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冥,暮野苍茫,远处山巅上卷积着乌黑的云海,近处山道旁枯立着狰狞的槁木,一队人马飞驰而过,身后,尘沙如烟,身前,冷风如刀。
他们途经一处密林时,小黑显得格外焦躁,马头高高扬起,短促地打着响鼻,不止是它,其他战马也都出现了类似的状况,情势十分不妙。
为防止队列冲散,陆淮岳下令盘马弯弓,严阵以待,队伍一停,将士们的刀纷纷出鞘。
斑驳的树影间闪现出幽幽的绿光,先是零星几点,紧接着就连成了片,那些绿光忽上忽下,时隐时现,如荧荧鬼火,亡魂游转,令人毛骨悚然。
宋清和听见梁林在她身后低呼:“该死!是狼!”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野狼,她下意识握紧了缰绳,陆淮岳纵马斜挡在她身前。
绿光缓缓逼近,狼群也从暗处显露出来,这群野狼体型健硕,毛发黄黑相杂,各个龇牙咧嘴,口水滴答,明显是饿极了。
它们并未立即发动攻击,而是无声地试探着,逐渐缩小了包围。
战马不安地嘶鸣,扬起前蹄反复叩击地面,试图吓退对方,见队伍中有人手忙脚乱,纪峥厉声怒喝:“别让它们看出你在害怕,都把手里的家伙什攥紧了!”
众人紧握刀箭,内心十分清楚,此时若是逃跑,无异于自寻死路。
人与狼正僵持不下之际,队伍里却突然冲出一匹发狂的枣红马,马背上的士兵拼命拽紧缰绳想迫使它停下,却被它陡然掀翻在地。
枣红马慌不择路地朝着山道尽头直冲而去,它迫切地想要离开这片树林。
猎物自乱阵脚,狼群却神闲气定,没有一头狼起身追赶,林子里响起一声悠长的狼嗥,山道尽头随即也传来尖啸的回应,继而是重物坠地的闷响,枣红马痛苦的嘶鸣声如同尖锥一般刺进所有人心里。
竟然还有恶狼埋伏在远处!
那边得手后,近处的狼群也纷纷伏低身子,露出满嘴獠牙,它们这是要进攻了。密林间再次传来一声长啸,数十头狼得了令,当即奋力一跃,目露凶光地朝人群扑来。
“咕嘟——”
嘈杂的狼嚎马嘶声里,每个人都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但无一人敢退。
进则死敌,退则死己!
“来啊!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梁木搭上长箭,拉满强弓,双臂的肌肉如虬龙般瞬间暴涨,只听弓弦嗡嗡铮鸣,原本腾空而起的恶狼猝不及防地向后摔去,它的身体被长箭射了个对穿,死死钉在地上。
梁林手持利剑,翻身下马,双脚在硕大的狼头上猛地一蹬,便借力蹿出数丈远,犹如浮光掠影一般,径直往狼群深处飞身而去。
他手中刀刃向前,起跃如飞,被他踩中脑袋的恶狼皆咆哮如雷,它们刚想反口将他撕碎,就被刀锋收割了性命。
矢如雨下,星流霆击,箭用光了,战士们干脆一人对一狼,直接展开肉搏!
金全如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掐住野狼的咽喉,野狼也不甘示弱地亮出令人胆寒的爪牙,泛着绿光的瞳仁里燃烧着凶残狠毒的烈焰。
今日必有一方葬身于此,人和狼都在用厮杀对抗厮杀,用残忍痛击残忍。
狼是为了生存,而人是为了活命。
杀了他们,这个冬天就不用愁了!
丛林深处,老狼王仰天长嗥,嚎叫声里混杂着原始的野性和嗜血的张狂,群狼们热血沸腾,一波接一波冲进猎场。
战线拉得越长,负伤的人马就越多,除去开头的那匹枣红马以外,又有三匹战马相继倒地。
纪峥的肩膀也被狼牙撕开,皮破肉烂,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使狼群更加癫狂。他拖着伤臂挥剑连砍四狼,最终还是躲闪不及,被从侧面突袭而来的饿狼扑倒在地。
粗壮的狼爪一脚踏在他的胸甲处,肋骨应声而裂,纪峥闷哼一声,饿狼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口水连绵不断形成细线,犹如毒蛇出洞,尖锐的獠牙直逼他的喉咙!
“救我……”
纪峥绝望地合上眼睛,他躲不开了,今日恐怕回不去了。
孰料,下一秒身上却骤然一轻。
寒光闪过,那颗足有脸盆大小的狼头便彻底跟它的身子分了家,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整齐的断面鲜血四溅,纪峥被滚烫的狼血兜头浇了一脸,猩红糊满他的双眼,他艰难地抹了一把脸,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刀剑的寒光映出她年轻的面庞。
纪峥愣头呆脑地望着她,劫后余生,他的灵魂尚未归窍,只觉得磅礴的热流从他头顶注入,由五脏六腑涌向四肢百骸,浑身的血液如滚水般翻腾——
他还活着,是宋姑娘救了他!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天不弃我!
“起来!”宋清和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要睡回去睡!”
纪峥搂着那颗狼头咧嘴大笑起来,笑得无比开怀,在满场的呼喝声里显得格外突兀。
“得嘞,多谢!”
他翻身而起,握紧拳头轰然向狼群砸去,一拳比一拳狠厉,几乎挥出残影,拳头带风,拳拳到肉,打得狼叫声渐渐低弱下去,局势瞬间逆转,周围环伺的恶狼感觉到威胁,都夹紧了尾巴连连后退。
狼群一般由七到十五头狼组成,像今天这样足有六七十头狼的大部落非常罕见。
狼是群居动物,它们内部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头狼称王靠的是经验和谋略、是胆识与体魄、是一轮又一轮的血腥争斗。狼群之所以难对付,除去众狼团结一心以外,往往还因为那头身经百战、老谋深算的狼王。
眼看狼群死伤惨重,老狼王终于按捺不住,从浓荫里走了出来。
它的身形比其他的野狼都更为高大,它很像一头狮子,两侧的鬃毛又厚又长,几乎根根直竖,显得极为骇人。
那双冰冷且阴毒的眼睛隐没在暗影里,它目睹了宋清和手刃狼头的全过程,它的视线死死攫住她,像是盯着一个死物,透着令人心胆俱寒的杀戮之意。
宋清和浑然不觉,她正专心地与三头灰狼缠斗。
这些畜牲狡诈无比,它们将她围困其中,却不同时进攻,而是接二连三地扑上来撕咬,为同伴争取休息的时机。
锋利的爪牙次次直击她的眼睛、脖子等要害,她实在躲不开便只能抬手抵挡,衣袖登时多出数道划痕,刺骨的寒风从碎布灌入,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丝毫没有喘息的余地。
三头灰狼逼得她偏离了原本的位置,逐渐往树阴底下靠近。
宋清和被它们仨磨得失去了耐心,她当胸一脚,将一头狼踹得倒飞出去,随后手腕翻转,剑气划碎西风,刀尖挑起一只,狠狠砸在最后那头狼的身上,顿时砸得它有声无气。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抬头就看见陆淮岳站在对面,手里拉满了大弓!刚韧的弓弦上连搭三箭,三只锋利的箭镞都对准了她,人和箭都溢着森森寒气!
宋清和瞳孔一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都拉长了无数倍。
其实她打心底里是不相信穿越的。
这个世界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幻境,尽管在这儿待了两天,却一直没有实感。她甚至怀疑过,宋含章那一棍子是不是敲坏了她的脑袋,就像植物人那样,身体在安睡,意识在流徙。
因此,她带着挑衅和游戏的心态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不计较后果,也不在乎生死,死就死了呗,说不定这样就能回归现实。
自从来到这里,她顺利地通过了一关又一关,她从未刻意掩饰自己另类的举动,将姿态摆得很高,不管是救人还是杀人,她都听从内心,想做便去做了。
大槐树下的那场对话暴露了她,不,甚至更早,姓陆的和姓袁的都是聪明人,他们跟原主有过交情,都知道她不对劲,但是他们都没有揭穿她,这让宋清和更加认定他们是幻境中的npc,哪怕陆淮岳身上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她也懒得去深究。
令她没想到的是,npc居然对她举起了箭!
陆淮岳是想趁乱杀了她!
直至生死关头,宋清和才清晰地意识到,这里不是虚假的。她终于放下了外来人的孤傲,撕开了周身捆缚的浓雾,这个世界的声音真实地冲进她的耳朵里。
可惜太迟了,容不得她再想,对面的利箭已然离弦!
她大骂:“陆淮岳!我去你大爷!”