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字、小人、脏话,东一句西一句的操-你妈。阴暗潮湿的柴火巷,水泥墙每隔几米就是孩子的信手涂鸦。
长而昏的街道,只有一条疯狗蹬着爪子路过。
下了晚自习,夜漆黑,偶尔熏熏醉鬼经行。
金一页跟在郁深后边,小步小步,说话声都发着颤。
“郁深,你走慢点,我怕。”
“怕个屁。”
他只落下无情的三个字,腿又长又直,每迈出一步都格外宽大。
金一页追上去,喘息声在黑暗里显得十分响亮。
她嘀咕着,“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就是胆子小嘛。”
书包上的小挂件随动作不停晃动,是只洗得发白的小羊羔,毛都结一块了。
金郁两家隔得不远,都住在附近工厂的一座老旧宿舍楼里,只是单元楼的不同。
小时候两人常玩捉迷藏,不亦乐乎。后来长大了,他整日逃课,打架,金一页的距离就跟他越拉越远。
好在是一个班,晚自习放学回家还能一起走。
他就是她的伴,她夜里的一盏灯,唯一的安全感。
郁深上下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嗤笑。
装扮土土的。至于胸嘛,啧,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按理说这个年纪已经发育了,怎么会那么平。她是不是先天发育不良啊?
“金一页,你也算女孩子吗?”
“啊?我为什么不算?”
“从名字开始,你就不算。”
“为什么?”金一页愣愣地看着他,“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他笑得高深,“等你以后你成为女人就知道咯。”
后来金一页去学校,趁着体育课可以跟人多说几句八卦,拉着那堆聚集在一起聊天的女同学问,“我不算女孩子吗?”
大家都被她的问题问蒙了,呆滞地看着她,“算不算你自己不知道吗?”
金一页本来知道,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她又拉了一个男生问,“我不像女孩子吗?”
对方打量她几秒,目光落到她胸口上,暧昧地笑了,“是不是有人说你胸太平了呀,太平公主?”
金一页脸蛋唰的一下红透,忍不住大吼一声,“滚啊!”接着飞快跑了。
后面传来男生的调笑,尾音刻意拖得长长的,“金一页,回去自己多摸摸就大了。”
声音是响彻云霄的惊雷,把金一页一下子劈开了。
她第一次觉得羞辱,好像整个操场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即便他们的对话没有任何人关注。
但这始终是个问题,阴魂不散,一直困扰金一页。
回家金一页偷了妈妈的手机,关灯时躲被子里上网去搜:摸一摸就可以变大吗?
她看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搞明白。网上有说有的,有说没有的,还有人说结婚了就变大的。结论太多,她看得迷迷糊糊,又好奇又羞耻,眼皮一耷,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后来妈妈发现了浏览记录,压低声音斥责金一页不学好。放学后让她跪在院子的水泥地上,两个小时不准起来。
爸爸跟爷爷不知她犯了什么错,但都冷眼看着——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个世界只有小孩儿不懂事,小孩儿该打。
人来人往,纷纷迈着步子从她身边走过去又走过来。终于开饭了,香喷喷的,辣椒炒空心菜,丝瓜蛋汤,红烧排骨。
饭吃完了,还剩一盘肥肉给她。金一页忍着麻木抖抖腿,拣起肥肉来拌饭全吃掉。冰冷的肉在嘴里咯吱咯吱,她像只烧辣了的锅,嗞嗞嗞嗞的榨着油。
最后她去洗碗,被水淋湿的手上满是冻疮。
弟弟金旺笑眯眯啃着一块肉质鲜美的骨头问她,“姐姐你又不听话啦?”吸溜骨髓的声音特别用力。
金一页没说话。
她只觉得他像一只哈巴狗,光知道流哈喇子,什么都不懂。
01
“它好乖啊,多大了?”
“两个月不到。”
一只眼睛漆黑,浑身雪白的小狗,摇着尾巴舔舐叶姝的手指。还是个孩子,走路都走不太稳,遇到台阶的时候却想着跳了。
门卫阿姨笑说,“叶小姐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去养。”
确实可爱。可惜叶姝向来没什么归属感,尤其在京津,更遑论养狗。
她低下头,最后摸了摸小狗的下巴才起身,“不用了,反正我常来,下次给她带点狗粮。”
去医院看望病人还得带水果、鲜花,去托养院叶姝什么都不用带。因为叶华没有机会睁开眼,享用不了那些东西。
他睡着了,一睡就是七年。或许还要更久。
路过一楼缴费窗口,叶姝拿出银行卡,“我来缴费,下个季度的一起交。”
“好的。”
托养院环山靠水,位于京津的郊区,安置费用便宜不少,环境也安逸。远离闹市,好像也就远离那些纷争。
江望川也好几次提过把他转去市中心的康复医院,叶姝没同意。去哪都一样,他不会醒了,他也不愿意醒。
“女士,这上面显示最近五年的费用都已经被结清了。”工作人员把卡递给叶姝,顺便拉了条长长的缴费明细给她,“您是不是缴完费忘记了?”
看着缴费单上的时间,叶姝愣了一愣。
上月月初。
那次江望川跟她来过,也没待多久,大概率是走之前吩咐助理缴纳的,也没跟她说一声。
欠他的似乎又多上一分。
单纯的□□关系,好像也做不到如此细心。
江望川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她不大了解。
跟他之间,三言两语难得解释,但又能一句话笼统概括——睡过的假情侣而已。
电梯缓缓阖上,叶姝闭了闭眼。
又要跟叶华见面了,她不知道该记恨还是该庆幸。
02
门刚推开,抬头便见个高大身形站在病房里。三两个医生和护士手拿病历,在旁边给他分析病情。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看她,双手插兜,眼神不羁。
“来了?”
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你怎么在这?”叶姝把手提包放下,声音低了几个度,“想干什么?”
郁深挑挑眉毛,打了个手势让旁边的人都退下,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
“怕什么,我又不是来吃了你爸的。”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谁来关心你?嗯?”
满肚子坏水的蛇将要示好,下一步肯定是准备生吞活剥猎物。
叶姝冷冷扯了扯嘴角,“用不着你假关心。”
“嘴挺硬。”他一笑,眼里流淌出一丝同情,“听说阿姨跟叔叔离婚再嫁了,还给别人带孩子。那你呢,芝芝?跟我分手这几年,你一定过得很难受吧?”
“我过得挺好。”
“好到要委身于江望川的地步了?”
他忽然拉过她的手。一开始只是想让她听话点别再跟他对着干,触碰到那丝温软时,逐渐发展成想掌控她。
脑子闪过的思想向来都跟电线一样,又直又快。现在全是这双白皙如玉的手在他面前伏低做小的记忆——弄脏了,但是漂亮的脏。
“你疯了?”
病房门口就是监控,叶姝瞪大眼睛,挣扎着想逃离,却被他越攥越紧。
越发用力,好似恨不得把她彻底摧毁掉。
这样她就属于他了。
“离开他,回到我身边来。”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看起来有种深情的假象,“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就当是为了你爸。”
按理说也没有非要不可的所谓。
只是,他单纯觉得用过的东西可以扔掉,遗弃,但不能给江望川捡了个便宜。
占有欲人人都有,不是么?
“当我是什么?”叶姝使了个巧劲,挣脱他的桎梏,嘲笑道,“你有的江望川也能给。”
“你还是不了解江家人啊。”
手里落空,他也不介意,“以利益至上,用完即弃。像江望川这种从小流落在外的野孩子,哪有什么根基。”
她沉默片刻,“若我想要你跟江如怜分手,你也给吗?”
这回他没法作答,至少现在没法。
“可以给你最需要的,包包,衣服,房子,或者钱。”
“多少都给?”
“多少都给。”
“一千万。”
狮子大开口不过分,过分的是清高的人开始不再清高。
因此他眼神有点失望,又有点嘲讽。看了看病床上的叶华,又看了看她。
“你变了不少。”
“生活所迫。”
一千万就买了她的贞洁。
对现在她的身价来说,略多。
他看了眼病榻上的叶华,不禁深深感慨,“你卖身求荣,也不知道最爱你的爸爸听不听得到?”
“放心,”叶姝笑笑,“他都半只腿踏进黄土里了。”
他忍不住扬唇笑了起来,万幸她多了点冷幽默,让他觉得初恋情人也不是那么无趣。
低头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卡给她,但不是任何银行的储蓄卡,只是一张普通不过的房卡。
“周五晚上,1108。”
压低的嗓音,话语也掐头去尾,就像谍战片里的接头暗号。她一声都没应,指尖勾着房卡,从他手里拽了出来。
03
秘书裴濯手里拿着一个密封袋,袋子里放着一枚银色男戒。
“江总,我都好几天没碰上郁总了,”他推了推眼镜,对这个刚上任就点了好几把火的总裁有些畏惧,“他这两天没来公司,助理也前去临城出差了,不太好转交,您看这个戒指……
江望川盯着手里的文件,忙得眼睛都没抬,“先放这吧。”
“好的。”
放好东西,裴濯刚想走,似是想起什么又停下步子,“半个小时前叶小姐给您来过电话,当时您在跟合作方谈话,就没有通知您。”
他这才停下翻阅文件,蹙了蹙眉问他,“有说什么事吗?”
裴濯连忙道,“说是去京西的托养院看她父亲了,那会儿她才刚去。”
江望川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京西到这边就算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何况她还不会开车。
他起身把衣服穿好,从抽屉顺手拿了车钥匙,把文件递给裴濯,“我还有点事,你审核一下。”
想起方才的对话,再加上也见过一两次叶姝,裴濯突然就大着胆子问道:“江总,您不会是要去谈恋爱了吧?”
江望川顿了一顿,没否认,只是抬了抬下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