭小的空间内，空气中几乎全是淡淡的铁锈味。

沈情努力地操作了好久，这辆车却经历了好几次熄火，发出“砰砰砰”的怪声。

她急得红了眼眶，明明过去见过爸爸开车，可是慌乱之下，竟忘得一干二净。

身后的警笛声若隐若现，她不知道是不是来抓他们的，可是沈情真的不能再和K先生耗在这里了。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情情，其实开车很简单的。’

恍惚间，父亲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记忆中的她快乐又天真，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撑着脑袋靠在窗边，车里尽是她和父亲的谈笑声。

视线与此刻的自己重合，她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另一个平和、安全的世界，仿佛恍如隔世一般，有了强烈的不真实感。

那么，究竟哪里才是真实的呢？

她抬起闪着泪光的漆黑双眸，终于，沈情在踩下离合的同时挂上了挡，成功地发动了引擎，车跌跌撞撞地行驶起来。

……

沈情不确定哪里是北，只是顺着公路一路向前开。

漆黑的夜晚，路灯昏暗，天空中见不到半点星光，而车内只有沈情一个人意识清醒，身旁的K先生不知道是死是活。

太安静了。

她半张脸藏匿在阴影下，神情复杂地抬起手，缓缓地打开了车载音响，民谣吉他的前奏响起。

“All the leaves are brown

And the sky is grey

I'd be safe and warm

If I was in L.A.

California dreaming

On such a winter's day……”①

车身微微摇晃，瑰丽忧郁的《California dreamin'》于她好似真的是一场梦，沈情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路，脸颊上却无声地淌下一行清泪。

从这一刻开始，她已不再是众人和自己眼中的乖乖女沈情，而被迫成了一个非法入侵、抢劫的‘罪犯’，沾满了一身的脏污。

走到这一步，沈情也不确定未来的自己究竟会不会后悔。

但人嘛。

总不该违背自己的良心。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